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武眼神深邃,目光凝重,輕撫額前黑發,反反復復打量著司匡。
「君語氣強硬……這麼說,看來稷下學里有應對馬蹄模磨損的實力了?」
「目前目前還不方便說,當馬匹來了,兄長就明白了。」
「嗐!」孔武癟嘴,挑眉,拍了拍大腿,「以咱們的交情,有什麼不能說的?為兄保證不會說出去。」
司匡莞爾一笑,搖搖頭,拱手笑拒,「並非小弟不肯說,而是此事為軍事機密,甚至,涉及到軍國大計。萬一兄長哪天出去喝酒,不小心說出去了……匈奴的戰斗力,會成倍飆升。」
「這麼嚴重?」孔武瞠目結舌,愣住了。
「這個結果還算輕的了。如果方法被匈奴掌握,用到草原良種馬上,我大漢鐵騎……」
孔武一本正色,抬手打斷接下來的話。
「無需多言,為兄雖然好奇心重,但輕重緩急還是分得清的。既然涉及軍國大計,吾不問了。賢弟盡快讓人準備馬匹,我過兩天讓人會府中召集御術好手,幫忙訓練。」
「謝兄長相助!」司匡對著孔武一拜。
起身,目光放在一旁的趙程身上。
右拳抵嘴,輕咳一聲。
趙程猛地站起來,作揖行禮,聲音用力,「家主,屬下馬上就去聯系……」
「且慢!汝先去辦另外一件事。」
「嗯?」
「去把正在訓練中的兄弟們,全部召集起來,吾有話要說。」
「家主,人太多了,召集起來只要需要半個時辰啊。若君有事吩咐,不如告知屬下,屬下派人去營地、部、曲…挨個通知。」
「沒事,去通知吧,吾希望當著大家的面宣布。半個時辰而已,等得起。」
「諾!」
趙程不再勸說,而是走到一側,穿好鞋子,快速走出去安排人通知。
望著這名心月復的背影,司匡扭頭,看著孔武,斜著頭,嘻嘻笑著,「兄長,過會兒要見識訓練軍容了,吾儕也準備一下吧,別失了臉面。」
「好。」
……
……
說是半個時辰。
但人數太多,且分散在一百畝的土地上,通知集合,組成軍陣……都耗費了大量的時間,因此,實際上集合速度,比預計要慢的多。
趙程那邊用了將近一個時辰,才把流民各部召集完畢。
集合後的流民,呈「凸」形,按照兩個營在中央,左右兩邊各有一個部、屯的陣勢,聚集在稷下學里的操練場上。
司匡與孔武,在袁丁、趙程、馮駒三人的護衛下,走上了臨時搭架而成的高台。
司匡面龐嚴肅,一步邁出,走到高台的邊緣,張開雙臂,正面下方衣衫襤褸、武器奇特、精神勁兒充足流民。
振臂高呼,
「諸君,吾乃……」
不等自我介紹完畢,下方黑壓壓的流民群體,像是一群朝聖的狂熱粉,突然開始高舉武器,揮舞拳頭,挺著青筋暴凸的脖子,瞪著布滿血絲的眼珠,瘋狂咆哮:
「家主!」
「家主!」
…
「家主!」
轟鳴的吶喊,讓耳膜發痛,地面也被震得瘋狂顫抖,塵土沙礫活了似的,上下瘋狂跳動。
「吼吼吼!!」
聲音震天動地,響徹雲霄,傳到遙遠的天邊,把雲震散,再以悠長回聲的形式,傳回來。
司匡睜大眼楮,腦袋輕微的扭頭,俯視下方的流民。
兩個字在腦海中劃過:野獸!
兩年多流浪生涯,讓這群人的體內,已經磨煉出了野性。
幸好有陸遜版的書生之力的能力撐著,否則,非要嚇得腿軟不可。
司匡隨即閉上眼楮,深吸一口氣,用鼻孔呼出來。
乍然!
雙眸睜開!
陸遜之力中的統帥氣勢,驟然爆發!
一股無形的壓力從他的身上傳來,將其身後的四個人壓得喘不過氣來。
高舉右手,在眾目睽睽之下,握成拳頭。
兩個低沉,卻足以攝人心魄的字,從嘴里吟出。
「安靜!」
「嘩!」
一個呼吸後,吶喊聲戛然而止。
下方五千名流民,竟同時挺直脊梁,噤聲。
「令行禁止!這真的是流民?」孔武眼珠子差點瞪出來,直接傻了,用極其微弱的聲音呢喃,「吾見過許多士卒,侯國的也好、郡縣的也罷,都沒有這種嚴明的軍紀……恐怕只有細柳營才能做到這種程度吧?」
趙程往這個孔氏魁梧大漢身旁挪了挪,聲音猶如蚊子哼哼,「孔公過譽了。」
「不!吾是說真的。」孔武目光炯炯,「賢弟究竟交給君何種兵法,竟然能訓練出這麼一支士卒?」
趙程幽幽的聲音,猶如一只白色幽靈,捂住了孔子威的眼眸,回蕩其腦海之中。
「這不是兵法訓練得來,而是生活在一起,相互影響下的默契。」
「吾儕流浪數年,肚子都吃不飽,不知禮義廉恥為何物。來到稷下學里之後,雖然要進行勞累的建築,但因可以飽月復,所以,皆心甘情願付出。」
「吾儕不想辜負司公之期望,因此,為了加快建設房舍,在日常中,不斷地進行磨合。得益于此,磨合之中,決口下游各郡國生活作風相互影響,最終形成了現在的稷下學里風格。」
「這種看似令行禁止的行為,其實是兄弟們的一種默契而已。」
孔武眉頭挑起,倒吸一口涼氣,仰望湛藍的天空,沉默半晌,嘆道:「流民群體……竟恐怖如斯!」
田蚡的放棄政策,究竟弄出來一群什麼樣的怪物?
如果這群家伙真的奔赴戰場……戰力絕對比服兵役的士卒強悍。
說來奇怪,這位孔氏嫡長子竟然越來越期待戰爭的爆發。
…
司匡將舉起來的手放下,左手按在腰間的佩劍上,面無表情,聲音,也低沉粗獷。
「今日召諸君來此,只為告知一個消息。」
「距離諸君復仇,只剩三、四個月的時間了。當然,這個復仇不是向我大漢之人動手,而是通過北上的方式,通過利刃劃破匈奴喉嚨的方式!」
「庶民,並非螻蟻。」
「言放棄者,皆宵小也!」
「屆時,吾願讓肉食者擦亮眼楮,重新審視看看大家的價值。」
在毫無預兆的情況下,一陣清脆的聲音,忽然在流民群眾響起。
「吾不為螻蟻!」
聲音像是導火索,直接點燃了這群正處在氣頭上群眾的情緒。
野性爆發了!
五千名流民互相對視一眼,陡然間,面紅耳赤,殺氣騰騰,揮舞著的鐵鍬,更加用力生風。
他們像五千只從山上奔下的老虎,在廣闊天地間,發泄自己的憤怒。
「吼吼吼!!!」
「嗷嗷嗷!!!」
司匡面色淡然,不慌不急,默默注視了兩分鐘。
兩分鐘後,再次以相同的方式讓他們噤聲。
「諸君戰意十足啊。這是好事,說不定這股勁兒可以支撐大家在生死瞬息萬變的戰場上活下來。」
「吾知道這個話題可能很沉重,但只要是戰爭,就沒有不死人的。吾也知道很多人也心懷顧及,擔心自己戰死,家室無人照料。」
「今日,吾來此還有一個目的,那就是消除大家的後顧之憂。」
下方一個扛著鐵鍬,年齡在三十多歲的中年人沒忍住,舉手,高呼。
「家主打算怎麼辦啊?」
霎時,剩下的流民都豎起耳朵,仰望台上那道瘦削的身影。
司匡對提問之人投去一個微笑,揮舞著右臂,聲音朗朗,
「一共兩法!」
「吾知曉諸君無房,也不願意臨時入住稷下學里之房舍。」
「因此,吾決定,一月之後,以伍為編制,近身格斗擊敗中尉士卒之伍者,伍中之人,各獎房一套。同理,以部曲為單位時,混戰中,奪得中尉士卒軍旗之部曲,也可得房一套,一人限一套。」
那人瞥了一眼稷下學里已經建好的房舍,撓了撓頭,「家主,房從何來啊?如果是吾儕修建之處……吾寧可不要。」
他擔心司匡這是打算放水發房子。
這種行為帶來的房子,是在侮辱他們。
漢人繼承了先秦士的性格,寧死不肯受辱。
「君無須擔心,吾今日已從太常購買臨淄東南土地一千畝,一個月後的寒食,吾會招募天下工匠,與未參軍之流民共同進行修建任務。吾保證,出征之前,獲勝者定會住上一個嶄新的房舍。」
「原來是這樣。」那人長舒一口氣,開心地笑了,「家主,中尉甲士而在?」
「一月後必定來之。」
一個月。
五千名流民同時眯著眼楮,眸中精光過後,互相對視,嘴角揚起,摩拳擦掌,準備揍人。
這可是房子!
雖然距離稷下學里有點遠,但只要能住就行了!
不挑食!
「諸君別忙著激動,吾還沒有說完。」司匡笑吟吟的,揮揮手,把眾人注意力重新集中到自己這里。
「剛才只是平日訓練的獎賞,吾接下來說的,乃出征之後的獎賞!」
「咳咳咳!」
咳嗽幾聲,微微一頓。
聲音變得莊重。
「吾將出征的獲勝的戰利品分為三部分,三成軍費,三成犒賞,四成入國庫。」
「出征後,歸來者,平分戰勝所得。」
「戰死者,妻子由學里養之,爾等勿慮。且家屬一次性從戰利品中獲取三千錢,享每月每戶糧食兩石、肉八兩之待遇。」
「無房者,可得一套房,若有孩童,加冠之前,學里養之,學里出錢,雇佣稷下百家諸生,教之。」
驀然。
台下鴉雀無聲,流民懵了。
孔武急得,從後面拽了拽司匡的衣服,「賢弟,汝這是錢多的花不完嗎?」
司匡壓低聲音,回頭小聲回答,「兄長,汝不懂,這叫投資。」
當年衛青出征,哪一次不是攜帶牲畜數十萬歸來?
這是個什麼概念?
哪怕按最低價一千錢一只算,這也是一萬金!
只要出征獲勝,即使帶一萬只牲畜回來,也是血賺!
司匡再次張開雙臂。
凝視下方,聲音慷慨激昂,
「此乃稷下所屬之待遇!吾以宗廟擔保,說一不二。」
宗廟擔保四個字,如同滴入油鍋中的水,直接炸了。
下方流民瘋狂了。
「啊啊啊啊!」
「殺!!殺!!!」
「啊!!復仇!!」
「去吧!兄弟們,去訓練!為了來日屠殺匈奴!」
「吼吼吼!」
在響徹寰宇的咆哮聲中,流民依次有序地向訓練之地撤退。
司匡也拉著孔武離開了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