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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趙武靈王惶恐之地

見衡胡眼若銅鈴,滿面殺氣,司匡嘴巴發干,心髒蹦到嗓子眼了,將吐未吐。

他下意識地向後挪了挪,企圖和身旁這只發狂的「公牛」拉開距離。

翹著的,在坑窪不平的地面上磨出一道豎直的痕跡。

雖然在趕路的時候掌握了『書生之力』,但一沒武器,二沒實戰,他實在沒有信心對抗秦漢時期的儒家子弟。

尤其是眼前之人,還是《周易》學派的扛鼎級人物。

這要是真動起手來…

不出三個回合,自己必敗。

司匡不敢忘,數年前,齊詩學派轅固生可是和野豬打了個難解難分。

雖然後來憑借景帝給的劍,才勉強贏了,但是拿劍之前,他可是徒手作戰。

人力硬剛野豬,這比肉坦還猛!

武松打虎是杜撰,轅固生搏野豬,可是實打實的真事!

瞅著衡胡那把顫抖著的佩劍,司匡冷不丁地打了一個寒顫。

不行!

這架不能打!

必須要以理服人!

于是,他急忙表現出一副禮節充分的模樣,拱手作揖,鄭重說道:「請君息怒。若君不信,小弟還可以用其他的證據進行佐證!」

如今是西漢,他可沒有地方去找清華簡,所以只能用現存的資料!

而距離現在最近的資料,非戰國策莫屬!

雖然距離劉向出生還有五十多年,戰國策還沒有裝訂成冊,但是,其資料來源都藏在蘭台!

劉向只是戰國策的整理編訂者,並不是撰寫者!

他的資料都是先秦時期存在的縱橫家文獻。

司匡伸出右手,做出一個充滿誠意的手勢,「衡兄,請坐,請听吾言!」

「哼!」衡胡冷哼一聲,蹲了下來。

他心中怒氣未消,眼珠子直勾勾地瞪著司匡,不肯挪開。

一副「不給我一個合理解釋,我一定找機會弄死你」的架勢。

「衡兄,君為儒家子弟,若是有機會進入蘭台,一定可以覽盡皇室藏書。」

「我大漢蘭台,藏書甚眾,其中不乏蕭何整理收集的暴秦遺簡!小弟祖先匡章曾言,齊有隱蔽史書,藏于宮室之內,記諸侯隱秘之事。後來,秦滅齊,這一堆藏書,定被被運到了咸陽!」

「而其有一篇提及到趙武靈王的話。」

司匡拿著樹枝,在地面上快速書寫。

「沙沙沙……」

衡胡盯著地面。

生氣的臉上透露出驚訝之色。

看不懂!

他觀文字樣式,斷句格式,似先秦之語。

至于是哪地,就不清楚了。

他暫時壓住心中的怒火,忍不住看了看眼前這個企圖顛覆儒家文化的狂徒。

隨後瞅著地面,靜靜等待書寫結束。

三分鐘後

司匡手握樹枝,指著地面上的古文字,輕輕誦讀。

模仿著趙武靈王的語氣,朗聲道。

「今吾國東有河、薄洛之水,與齊、中山同之,而無舟楫之用。自常山以至代、上黨,東有燕、東胡之境,西有樓煩、秦、韓之邊,而無騎射之備。故寡人且聚舟楫之用,求水居之民,以守河、薄洛之水。」

隨著司匡的吟誦,衡胡閉上眼楮,利用空間感細細品會。

隨著構思深入,他漸漸地張大嘴巴。

下巴快要踫到地面了。

眼珠子也越瞪越大,眼神漸漸變直了。

聆听結束之後,他仿佛見到了比泰山崩塌還要恐怖的事情。

在這段敘述中,他發現了一個驚恐的字眼。

發現了一個顛覆了價值觀的字眼。

求!

趙武靈王竟然在求!

英明神勇的趙武靈王竟然是自備舟楫,「求」水居之民幫忙防守兩河之地。

若是為了體現感謝之心,用「請」即可。

如今,竟然說「求」?

炸了!

心態炸了!

這還是胡服騎射,培育趙騎士的一代英主嗎?

這還是逐百余里,安趙國北部邊境的華夏英杰嗎?

用「求」字,明顯表明,這些「水居之民」,不歸他管。

看這架勢,這群民,有自己的君主!

否則,他何需如此禮讓?

可是,縱使衡胡精讀先秦典籍,卻絲毫想不起來,這塊地區的歸屬者。

就像是研究世界國家的學者,某天,在自己熟悉的地域,發現了一個歷經數百年,不曾被注意的國家似的。

河、薄洛之水,面積狹小,若是存在國家,定然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國家。

但趙武靈王對其不能打、不能罵,還要「求」他,放在一般的諸侯國身上,可能嗎?

明顯是不可能!

敢裝逼?

直接打下來。

可如今,這個國家不僅存在,還威震一代雄主。

究竟什麼原因,讓趙武靈王恐慌到這種程度?

「衡兄,看來你已經發現了,一個史書沒有記載,但是確確實實存在的一個小國家。」

司匡微微一笑,「鄚國!此地乃周幽王之弟姬望建立的國家!雖然姬望,或稱之為周惠王已經死去,但是其建立的國家卻一直存在!」

為了保證統治的合理性,諸侯國必須有一個符合大義的來歷。

要不是秦國長平之戰之後,冒天下之大不韙,直接滅了周王室,誰敢想到對「父親國」動粗?

哪怕是雄心壯志的趙武靈王,也是乖乖的尊敬鄚國!

衡胡憋著一口氣,癲狂地搖頭,還是不敢信。

他嘴里不斷地發出不忿的聲音,怒斥,「一派胡言!荒唐至極!吾不信!不信!孔父從來沒有書寫,絕對為虛假之事!」

「鄚國?荒謬!」

衡胡手中的竹簡和木炭早就不知道丟到哪里去了。

他用黑乎乎的右手,指著地面上的內容,質疑之火不熄,大呼一聲:「此皆君之猜測,算不上事實!」

早就料到衡胡的反應,司匡眯著眼楮,道:「兄長,儒家底蘊深厚。華夏大地平王東遷初期的地圖,你應該見過吧?」

他微微一頓,略有咄咄逼人的架勢。

「請問,為何在濟水北方,黃河與薄洛之水之間,齊之北,燕之南,山東南,晉之東無國家存在?」

「大好河山,空曠平野、膏臾之地,為何無國家佔據?」

衡胡氣的面目腫脹,臉色血紅,大腦供血瘋狂。

這句話他不敢接。

他無法正面回答這個問題!

正如司匡所言,這塊地方,沒有國家存在的記錄。

且一直沒有國家侵佔!

「若如君所言,吾有幾點不明之處,還望指教!!」

衡胡咬著牙,依次伸出了三根指。

「其一,鄚國成立,必定朝覲周王室,不然,其土從何而來?」

「其二,為何周王室能夠允許鄚國存在幾百年?」

「其三,為何平王不是先帶人平定鄚國,反而先遷都洛邑!」

衡胡拱手,不再稱呼司公,高聲道:「請君解釋!」

這種涉及孔子做法和春秋禮法的問題,儒士不能退縮!

孔父希望諸侯重禮尊王室,而王室卻亂禮節于天下!

一旦這種說法成立,那麼他受到的教育會受到嚴重沖擊,世界觀將會完全崩塌。

多年凝聚的儒生之心,將會徹底崩潰。

衡胡今日必須為儒家而戰!

為道義而戰!

為本心……

司匡突然一笑,道:「衡兄,看來吾二人今日非要辯論一場不可啦!」

衡胡伸出左手,意志堅定,吐出一個字,「請!」

「好!三點質疑,今日吾一一接下!」

司匡用力拍了一下大腿,一身豪邁氣勢直沖雲霄。

想要讓衡胡明白,必須要從儒家的經典入手,加以質問和解釋。

所以司匡鎖定了一個認可程度,僅次于《春秋》的史書——《國語》。

沒有廢話,直接開篇點題,司匡背誦道:「桓公為司徒,甚得周眾與東土之人,問于史伯曰︰‘王室多故,余懼及焉,其何所可以逃死?’此《國語•鄭語》之言!」

「可是,根據史冊記載,恐禍災加于身之鄭桓公,竟于犬戎破鎬京之戰身亡。」

司匡得意地笑了笑。

「小弟不才,很是好奇。為何怕死的鄭桓公竟然死戰鎬京?究竟是什麼讓他如此瘋狂?」

衡胡端正而坐,得意之色驟然出現。

高呼,聲音嘹亮,傳遍四野,「此乃義也!鄭桓公為周幽王司徒,自當以大義為重!此乃臣子之義!宗族之義!為我儒家傳承大道之一!」

「呵呵?義?」司匡不屑的撇嘴,「若是我沒記錯,在周幽王宮湦九年,鄭桓公東遷族人以及財產。若是為了義,為何還要遷移?為何不與周王室共患難?」

周幽王一共在位就十來年,這宮湦九年距離他死亡,也就兩年罷了。

這個時候把宗族遷移,還要聲稱為了大義?

騙誰呢!

哪個身兼大義的人會把自己的宗族遷移到其他的地方?

衡胡一時語塞,慌忙之解釋道:「這……恐怕……恐怕鄭桓公別有用意!諸侯治國之能,豈是我等可以猜測的?」

「呵呵,鄭桓公無任何用意!」司匡呶呶嘴,翻了一個白眼,聲調不減,「之所以如此,完全是其絲毫沒有想到會死在鎬京!」

頓了頓,接著說道:「宮湦九年,周幽王廢除太子姬宜臼,改立伯服為太子。姬宜臼不服,逃回外祖父申侯所在之地!」

看著不遠處的馬車,司匡仿佛看到了當時的戰車。

一段塵封已久的歷史從他的嘴里緩緩道來。

「周幽王大怒,起兵討伐姬宜臼!」

「幽王計劃攻申,申侯、魯、西弗、犬戎聯兵攻周,破鎬京,殺幽王起兵攻擊鎬京,殺幽王于驪山下,擄褒姒;鄭桓公戰死驪山,子武公掘突嗣位。」

將目光下移,司匡與衡胡對視,一字一頓,吐出誅心之言。

「幽王既死,申侯、魯侯及許公立平王于申;虢公翰聯合數十個諸侯國立王子余臣于攜!因此,周惠王亦稱周攜王!其鄚國之土地,多為虢國以及其他諸侯國聯合贈與!」

「至此!雙王並存,禮崩樂壞!」

若不是姬宜臼向自己的姥爺告狀,周王室絕對不可能完蛋的這麼快。

犬戎雖然是周王室的頭號大敵,但是在周穆王、周宣王的時候,被周朝人給狠狠地錘過很多次。

其戰斗力實際上根本無法和西周媲美。

況且犬戎很分散,根本不是一個整整齊齊的團體,怎麼可能打敗疆域廣大的周?

所以,周滅亡的原因,很大一個程度上,還是周家的內亂搞得。

周平王搞死了老爹,進而把老周家的遺產給敗的差不多了。

他叔余臣想要力挽狂瀾,卻無奈被小人搞死。

「兄長,周平王王位來歷不正,周攜王為何要去朝覲?有虢國等諸侯國支持,已經大傷元氣的周王室自然無法討伐這一個新成立的周王朝,只能任由其存在。」

「那烽火戲諸侯……」衡胡臉色難看,無力地說道。

「哈哈,衡兄就沒有一個疑問嗎?為什麼犬戎能穿過秦地,直搗鎬京?五霸之時,以秦國的實力尚且可以抵擋犬戎,比秦強盛的周王卻被犬戎所滅,豈不荒謬?烽火戲諸侯,周平王編造之事耳!」

秦國正式成為諸侯國可是在周平王的時候。

周平王為了去親周的地區,以周國西部的地區為交換,讓嬴開護送自己。

那一群剛剛建國的秦國,拿著鋤頭,扛著鐵鍬,握著鞭子,為周王室放馬大老黑都能夠抵抗犬戎,周王室會抵抗不住?

什麼烽火戲諸侯?恐怕是諸侯攻鎬京才對吧。

司匡拍了拍衡胡的肩膀,道:「兄長後兩問,小弟現在就可以回答。」

「犬戎破鎬京之後,國都殘破,周平王無顏面對宗廟,更無顏面對周之百姓!因此,不得已,遷都于洛邑。」

「自此,王室衰微,無力與各國一戰!更別說去消滅被數十個諸侯支持的鄚國。」

「若不是晉侯昔年遭遇與姬宜臼相同,其根本不會趁周攜王巡視晉地之時,將其殺害。」

「因此,禮崩樂壞,周亡之因,皆在周平王!」司匡慷鏘有力地說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周平王不僅僅弒父,更是弒君!」

「雖周幽王廢嫡在先,然姬宜臼不據理力爭,反而策劃攻打君父,其心可誅!當無權繼承神器!」

不受宗廟承認的天子,憑什麼稱為周王?

周平王東遷的原因之一就是,攜九鼎前往擁立自己的地區,重新建立宗廟,稱王!

把不承認自己的那一群老頑固,通通留在鎬京和秦國大老黑作伴,讓他們幫忙抵御犬戎的攻擊。

為了不讓衡胡徹底的崩潰,司匡有意無意地將這一件事情往儒家思想方面引導。

反正最後主要是為了說明禮崩樂壞自周平王開始而已。

犯不上把孔子的正義給抹殺。

他可沒有做好被胡毋生等儒家宗師,誅殺在稷下學宮的準備。

孔子誅少正卯已經很可怕了。

要是再來一個胡毋生死前誅司匡,他可沒地方哭。

「衡兄,在周平王得到神器之後,就將此事令天下各國抹除。時隔兩百載,孔父無法得知正確的內容情有可原。」

司匡靠近衡胡,安慰到。

「且孔父所作之《春秋》,皆在魯國史官基礎上刪減而來。史官未提及,孔夫子怎敢書寫?春秋筆法,重在褒貶,未明之事,不可書也!」

衡胡額頭上青筋凸起,臉色憋得通紅,一言不發。

現在他很迷茫。

今日所知,師尊從未講解,

究竟該不該信?

能不能信?

他不知道。

現在衡胡恨不得趕回三河之地,叩問王同,以咨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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