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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染红的白大褂

普玉回家以后就病倒了,连着几天高烧不退。她是个坚强的人,文革开始以后,所有的苦她都在心里默默承受,她尽量想让自己把这一切承担起来,不让家人受一点委屈,直到母亲去世她才明白,事与愿违。凭着她,是根本无法抵御这个世界的风雨,无法保证亲人们的平安甚至是生命安全的。母亲的去世无疑给了她致命的一击,把她彻底击溃了。

雪晴和阚玉芳日夜守护着普玉。

雪晴到普玉的医院去给母亲请假,还想开点药。过去那么多和蔼可亲的叔叔阿姨都到哪儿去了,碰见的人都是凶神恶煞的。那些人都不相信普玉生病了,还叫雪晴通知普玉快点上班来。雪晴搞不清这些人到底听明白她的话没有。

“我妈妈病了,她在高烧,不能上班。”雪晴瞪大眼睛再次重复刚才说过的话。屋里的几个人谁都不说话,只是故意当着雪晴的面意味深长的互相看了几眼,那眼神的含义再明显不过:什么有病,装的!

一个外号叫李大脚的人对雪晴说:“回去告诉你妈,就说下个礼拜再不来医院扫厕所,我们就要到家里揪她去了,看看她是想继续装病还是想挨斗。”说完瞪着雪晴说:“我的话你听不懂还是怎么着,什么有病,就是装的,一让她劳动就病了,那就说明还欠改造,啥时候怎么干活都不知道累,那就算改造成功了!”

这个人以前雪晴不认识,听说是原先是医院烧锅炉的,出身贫苦,纯粹的无产阶级。每天上学时鞋子舍不得穿塞在裤腰带上,到了学校才把脚底板拍打拍打把鞋穿上,所以脚丫子无所顾忌疯长长得特别大,一米七的个子穿46码的鞋。

文革开始后,就因为家里赤贫他成了医院造反派头头,成天开牛鬼蛇神的批斗会,对这些黑五类吆三喝四威风得很。他的思维很简单,都是人,凭什么我就没钱你们就有钱?只要有钱的人都有问题。他出了个歪着,让各科的主任和反动权威们给病人打针,只要病人说谁打的疼,他就说谁是假权威,是披着白大褂的江湖骗子,先批斗,然后把人家赶着去打扫楼道厕所。更有甚者,据说他最近突奇想,要把医院医生护士的工作服、帽子、口罩统统染成红色的,说是医院太白了,像白区。

李大脚一本正经地带头试穿第一次被染成红色的白大褂。正是盛夏时节,他又爱出汗,等他月兑下那大褂和口罩、帽子的时候,衣服掉色儿。身上和脸上像长了湿疹全是红的。那衣服染的不成功,染成花的了,红一块白一块的,那些女医生、护士们说什么也不穿,染过的衣服把她们挺好的内衣都给染红了。这事最后又因为要花不少钱,所以才作罢。

雪晴想说你要是生病了叫你干活看你还说这话不,可她不敢。“我妈妈她确实有病不能来,她病的很重。”雪晴极力使自己的语言看上去更加可信,可是越是这样,越好像有虚假的成分在里面。现在她才知道,别人如果认定你在撒谎,你就是再多的解释也无济于事。

“你们这些资产阶级的太太小姐啊,就是太缺乏锻炼。这才干几天活啊,就叫唤累啊病的。要不这样吧,你妈不是病了吗,那成啊,她的活就等着她回来干,我们都给她攒着留着好不好?你让她想想,是每天来干活好啊,还是攒在一起一块干好啊。”“我妈她……”

旁边一个一直不说话的男人看着雪晴说话了:“那不成,那厕所还不臭了。我倒有个办法,就是啊,你来替你妈干活。”说话那人三十多岁,个子不高,精瘦。眉毛稀疏,两只细长的眼睛相距很远,显得看什么东西都很仔细很专注的样子。那人说完看看李大脚和其他几个人,意思是征求他们的意见。李大脚第一个表示赞同。“好主意,老乔,你这主意出的真是太有水平了。妈不行,闺女上。”出主意的人叫乔松年,文革前是医院药房抓药的。文革后造反积极很有斗志也有谋略,成了造反派的参谋长也就是狗头军师。

他一听李大脚夸他,谦虚地笑了一下,对雪晴说:“你觉得我这主意怎么样啊?你年轻,比你妈有力气,你要是来了,就把一楼到三楼的厕所全包了怎么样?这样你妈就可以继续在家歇着,这医院的活一点也不耽误。就这么着吧,一会儿也别回去了,直接就去打扫吧。扫厕所也不是什么技术活,打扫干净就成。”雪晴一听这话一愣,马上说:“我已经有活了。”“什么?”“我们胡同还有胡同里的公共厕所全归我打扫,我要是两边都干,恐怕忙不过来。”雪晴也不知道她这谎话怎么来的这么快,她这还是第一次撒谎,可是竟然脸都不带红一下的。

“我才不信呢,你们胡同就你们一家牛鬼蛇神?”乔松年狡黠地看着雪晴。雪晴急忙说:“我不知道,目前就叫我一人打扫。”有人笑着说:“瞧这一家嘿,都成了扫厕所之家了。”“那你就上午打扫胡同里的,下午来医院。”雪晴摇头说:“我现在每天出去都要经过胡同里的红卫兵批准,我今天就是请假来的。除非……”“除非什么?”“除非你们和胡同里商量,达成个协议,我就好干两边的活了。雪晴硬着头皮往下说。”“嘿,你还挺牛啊,叫你打扫我们医院的厕所是看得起你,你还拽起来了,还得我们跟你们胡同商量,你以为你是谁呀,我们还得请你来啊。”“我不是那个意思,可确实不太好办。”见老乔不说话,李大脚笑着对他说:“没辙了吧?你小子,动的什么心思当我不知道?你也别难为这小丫头了,你看她那小腰,干那么多活,也不怕闪着她。”乔松年笑着说:“大脚,还挺知道疼的啊。”然后斜着眼看着雪晴说:“你是不是特怕你们胡同里的红卫兵?他们是不是什么都敢干?我听说你前两天还叫人家给斗了,斗的挺惨吧?同样都是挨斗,到医院来,就好得多,对吧,大脚?”李大脚不明白他在说什么,老乔补充说:“我是说,咱们医院批斗不胡来,不像那些胡同里的红卫兵,还把人的衣服给扒了!”说完他拧起眉毛盯着看雪晴。话音刚落,刚才还像一窝知了一样“吱咋”乱叫的人一下子收了声,屋里没了一点声响。所有的人一听这话目光一二三齐刷刷一齐投向雪晴,那些人表情或惊愕或下流或邪恶还有些紧张。可目光却全部是暧昧贪婪**,像一个个碌碡在雪晴身上碾来碾去久久不愿离去。又像七八台x光机,齐齐透视扫描把他们面前站着的这个女孩子的衣服早就扒了个精光。

雪晴站在那尽量装作不在乎,可是心里却是翻江倒海说不出的酸楚。正如她所料,这种事都是长翅膀的,传播度绝对音。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她现在明白,人要在这个世界上活的自在潇洒一点,没脸没皮是最好的办法。你要是什么都不在乎了,那别人还真拿你没什么办法。

“就这样吧,你回去跟你们胡同里的人说一声,明儿就来上班。你要是敢不来的话我们可上你家叫你去啊,到那时我们可就不客气了。”

雪晴从办公室出来,隐隐感觉那个叫乔松年的眼光在紧紧追随着她。

回到家,雪晴蹲在炉子前给妈妈煎药。想起医院那些家伙的话,不由得有些紧张。他们到底要干什么?遇上这些以整人为乐的家伙,你有什么办法,想逃都逃不掉。真要是那些人不管三七二十一非让我去医院扫厕所怎么办?我要不去,那帮家伙就敢上家里来抓妈妈。不成,我就是豁出去去医院干活,也不能让他们把妈妈带走,妈妈病的这么重,根本经不起折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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