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這麼晚,你們還沒睡嗎?」不悔月兌了鞋,躺下,回味起今日里的種種,被響起的電話打斷。
「不悔啊,你們放假了吧?」電話那頭是久違了的,期盼許久的媽媽的聲音。
不悔哭了,再也忍不住了,不管怎樣,血濃于水,是家人,突然自責,自己怎麼可以那般狠心,竟不主動打電話回家。
「嗯,放了,嗯,你,和爸,還有他們幾個沒事吧?」不悔原本是有好多話想說的,想問問除夕肯定坐在一張桌上吧,想問姐姐也回家過年了吧,想問新年的第一天,肯定全都出去玩了吧,想問弟弟妹妹今天都去玩了什麼總之,想問的實在太多,一下子,不知該問什麼,這不,說出的話就變了味兒。
「我們沒事,就是,你爸」不對,電話那頭的聲音不對!
不悔突然心跳加速,拿著手機的手出奇地抖了起來,也顧不得壓住顫抖的聲音︰「媽!怎麼了?我爸怎麼了?」
「翻車了!」
轟,像是天上滾下個驚雷,不悔大腦一下子變得有些混濁,覺得自己听錯了,被電擊了似的坐起身,再問︰「我爸怎麼啦?」
「昨天,你岩腳的大舅家打蓋板,差點砂,你爸說,沒多遠,就是跑一趟的事,就去了,裝了滿滿一車,上那個斜坡的時候,有個地方,泥巴有點軟,你爸就想著,加把油就沖過去了,沒想到,會塌!」不悔靜靜地听著,听著媽媽說起事情的經過。
「什麼叫加把油就沖過去了?力是需要支點的,不知道嘛!開了那麼多年的車,不壓在泥巴上,還能飛過去啊!」不悔一听,立馬吼道。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下,又道︰「是啊,你爸當時也不知怎麼了,平常多注意的一個人,那時會這樣想!」
「那你們在醫院?哪個醫院?」不悔這時才清醒過來。
「嗯,沒事了,在你姐們醫院?」听到媽媽這樣說,不悔算是鎮靜下來了。
「傷得不重吧?」不悔渴望著。
「還好,撿回來一條命,手月兌了,醫生已經接上了,脖頸和腳,只能慢慢養了!」听媽媽如是說,不悔終于放下懸著的心。
「那都好,都好!」不悔眼淚滑溜溜地從臉上滾下,落在了被子上,被面濕了一大片。
「沒事了,你別擔心,這不,還有你姐嘛,你安安心心學習!」不悔沒想到,已到這種時候,媽媽也不要她回家,而是讓她好好學習。
「我們放假了!」不悔也常常這般,心里邊巴不得立馬出現在爸媽身邊,而說出來,就仿若不那麼急切了,甚而,語氣里還有那麼一絲冷漠味兒。
不悔明白著,媽媽總是報喜不報憂,從來也沒什麼多的話語可交流,如果說,在听到那次對話之前,不悔始終不曾有半分怨,哪怕,自己打記事起,就沒能在媽媽身邊,偶爾媽媽到親戚家看望自己,看著遠去的背影,不悔深深總是在門邊站很久很久,直到那個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在路上最後一處拐角的盡頭消失許久,確定那張滄桑里帶著笑的臉不會再次出現,才會一個人找個角落偷偷抹眼淚。
媽媽听懂了話里的意思,似乎是由于了一下道「那你想來就來吧。」
「嗯」不悔想要多說點什麼,卻是堵在了嘴邊。
「嘟!」已經掛斷了,媽媽用的是醫院電話。
不悔知道,現下的時間里沒有了長途車,最早的發車時間也是上午七點,掃視一下屋子,回去,總要收拾點什麼,然而發現,沒有什麼東西可整理的。
翌日清晨,天邊剛剛泛起灰白,西北
風使勁兒竄著,門縫里,衣袖里,脖頸間,全都成了它們歡樂的天堂。
買票的人三三兩兩地來了,不悔早已在車站外等著,插在兜里的手仿若也比平常冷了些,呼出一口熱氣,兩只手掌搓了搓,又拉了拉衣領,哦!沒有衣領,是和棉衣一體的帽子!
不悔看見窗口的地方來人了,急忙跑著進去,沒人能看清那微微紫紅的手里何時多了張身份證,以及一張鈔票,有些沙啞但十分干脆的聲音︰「最早的一班,到H縣!一張!」
「急什麼?打票機都還沒好呢!」窗口里的人大聲道,拿在手上的包子還剩最後一口。
不悔看了那人一眼,沒說話。里面的人在電腦前坐好,啟動好電腦,打開訂票頁面,準備輸入訂票信息時,鍵盤上的手突然頓住,張口要說點什麼,忽而又想起來了,自言自語似的︰「哦!七點!H縣!」
不悔當她是在問自己,「對!一張!」
窗口里面的人瞥了一眼窗外的人,這時,迅速地打出車票,遞到取票口。
不悔抓起票,補回的領錢一把揉進兜里,大步向著安檢口去
車里的空座上陸陸續續填進大小不一,高矮胖瘦的身軀,已近七點,想是這大清早,又值春節,來往于H縣和G市的人不是很多,見車門處進來一人,「咋樣?滿沒?」
哦!原來是來查人數的車站管理員!
司機有些叼著口氣道︰「滿什麼滿呀!這日子,不是什麼重要事兒,哪個會大老早吹冷風!」
司機說得很是在理,若不是出于禮貌,不悔一把握著司機的手,使勁搖幾下,算是略表感謝!
「也是!」那人深表贊同,轉過頭,對著車里的人道︰「大家系好安全帶!」然後也不管是否真的都系好了,便拿了方才司機在上面劃過幾筆的單子便走下了車。
大家默契得緊,沒有一人敢質疑那人的話,呼呼啦啦地快速把自己束在了座上,司機也將自己用那安全帶綁好,又將一個文件夾一樣的東西往前端的彈動抽屜里一扔,合上那抽屜,這是準備發車!
不悔是1號座,靠窗,車里開著空調,溫度自是比外面高上些,已將近一個小時,不悔眼楮也不轉一下地看著前面的車窗!
哦!不!不是車窗!是車窗前的路!是車窗前的光!是車窗前的一切可入眼簾的東西!哦!或許也不是,是車窗前的遠方!
「姑娘暈車!」那司機該是也注意到斜後方的不悔,問道。
不悔像是剛剛夢醒般,不確定司機問的是誰,看了眼那師傅,反問︰「師傅是問我嗎?」
「當然,你看,就你一個姑娘坐前面!你都盯著車窗大半天了!若是暈車,後面有袋子。」那司機嘴角帶笑。
「哦!謝謝師傅!我不暈車!」不悔如實道,卻是始終沒有一絲笑容。
師傅從旁邊的鏡子里看了一眼不悔,沒再說話,不悔也是默默不言。
不悔不想多說話,又覺得有些熱了,明知拉開窗簾,也是透不了氣的,但還是將那只有窗口玻璃大小的布往前移了些,這時,露出窗外的大自然來。
不悔歪著頭,看了看路旁,還有許多積雪,白白的,厚厚的,想來,近日里怕是不能完熔化了。自然抬眼,不悔瞳孔變大了!
遠處的山上,竟有一片紅黃相間的顏色,距離實在太遠,倘若近些,倘若不是在這即將駛遠的車里,不悔怕是飛也似的沖過去了,定要好好瞧瞧,那究竟是何種植物!
許是,梅!還是冬日里,能傲然雪中,隨風起舞,黃得艷麗,紅得似火,不就剩下了梅嗎?不悔想著。
好一片梅!白白淨淨的冬倒成了她的襯衣!
許多歲月流去後,當家人再次提起爸爸此番的意外時,今日的一路情景,化作了永遠清晰的堆雪下的紅梅。
不悔想想過去的這人生,可算是︰
一路里,身已遠,心如故,不計浮沉!
旅途歸,千里雪,覆紅梅,不染塵埃!
有道是︰
世世世人念世人,道不盡辛酸淚!
年年年華接年華,數不清光陰箭!
終于,見了那黃的梅,紅的梅,心里總是開懷了幾許,听媽媽的語氣,料想著爸爸該是還算大幸!
不悔這些日子總是用學習來佔據大腦的空閑,填補心底的空洞,沒有一日是睡得安然的,此刻疲倦感襲來,也一改往常連坐公交都要背單詞的習慣,偏偏睡去。
待得被車外的司機叫醒,不悔睜眼,車上竟已空空如也!
不悔除了這個軀體,沒帶半點行李,走得瀟灑!
到醫院,撥通姐姐的電話,姐姐剛考進H縣醫院不過月余,還算是實習期,不悔不知姐姐已經回來,倒是有些驚訝!
「姐,你,還是回來啦!」不悔在醫院門口見到姐姐的第一句話。
「嗯,我估模著,以你的性子,也快到了!走吧,我帶你去看爸爸!」原來,不管姐姐在哪里,終還是那個姐姐,不曾變過!
姐姐也不是個多話的人,或者說,一家人終是有些相同的地方,爸媽不喜說別人長短,弟弟妹妹在同齡人里,也算是安靜,姐姐不會也不喜多舍。
「好!」若不是姐姐,不悔怕是連一個字也懶得說。
不知是跟上姐姐的腳步,還是自己本身的步子就遠些,不過幾分鐘,不悔與姐姐自醫院大門處就一同入了病房。
「爸!」不悔叫道。
看到爸爸時,想要握住爸爸的手顫抖起來,突然像是被某種無形的力量抽干了周身的力氣,不悔不敢走近,這一刻,沒有言語可以表達內心的害怕來,是的,害怕!
害怕自己邁出的步子沒站穩就跌倒在這地上;害怕那雙曾一直以為能永遠撐得起這個家的手,觸模著,讓人感受到那般無力和蒼老;害怕自己的任性再無法繼續;害怕不能再為自己的無知和逃避找借口;害怕眼前的爸爸不再是曾經那個威風凜凜的爸爸!害怕,這一切,成為了事實!
爸爸似乎察覺到了不悔的那絲不安,竟讓笑著說︰「沒事兒,早好很多了!」
不悔原地站著,扯出一抹難看到極致的笑來,眨了兩下眼,好不容易抬起抖動的手揉了一下鼻子,這才生生將眼里的東西給壓回去!不敢說話,怕一開口,聲音會暴露自己此刻的狀態來!
從小到打,爸爸都是家里的頂梁柱,也是村里人,或者說,但凡是不悔見過的,只要說起爸爸的名字,幾乎沒有一個不認識爸爸的,就連小學,初中在外省讀書期間,爸爸的名字也是響當當的,不悔走過的地方不多,不過在鄉鎮上,難得和媽媽上街,也听媽媽向別人介紹自己時,總是先提爸爸的名字。
這時,那些人總這樣開頭︰哦!原來是洛樽的姑娘啊!真是成器!
不悔突然這樣想︰不知那些對爸爸那般敬佩的人,看到爸爸現在的樣子,會不會心痛?不知,以後提到爸爸的名字,他們會不會還以往常的眼神看著自己!
不悔突然想狠狠抽自己個耳光,在這樣的時刻,自己應該沖上去,給爸爸一個擁抱,或者說點什麼,才是對的,可是,自己竟是一句話也沒說,如此的冷血!是啊!是何等的冷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