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

第一百七十七章:腹忠

一天後晚上。

齊墨巨子王始穿著黑色墨服,將同樣一襲墨家黑衣的白發老頭兒,從稷下門口引進墨家客房。

整個過程,其一改嚴肅常態,與老頭兒有說有笑。

僕人點燈、端上食物、酒水後。

王始把人都遣了出去。

舉樽,向坐在對面的老頭兒晃了晃。

樽里的清酒也晃動著。

聲音沙啞,柔和,

「沒想到月復兄竟然親自出動,當年長安一別,我倆已有十三年沒見啦。這些年兄長過得還好?」

月復忠笑容燦爛,露著嘴里尚存的幾顆黃牙,舉杯回禮。

「長安乃大漢之心,天下奇珍,皆聚于此。老朽吃得好,穿得也不錯,睡覺更是不用說,常常做美夢,倒是賢弟……」

他眨了眨發白的睫毛,上下打量對面這位領導齊墨的小老弟。

嘿嘿一笑,道:

「為何數年不見,瘦了許多?」

「嗐,還不是儒家鬧得。」王始長嘆,低著頭,笑容凝固,滿面愁容,「自從陛下獨尊儒術之後,稷下儒家給百家施加的壓力,比之前黃老更甚。為了維持稷下墨家,吾殫精竭慮,焉能不瘦?」

「唉……原來如此。」

月復忠也幽幽嘆息。

「我秦墨位于長安,雖然要直面董仲舒,但其因經歷遼東高廟弟子批判之事,一直深居簡出,吾儕的壓力倒不是很大。苦了齊墨了……需要守住墨家爭鳴之地……賢弟實在不行,稷下就……」

「不可!」王始眼神炯炯,老態龍鐘,「我墨家祖師出自稷下,稷下斷不可丟!雖稷下丟失,吾墨家,于何地同諸子百家,爭鳴不休?」

月復忠抿了一口酒水,沉聲,「賢弟可去長安。」

王始哈哈大笑,仰頭,高聲,

「月復忠這是打算吞並我齊墨?如果是,恕在下不能同意。」

「賢弟為何要執著齊墨?若吾二者聯合,楚墨勢微,必定被吞並,屆時,墨家可恢復往日之榮光。」

王始輕笑,抓了一把豆子,填進嘴里,用僅存的牙齒配合舌頭抿了抿,吞下去。

繼續道:「月復忠可知前幾天楚墨的巨子來過稷下嗎?君對楚墨的印象還停留在十多年前呀。」

「此言何意?」

王始暢笑,「楚墨巨子已臣服長安。換而言之,其已被劉徹掌控。哪怕秦、齊聯合,也不可能重現匡章攻楚之功。」

月復忠抬頭紋布滿了額頭,眼眸壓低,嘴唇動了動,沒有吭聲。

王始見狀,臉色不變,繼續說著。

「月復忠,恕我直言,秦墨雖盛,然無足夠強大的靠山,未來勢必會沒落。入伙這件事,還是不提為好。」

月復忠冷笑,「按賢弟的意思,任由墨家分裂下去?汝可是忘了田襄子的遺願?」

「祖先之意,絕不敢忘。」

王始咧嘴,拿起酒樽,瞅著里面剩余的酒水,仰著頭,一飲而盡。

「當!」

酒樽被他砸在案幾上。

「正因如此,吾齊墨準備轉移以往以來的復興方式。」

「嗯?」月復忠挑挑眉,一頭霧水,「可否明說?」

「當然。」

王始坦然笑道,

「兄長可還記得自己來齊的目的?」

「稷下北部多了一個叫稷下學里的地方。其家主邀我一戰。」月復忠皺著眉,「這件事是齊墨通知我的,汝為何還問?」

王始撫手笑道,

「實不相瞞,稷下學里之主名叫司匡,匡章之後。」

「匡章?」月復忠眼楮慢睜大,張大嘴巴,表情詫異,「吾記得,匡章本姓……」

「嗯!」

王始理所當然的點頭,

「其與吾族相同,本姓田!」

月復忠臉色變得很難看,額頭一片黑斑,咬牙切齒,

「那小子竟然是田襄子之後!」

這位秦墨巨子反應過來了。

他終于明白齊墨拼命邀請自家奔赴稷下的原因了!

月復忠眼眸輕晃,瞅著對面的月復黑老頭兒。

好家伙。

這老東西在這里等著自己呢!

幸虧自己來了,要不然,秦墨非得出事不可!

月復忠氣的用酒樽猛砸案幾。

「 ! ! !」

尖叫,

「王始,汝算計我?」

「哎,月復兄可別冤枉老夫。」王始努努嘴,一副無辜的模樣,攤攤手,「挑戰是那小子喊出來的,與我齊墨無關。」

「呵!還在這里跟老子裝!」

月復忠雙眸中似乎有兩團熊熊燃燒的火焰,點亮了情緒。

他壓制住八成的憤怒,沒有拔劍。

但還是面色猙獰,猶如惡鬼。

起身,走到王始面前,左手一把揪住其衣領,在空中揮舞著拳頭。

蒼老的身軀爆發出驚人的力量。

咒罵:

「慫乃球!還擱這跟老子裝?」

「那小子是墨家巨子田襄子之後,據吾所知,自我先祖月復?去世、墨家陷入徹底的分裂後,齊墨巨子,一直都是田襄子的後人擔任!」

「汝打得主意,真以為老子猜不到?」

「那小子輸了,汝齊墨就將其歸結于個人行為;那小子贏了,汝齊墨就將其歸結于齊墨之功。」

「媽的!早就听聞齊墨巧舌如簧,今日一見,果真如此!」

王始笑眯眯的把蒼老枯槁的雙手搭載了月復忠左手上,慢慢的把它從領口拿開,「月復兄別激動,先坐下,听我慢慢解釋。」

「解釋?還有什麼好解釋的!」

「哎呀,你我二人認識這麼多年,我豈能暗地里害你不成?我齊墨的人品,汝又不是不清楚。」

月復忠冷面,

「當初孟巨子傳位田襄子時,齊墨之信,天下皆知,然自田氏代齊,汝田氏的信譽,就有待商榷了。連國都敢篡奪,還有什麼好說的?」

「哎呀,月復兄先消消氣。」

王始起身,拖著年邁的身軀,站起來,把這個比自己還大的秦墨巨子扶回原位置,安置好,才回到自己的座位,重新坐下。

神色凝重,道:

「兄長,司匡雖自稱為匡章之後,然有待調查,謹慎起見,我齊墨並未將其吸納,至今,其不屬于任何一家。」

「匡章最後一戰結束、回國之前,便將家中族人遣出,具體去了哪里,無人知曉。」

「吾前幾日讓家中宗老查閱族譜,企圖從中找到部分蛛絲馬跡。倘若其家族有人回齊,祭奠宗廟,則族中定會存下記錄。」

月復忠眯著眼楮,

「結果如何?」

「唉……」王始頻頻嘆息,「無半分記錄。當年匡章究竟同家中子弟說了什麼,吾儕不得而知,總而言之,其後裔消失之後,再未歸來。」

月復忠抱起酒壇,給自己倒滿了酒,喝了一口,道:「齊墨勢力遍布齊魯,沒有派人查探嗎?」

「查不到。秦末戰火把線索毀的七七八八了,無處可尋。」

「查其家族了嗎?」

「查了。根據情報,其大父乃土生土長的齊人,名冊方案,都在膠西國籍庫中封存,往上五代,皆姓司,不姓匡,亦不姓章。」

月復忠面無表情,不急不慢的喝著酒,眼中時不時流露出精光,

「與父族無關,那就剩下一種可能了……其母族!」

王始低頭沉吟,

「其母親在數年前已經去世,而其母族大母,乃幾十年前,自代而來。吾懷疑,匡章之後,可能去了代地!」

月復忠笑了,

「哈哈,代……趙地。若吾沒記錯,武安君之後,也去了那里吧?」

「嗯。」王始皺著眉,「代,故晉之地,秦墨勢力範圍。月復兄,小弟有個不情之請。」

月復忠擺擺手,輕松道:「行了,這個忙我幫了。吾會幫你尋找匡章的蛛絲馬跡……以求驗證這小子身份的。」

「多謝兄長了。」

「不必!」秦墨巨子抬手制止,「若汝心存感激,只需回答吾一個問題。」

「請講。」

「若其真為匡章之後,汝齊墨打算怎麼做?」

王始咧嘴笑了,拍手,

「兄長都已經猜到了,何必再多此一問?」

月復忠沉默片刻,

「汝孫王賀乃墨家年青一代最強者,為何要委以他人?」

王始哈哈大笑,

「墨家巨子,能者居之。公子章,我陳氏宗廟之人,其後,亦為我陳氏宗室之後!司匡之人,未經墨家雕琢,便可壓制儒家,如此人才,焉能放過。」

他頓了頓,緩了一口氣,繼續說道:

「吾听聞儒家孔騰在孔廟祭祀之日,曾經當天下儒生之面,公開示好,意圖拉攏。」

「孔武、孔臧,孔氏之天才;褚大、段仲,儒道之大儒,皆以不同手段釋放友善之意。」

王始面紅耳赤,脖頸透紅,越說越激動,到了後面,幾乎在吼。

「一群外姓之人,焉能動搖我血脈之親?」

「司匡,必入墨!」

「月復忠!吾識人多年,見識過形形色色的人。」

此時,他竟然開始直呼秦墨巨子之名。

這番話,已經上升到墨家內部派別的高度了。

「吾王始在此放話,墨家若要一統,非此人不可!」

月復忠皺著眉。

墨家一統,而不是齊墨統一?

「為何?」

「司匡沒有經受三家的燻陶,即便入齊墨,也可在三家爭斗中,客觀看待問題。」

「且其精通數術,對《墨經》之理解,遠超吾齊墨;其精通制造,曲轅犁、耬車、水力大紡車之類可觀,機關之術,不亞于秦墨;吾亦听聞,其在膠西被人圍殺時,曾一人一劍,在敵寇中穿梭,還贏得游俠之肯定,僅此,便不亞于楚墨!」

「嘶!」月復忠大驚失色,倒吸一口涼氣,「齊、秦、楚之能兼備?這……」

「看來兄長已經察覺到了吧。」

王始倒酒,一口飲下,品味著喉嚨中的辣感,長嘆,

「放眼墨家,能做到這種程度的,除墨聖外,只有四個人……」

他緩了口氣。

一字一頓,念出四個影響墨家的名字。

「禽滑釐!」

「孟勝!」

「田襄子!」

「月復?!」

墨家前四代巨子。

墨家三分之後,被各派唯一認可的四名巨子。

月復忠眉頭繃緊,手里的銅酒樽被捏的嘎吱響,

「賢弟有意令其重整墨家,成為第五代?」

王始沒有接過話茬,而是低聲呢喃,

「墨家,該統一了。」

「我明白了齊墨之打算了,我明日便書信長安,令代郡弟子全部出動,調查司匡母族之身份!」

月復忠把酒樽放在嘴邊,盡管里面沒有酒水了,他還是舌忝了舌忝杯沿,

「賢弟可有什麼需要交代的?」

王始眉目錚然,

「族譜!想辦法查其母族族譜!」

「知道!」

「咚咚咚。」門忽然響了。

王始瞪著門口,「誰?」

「大父,孫兒賀。」

王始對著月復忠哈哈一笑,「看來從稷下學里回來了,估計帶回來比試的時間了。」

「應當如此。」

王始對門口喚道:「進來吧。」

門開。

王賀一襲墨服,走了進來。

神色嚴肅,拱手作揖,分別行禮。

「大父、月復巨子。」

王始變得與平常一樣,嚴肅,沉聲,

「哪日比試?」

月復忠也好奇的盯著這位墨家年青一代,只是一言不發。

王賀苦笑,「大父、月復巨子……比試可能要推遲一段時間了……」

王始挑了挑眉,「為何?匡人這幾天又在制作什麼?月復巨子千里迢迢趕來,豈能久等?」

月復忠額頭皺紋增多,有些不悅,「吾在長安還有事情需要處理,等不了太久,最好盡快比試!」

「這……恐怕提前不了。」

月復忠冷笑,「為何?看不起老夫?還是覺得我秦墨不值得重視?」

王賀再拜,苦笑之色更甚。

回憶著司匡的托付之意,大腦狂轉,思考著組織好的語言,解釋:

「月復巨子息怒,長安來信,匡人隨軍出征,明日就要離開稷下學里,暫時北上了。」

「出征?」月復忠瞳孔驟然收縮,不由自主的站起來,「打仗了?」

「是!」王賀聲音朗朗,「陛下任命侍中衛青擔任車騎將軍,命匡人隨車騎將軍北上擊寇。」

「他竟然與軍方扯上了關系?」月復忠冷靜不下來了,開始在原地走動,徘徊,高聲,「我墨家耗時多年也未曾打入軍方。如今這小子竟直接成為軍方之人。」

「月復兄我沒說錯吧?此子能力,堪比那四位了!」

月復忠目光灼然,直面王賀,

「汝替我給匡人回句話。」

「就說我在長安等他。既然從軍,獲勝與否,都需要去長安復命。」

「諾!」

王賀急忙退出去。

「王始,比試推遲,我也不久留了。」月復忠皺眉拱手,「請立刻為我準備馬、糧食、水,明日清晨,我直接領人入代,調查族譜。」

「兄長剛到,先歇幾天吧。」

「不了!」

「那好吧,我現在就去辦,兄長歇息吧。」王始行禮告退,下去準備東西。

而月復忠則去提筆,洋洋灑灑的寫下數份文書,準備派人送信。

溫馨提示︰方向鍵左右(← →)前後翻頁,上下(↑ ↓)上下滾用, 回車鍵:返回列表

投推薦票 上一章章節目錄下一章 加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