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剑斩出,躯体的操控权在此刻易主,公孙策的意识潜入身躯的内部,他的身躯被终末剑主驱使着,向上方的邪龙飞去。
司徒弈的头颅与碎石一同落向大地,苍白的脸上露出虚伪的笑容,如傀儡,如戏子,如孤鬼。
“算了神明旧恨,漏了凡人新仇。
你胜了,公孙策。
尽情享受这场无意义的胜利……
享受你亲手造就的绝望终焉。”
男人的头颅闭目,再无声息,变作视野中渺小的灰尘。
公孙策早已回头,剑的声音在他的心中嘶吼,他眼中注视着那通向星海的缝隙,琉璃之龙的躯体近乎完全隐入彼方了。体内的念动力在终末剑的控制下过负荷激发,化作无数道丝线缠绕向琉璃之龙的身躯,要将巨龙拖回地上。
然而琉璃之龙的存在规模远胜山脉,它轻易扯断了念动力的束缚。来不及做出更多行动的他,只得在最后向着空中的邪龙挥剑。黑红的剑光穿云裂石,却终究没能再触及注定的结局。裂缝在此刻彻底关闭,终末剑的力量未能将邪龙触及,仅在实在的世界中斩出又一道凄厉的光。
在斩下两个头颅,重创身躯后,琉璃之龙离去了。它的血肉如骤雨落向大地,在途中就已完全化作了点点金光,好似无穷高处的神明落泪,令所有的悲伤融化在雨中。
血雨之中,唯有黑衣的少年独自站立。他茫然凝望着天际,没有注意到无穷无尽的雨中,有两点异样的光芒落向大地。
其一是,被终末剑主投下的那一点微弱光火,其一是,自琉璃之龙溃散的身躯中掉落的,另一点微弱的闪光。
犹如当年被讨伐的幽冥之龙被斩下了眼童一样,濒死的琉璃之龙也在最后留下了残余。那是一片晶莹透彻的鳞片,它仅有常人的拳头般大小。
琉璃之鳞随着不可视的牵引而缓慢飞行,落向大地,落向了呼唤着它的源头……
它落到了一片残垣断壁中,落在了莫垣凯的身上。它像液体那样融化了,融入了心灵几乎完全崩溃的,超能力者的心中。
·
剑的怒骂声响起,公孙策什么也没说。他不在乎了。他随手焚尽了空中的碎石,静静凝视着琉璃之龙离去的方向。
他感觉身体很轻盈,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放松。总算都结束了。复仇了,满足了,琉璃之龙没死就没死吧,有机会再杀。他还要做什么呢?
这时候公孙策忽然感觉到了一股违和感。他什么都不用做了,为什么他还要随手烧干那些石块?他是为了什么才……对了,是因为他的脚下是苏佩比亚……大家都还在苏佩比亚……
“……啊啊……!!”
公孙策忽然间察觉到自己忘记什么了,有了力量的他将全身心投入去杀司徒弈了,他在复仇之中投入了那样多的精神,被终末剑支配的他根本没能顾得上保护大家……他没有对那时身边的人做任何防护措施!
那里有大哥,有艾兰迪亚,有奥莉安娜,有尤利亚和萨拉,有洛宁勒斯,有那么多的人……没有任何措施保护他们!
“——不!”
他想起了先前司徒弈的攻击,他疯狂地扑向大地,在呼吸之间回到这场战斗开始的地方。公孙策的心脏因自己的想象而停止了,他落在地上,用自己的双眼确认着真实。他一下子没有力气了,用剑尖撑着自己的身体,不让自己在地上瘫倒。
大家都还在。艾兰迪亚、大哥、奥莉安娜、老法师……大家都还在,虽然奄奄一息,失去意识,但都还有着呼吸。公孙策的眼中流淌出浑浊的泪水,他险些跪倒在地,静静地哭嚎。
公孙策不知道这是因为自己在先前的战斗中无意识保护了这片区域,他的潜意识那样强烈以至于终末剑不得不以劫炎为他挡住那些袭来的攻击。他仅是欢呼着祈祷,为这老天开恩般的奇迹而欣喜。
我要疗伤。他在心中想。我要为他们疗伤。
但是剑没有传来任何声音。
公孙策晃着昏沉的脑袋向前踏步,他飞速走向前方,来到琉璃之灾爆发的中心点。尤利亚与萨拉被封在了结晶中,许多与他们并肩作战的人都被晶体封住了,像是凋塑。他们面上的表情还停留在死前,凝固着他们那时的勇武和绝望,凝固着他们未来得及向彼此诉说的爱意。这一切到头来都被封在了结晶之中,仿佛生命最为残酷而美丽的终局。
“把他们复原回来!”公孙策下意识提高声调。他随即以一种近乎祈求的,讨好的语气开口。“求你了,把他们复原回来。”
剑的沉寂令他不安。“求你了。”公孙策隐隐约约有种不详的预感,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求你了……帮帮我……”
终末剑的声音从未如此沉重,带着一种与他感同身受的悲哀。
“……”
少年颤抖地伸出手,碰触着那些美丽的晶体。他的朋友们就在结晶内部,但他什么都做不了。他现在有力量了,可他只能挥剑,只能斩杀。
正如无相神最后功亏一篑,将其弑杀的他也不是万能的神明。
公孙策发出歇斯底里的嚎叫,他从这片美丽的结晶中飞起,飞越了大半个都市。他看到了更多,更多,他看到因司徒弈的攻击而崩毁的建筑,看到被摔断,粉碎的结晶,看到那些封存着生命的晶体破碎成万千残渣,如同在地上摔碎的瓷器,看到结晶海洋席卷了王都以及周边,他们努力拯救回来的一切再度坠入深渊。
“啊……”
公孙策的手止不住地颤抖。他不想听到声音,他死死掐住自己的喉咙,想要将那难听的声响扼杀,可他还是听到了自己干瘪的嚎哭。“啊……!”破碎了。灭亡了。没有救了。死了。死了。死了。大家都死了。
他的复仇完成了,可龙没死,王都仍旧没有救回来。
拂晓骑士说交给他了。
他做到什么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
没能救到。没能做到。司徒弈的面孔再一次复现,他的话语在心中讥笑般奏响。享受你亲手造就的绝望终焉。什么都,什么都,什么都没能救到。“啊啊!啊啊啊啊啊!!”什么都没能救到。
公孙策死死掐着自己的脖子,如遭受痛击那样弓躯。痛楚将他的身躯撕裂了,世界抽象成了模湖的色块,他的恸哭与千万人的哀鸣重叠在了一起,他的存在正在崩溃,那根维系着他与世界的线条完全断了。他无法再生存下去了。他想死。
剑的声音再度响起了,带着他无法理解的哀怜。
那是正确的吧。
那才是,真正应当行走的道路。
公孙策在绝望中闭上了眼睛,他的意识隐入了心灵深处。
于是,自获得超能力的那天开始就一直抑制着的力量……
在此刻,完全暴走了。
·
少年的意识隐藏进心灵深处,她的意志完全主宰了这具躯体。她俯视着被结晶侵蚀的世界,令她的权能化作的“念动力”发挥出了真正用途,她的意志随着力量而无限延伸,实在的世界裂纹密布,在她的意志下瞬间破碎!
“。”
公孙策,不,寂静王身后的阴影羽翼消失不见,她身侧的空间凭空出现了无数道斩痕般的裂纹,令“世界”本身破碎,展露出里侧璀璨的星河。给予世界的无数伤痕悬挂在她的身后,犹如宣告死亡的天使身后展开将星球包裹的羽翼,每一道斩痕都是那羽翼上的片羽,每一片羽毛背后都是生命的星河。她挥动翅膀飞向高处,于是星河倒悬而起,世界自此破碎!
由一人而生的银河在王国上空展露,那正是世界的伤痕。实在境界的破损仅仅是个开始,她高举利剑,指向所有生命,指向世界本身。寂静的力量化作终焉的一击,赤黑色的十字星闪于天际绽放,向这孕育一切的星球斩去!
“……!”
一道通天彻地的墨墙突然出现,拦在了终末剑的斩击前方。剑光竟膨胀了十倍之大,调头朝着它的主人飞来!
天穹之下景象突变,宛如神明落笔涂抹凡人的世界,国画般的墨色一瞬扫过全城。绝大多数琉璃晶体被那力量中和后还原,而那不过是国手作画时随手挥来的闲笔。真正的画落在遥不可及的高空之上,寂静王四周数千米范围内,四堵墨墙如天堑般升起,隔绝神明之攻击,限制王者自由。
四方印·逍遥囚!
寂静王一剑斩碎被反击的剑光,劫炎摇曳间有青衣长发的男人落于牢笼。剑客手持长短双刀,刀锋昏暗宛若日落。
“很高兴见到你,寂静王。”
秦暝微笑,侧身举刀,以短刀前压护身,长刀高举制敌。寂静王无言举剑,暗黑剑芒自天而降,凶煞如同神罚!两人的身体同时在原处消失,逍遥囚中不见一丝生机,听不到兵器碰撞的声音,唯有无尽交错的剑光刀芒。一斩,十斩,百斩,千斩……!
数不清过了多少交手,分不清究竟斩了几刀。空气还存在么?不,空间还存在吗?能够看清交手的武者本不存在于此处,谁也不知那无限斩击中有几成幻觉,几成虚影。交战的双方均未拿出真正本领,试探性的交手在一个呼吸后停止,寂静王的剑锋之上燃起焚世烽火,杀伐世界的剑牢再出!
“!”
黑红剑光化亿万刀刃,在囚牢之中再做囚牢。秦暝眼见破灭将至,却在此时收刀。他将短刀随意收起,以双手持入鞘长刀,自头颅侧方平举。他的心中闪现朦胧光华,演化无量光,无量土。
“浊世剑·斩鬼修罗。”
秦暝闭目,抽刀。刀意狂烈似修罗恶鬼,凶煞如骸山血狱,却在出鞘的刹那突变,将罗刹恶鬼降服,令地狱血河平息!
无声息亦无光火,交手只在思想运转之间。无限光土不存,灭世剑牢澹去,剑主与刀客换了位置,背对而立。
秦暝睁开双眼,端详着刀锋。无物不断的暝刀自末端溃散,破片随风而去。他由衷赞叹,欢喜颔首:“终末魔剑,果真名不虚传。”
寂静王转身,眉头因困惑皱起。终于有其他声音出现,快得像风,那是血液喷溅的凄厉声响。一道斩痕自斜向贯穿了寂静王胸前的空洞,暝刀的一斩几乎撕碎了,令囚牢中撒下漫天血雨!
斩在何时?寂静王沉静思索,那一刹那间的交手被她完全复现,精确到每一个细节。那男人的暝刀在突破剑牢时就碎了,他是在离开剑牢时拔刀。那么,那一刀的实质是……
自“过去”而来的斩击!
“这不是无常法。”像是感知到了王者的困惑,秦暝温和地解释,“这是武。”
寂静王不是武痴,对他的技术没有兴趣,只是在心中做好了对这敌人的定位。王者以右手持剑蓄力,左手前伸回收公孙策的鲜血。可她的行为落空了,因为终末剑从她的掌中消失,凭空出现在了一米之外,而从伤口中流出的血液更“不存在”了!
寂静王察觉了本质所在:“”
“滚回道路尽头去,寂静王!”
囚笼外侧传来怒喝,黑衣画家自逍遥囚的墨墙中飞出,抬掌便摁向寂静王胸口的空洞,打向那空洞中央的烈焰心脏。寂静王身侧劫火即刻弹出,却有等量的白色物质凭空出现将其拦截。那虚无的空洞在此时被白色物质迅速填补,劫火凝聚的心脏像先前的血液那样“消失”,属于人类的纯白心脏立刻生成。拂晓骑士的灵光在此刻出手,阻拦住寂静王的行动,严契的手掌直接打在了新生成的心脏上,一个新的世界在此刻激发!
“奇相·创界。七识印·末那座!”
六印契拱卫六方,一印契中央独坐,状似莲台的印记自严契手中闪过,直接攻向了寂静王的“自我”。借由种子间联系初步降临的王者,在此刻被重新推向了道路的里侧,属于公孙策的意识正在不断突破封锁。终焉的王者愤怒地伸手,抓住严契的头颅:“!”
“因为老子还没疯。”严契冷冷答道,“因为世界还有救!”
七识印的力量彻底将王者与种子的联系切断,寂静王以复杂的眼光看着画家,如当时与公孙策说话时一样开口。
“。”
“关我屁事。”
严契的七识印彻底展开,寂静王的意识终于离去,这具躯体的主人变回了公孙策。秦暝在后面探头探脑瞧了一阵,遗憾地说:“我还没打够,你就来抢。”
“你打个屁!再打下去她彻底降临宇宙完蛋了!”
“唔。”秦暝苦恼道,“但我没打够啊。”
“种子活着呢,没打够之后有空找他打去。”严契不耐烦地说,“没事干快滚,我要干活!”
严契的动作马不停蹄,封完寂静王就持笔对付起了不断发出剑鸣的终末剑,秦暝期待地说:“我来——”
“你滚一边去你。你他妈还封,你巴不得封一半就‘失手’了寂静王又出来了你继续打!”
“唔……”秦暝被一语道破心思,索性转了主意,先一步转身走了,“我去找找司徒。”严契没工夫跟他废话,他一手持笔封剑,一手摁在公孙策的白质心脏上,与其中的意志交流。
“我是严契……拂晓骑士?!……他是持剑人?……好,你配合,时间紧迫封不了完整的了,委屈这小子一把!”
严契一把抓起终末剑,直接插入了公孙策的心脏。他一手在剑柄上方虚压,一手提笔画出重重繁复法阵,以蝇头小楷写咒文千道。那些墨色的力量与自心脏中出现的白质与终末剑的黑红剑光不断抗衡,争分夺秒的局势让严契的神情空前专注。他终于做完封印基础,压掌大喝:“封!”
终末剑发出最后一声剑鸣,在此刻终究被封入了公孙策的心脏里。严契管也没管少年人鲜血淋漓的胸口,将毛笔一收,随手画了个凳子坐下,松了一口大气。
剑锋刺入心脏的剧烈痛楚,让公孙策嘶吼着起身。他睁眼,看到一个高大的黑衣男人坐在自己面前,有着一副读书人般的儒雅相貌,气质却活像个地痞混子,一双丹凤眼中满是傲慢的神色。这男人翘着二郎腿,以一副与己无关的口气说道:“醒了?王都毁了,琉璃之龙跑了。不是梦,都是真的。”
“你——!”
公孙策癫狂地起身,被严契一脚踹了回去,昏迷前这痞子的最后一句话流入他的心中。
“还有,你小子从今天开始,就是新一任终末剑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