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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慧敏和张惠英赶到派出所,看见小军他们几个站在院子里。陶慧敏一见儿子,带着哭腔叫道:“孩子,妈来晚了,你怎么样啊?没有受委屈吧?”小军把手插在口袋里,不耐烦地说:“妈,您怎么来啦?”“小庆回去报的信,我一听就和你张姨赶来了。哎呀,你的嘴怎么啦?是不是他们打的啊?我找他们说理去。”“妈,您多余,反正您不来,他们也得放我,我看他们把我关多长时间。”“孩子,别说了,妈来晚了,妈这就接你出去。”陶慧敏进屋去交钱办手续。

所长一见陶慧敏来了,撇了撇嘴说:“还是有钱啊,说来就来了。”陶慧敏瞪他一眼说:“这么冷的天,你们就让那些十几岁的孩子在院子里面冻着,你们在暖暖和和的屋子里烤着火,你也有孩子吧,你怎么能这样呢。甭管他有错没错,他总归是革命的接班人吧,是革命的后代吧,对待祖国的花朵你们就这样啊,你们的心是肉长的吗,怎么能那么狠呢?是不是还打我儿子了?他的嘴巴怎么回事?要是回去他身上还有伤的话,那我还会来找你们的,我跟你们没完!”小张一听,急了,“唉,我说你这女的是怎么回事,让你们来领人你还事多了。你不说你儿子,你还说开我们了。你儿子好,你儿子好怎么你跑来交钱来了,有本事你别交钱啊,就让他在这呆着多好。再说我们怎么不抓别人单抓他啊。他是这次闹事的犯,你知道不知道。他那点伤是他自己跟人打架打的,你赖得着我们嘛。我劝您回家好好作作自我检讨啊,看看你平时是怎么教育儿子的,你看看他那样子。”“我儿子怎么了?他那样子怎么了?”小张往外一努嘴,陶慧敏顺着往窗外看,见小军正笑着和路燕说的正欢,那神情快活自在,就等着他妈交完钱走人呢。陶慧敏瘪了一下嘴巴,说:“我儿子那样怎么了,反正我儿子有个什么好歹的,我还来找你们。”

小军跟着陶慧敏走出派出所,走到胡同口拐弯的时候,突然看见路燕站在路旁。“你什么时候出来的?你们家人来接你了吗?”小军觉得奇怪,没看见路燕他们家来人,她怎么出来了。路燕赶紧朝小军摆手,示意叫他别说话跟她走,那个紧张劲让小军觉得挺可笑。陶慧敏看见小军跟一个女孩子走了,急忙问:“小军,你上哪啊,咱回家了。”“妈,你先回家吧,我一会儿就回去。”陶慧敏站住了,她不明白儿子又去干什么。她紧跑了两步,想招呼儿子,却看见小军急急忙忙骑上自行车,那女孩在后面紧跑几步,跳上了车子后座。

“快跑啊。”路燕小声催促。小军飞快地骑出去三四站路,才慢下来。“你干吗呀,跟催命似的。”“我怕后面的人追来。”“谁?”“警察呀。”“你还怕警察?我看你到派出所跟到你们家似的。”“我才不怕警察呢,他们根本关不住我,我是怕我们家人来。”“怕你们家人,为什么?”路燕从后座跳下来,小军推着车慢慢走。“小军大哥,我想请你帮个忙。”“我能帮你什么啊。”“我现在只有求你了。你能不能帮我找个住的地儿,我今晚还不知道在哪住呢。”“回家呀。”“你要是真帮我就不该说这话。”“什么呀,你这人真是,我不该说什么?有家不回,这算怎么档子事啊。”“我没家。”“唉,你不是说你是百万庄的吗?”“那个家是在百万庄,可那不是我的家。”“那是谁的家?”“我跟你说你可不许跟别人说。”“说什么呀,你快说。”“我不是那家的人。我十岁的时候跟着我妈嫁到那家的。”“啊?原来你是……”小军后面的话没说出来,“是,我是我妈拖油瓶带去的。那家人姓赵,我姓路,我爸爸生病死了。”“你说的真的假的呀?”路燕没回答,她继续说:“姓赵的这家有三个孩子,都比我大,就算我的哥哥姐姐吧。打从进了他们家那天起,我就像掉进了地狱。你看我现在这样,可能想不到,我在上小学的时候,学习特别好,我爸爸是个老师,我现在都记得他的样子,个子高高的,戴副眼镜。我爸对我特别好。他教给我好多知识,很多是学校从来都没有学过的。后来爸爸死了,生病死的。没过一年妈妈就改嫁了。妈妈对这家特别满意,可是我不喜欢!爸爸要是知道我现在这个样子,他也不会原谅我妈的。我还记得我第一天进门的时候,那家的三个孩子乘他们父亲不在的时候,在门上放了一盆水,我一推门,泼了我一头水。脸盆掉在我的头上,砸了一个大包。那时我只有十岁,临来前妈妈一再告诫我,不要招惹那几个孩子,我记住了她的话,所以我忍住了。可是后来他们越来越变本加厉地欺负我。我睡觉了,他们把凉水从我张开的嘴还有鼻孔倒进去,把我呛醒。我做作业,他们从来不让我坐着,指着角落里的一个壁炉,让我在那站着写作业。他们的被子叫我叠,衣服叫我洗,洗一遍嫌不干净,再洗第二遍。我只有十岁,很多活根本干不好,他们就骂我,不叫我吃饭。”“那你妈呢?”“我妈怕他们。她不敢向着我,不向着我还好,后来还和他们一起欺负我。他们家孩子丢了一支新钢笔,他们都赖我,说是我偷的。我妈不管三七二十一,拖过我来就打,她是打给他们看的。”“那你那个后爹呢?”“他更不喜欢我。他说从我的眼神看就知道我这人心术不正。我才十岁的孩子,哪有什么心术。连他们家的保姆都会看人下菜碟,帮助他们欺负我。在那个家呆着,我只觉得我要死了。原来刚转学的时候,我的学习成绩在班里第一,后来直线下降,成了班里垫底的。我也没有心思学习了。每天我站在那个壁炉边上,就想着怎么报仇。我打不过他们,我就偷偷毁他们的东西,把他们写好的作业本撕了,扔掉。把他们的铅笔、尺子撅折了,扔掉,把他们的棉猴剪个窟窿,叫他们现,又打我。那时候,我每天身上都有伤。出来这么些日子,我身上这么些年第一次没有伤了。他们管我叫野孩子,说我爸爸得的是痨病,我身上有病菌,不叫我和他们一个饭桌吃饭,还说我的吃相不好,看着恶心,让我在厨房和保姆一块吃。我有时候看着我妈和他们在那个大桌子上吃饭我真的生气,做人家的小老婆有那么好吗,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不管不顾了。我恨她,我不叫她妈,管她叫‘唉’。你既然不管我疼我,那我在这个家还有什么可留恋的,我就走了。”小军重新打量了一下这个女孩子,心说这女孩看不出还真挺可怜的。我也别惦记着世界上还有三分之二没有被解放的劳苦大众了,我身边这就有一位。

“那你打算就这么飘下去?”“我想去插队,那样我就可以自己养活我自己了。可是去插队要户口,我拿不上户口,人家不给我办手续。我回去偷过一次,叫那家的保姆现了,又喊又叫的,闹出好大动静,我跑了。其实那家人知道我想去插队,他们也想叫我趁早滚蛋,但是他们还要和我玩,像玩猫捉老鼠的游戏,看我怎么把那个户口本偷出去。我想他们现在肯定把户口本锁起来了,然后放进柜子里,柜子再加一把锁。”

两个人走到路口,小军说:“得了,别想那么多了,比你倒霉的事多了去了,怎么跟你说呢,我们家也特倒霉,真的,不骗你。我得从这拐弯了,你也看到了,我妈盯我特紧,一会儿见不着我就急。”路燕点点头,不再说什么,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小军看着她走走停停犹豫的背影,想到这孩子今晚还不知道在哪刷夜呢,心里也觉得挺不落忍的,他刚要走,突然想起一个人来,于是他转身叫住路燕。“嗨,你站住,我带你去个地儿。”路燕一听,顿时眉开眼笑,欢天喜地地跑过来,“小军大哥,我就知道你心好。”“你先别说我好,能不能成可不一定,去了咱才跟人家商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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