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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農家的打算

夜越來越深了,這股比墨魚汁還要粘稠的黑色,壓住了大漢這方廣闊的天地。

冷清的寒風吹著屋檐上尚未融化的積雪,給夜色增添了一分涼意。

稷下學宮內,一個提著水桶的奴僕,擦了擦額頭的汗,小心翼翼地往漏壺上層水槽添加清水。

一桶、

兩桶、

三桶、

注入了六、七桶,才停了下來。

他累的癱坐在地上,瞅著到水面到達的刻度線,重新站起來。

走到案幾旁。

拿起一卷被破舊的竹簡、手提毛筆,在上面寫下了一個端正俊秀的「寅」。

他滿意地放下手中的筆,望著燈火通明、時不時傳來歡呼聲、爭論聲的學宮內各府,嘆了一口氣。

不知怎麼的,今夜的稷下,格外熱鬧呢,百家諸生,竟都未睡。

難道,稷下學宮又重新崛起了?

難道,百家爭鳴又重新出現了?

幻想僅持續了一分鐘,便消失了。

無論如何,這都不是他一個奴僕該關心的事情。

稷下重新崛起又如何?

飯還是一天兩頓,又不會多。

他重新提起木桶,慵懶的走向奴僕居住之地。

該去叫醒負責在卯時注水的奴僕了。

……

農家

一位穿著深棕色麻布短衣,手指縫中盡是泥土的中年人,于一張案幾之後,面南而坐。

他正對著的下方左手邊,落下閎伏在案幾上,提著毛筆,在竹簡上演算著什麼。

他正對著的下方右手邊,鄧平筆直跪坐。

中年人盯著面前案幾上的數十卷簡牘,面色凝重。

他生怕竹簡踫傷,伸出雙手,小心翼翼地捧起一卷,閱讀著其中的內容。

隨著視線的挪動,他的呼吸,變得越發急促。

不知何時,已滿面潮紅。

讀完。

「呼!」

他長舒一口氣,渾身無力,癱坐在地上,閉上雙眸,重重的嘆息。

倏而,房間中的寂靜更濃了,如同死亡來臨之前的征兆。

他聆听著外面儒家方向傳來的喧囂之音,嘴巴微微一動,想說什麼,又說不出來,話卡在了喉嚨里。

雙眸重新睜開。

他心懷不甘,再次捧起眼前這份簡牘。

那雙充滿血絲的眼楮,一遍又一遍地打量上方的內容。

「將實際時間365.2502日定為一年,29.53086日定為一個月,以‘加差法’替代之前的「減差法」以調整時差。」

「增設閏月,抵消每年之誤差。」

「劃分二十四節氣,以授農時。」

「二十四節氣分別為立春、谷雨、驚蟄……大寒。」

「其中,相臨四至時,即晝夜等分之日間隔,大致固定。」

「……」

「取消十月為歲首,改一月為歲首,並名其正月。」

「上書陛下,在全國各地,自西向東,依次設置觀星之地,以求觀測天象,隨時調整歷法使用時間。」

中年人每讀一句,臉色就蒼白一分。

他的精神狀態,顯然已經到了臨近崩潰的邊緣。

無法接受!

實在是無法接受!

為何提出諸多想法的人,不是我農家弟子?

農家數百年積累,竟不如一碌碌無名之輩?

中年人氣憤的身軀發抖,手腳哆嗦。

額頭上,豆粒大小的汗珠,滑下一顆又一顆。

在寒冷的十一月,單純坐著,竟然能讓汗水打濕衣領!

他作為農家頂尖學者,很清楚這部歷法威力。

尤其是那個「改一月為歲首,並命名為正月」的提議。

皇帝信儒,且一直在追求三代之治。

儒家講究的「元年春,王正月」,劉徹深信不疑!

如今新歷法竟然想令一月為歲首,還提出了相應的改制優勢。

簡直就像在勾引劉徹!

勾引皇帝更改歷法,換新年號,實現王正月!

在中年人手舞足蹈之際,下方的農家弟子,除了正在推演的落下閎外,其他的人,都默默的注視著他。

也許是察覺到了弟子們的異樣目光。

中年人終于放下手中的簡牘,但是,嘆息聲再次傳來。

「唉……」

他雙手藏于袖口。

看著下方數十名農家頂尖門徒。

良久,

才開口說道:「諸生都看過這些簡牘了吧?」

眾生同時拱手,答:「恩師,吾等已閱。」

中年人面無表情,僅僅滿意的點了點頭,「爾等,如何看待此這部歷法?」

鄧平拱手,沉聲說道:「師尊,弟子覺得,歷法非一朝一夕可以制定。司匡撰寫的歷法,雖然首尾相接,似存在窺天之道,但,未經檢驗,沒人知道其是否符合歷數。」

唐都點了點頭,沉聲,「弟子覺得,鄧師兄言之有理。這部歷法能否實行,必須召集我農家、甚至是大漢頂尖天文數學家,共同探討,檢驗。」

微微一頓,他繼續說道:「弟子愚鈍,剛剛僅僅翻閱了簡牘所載的星象計算部分……」

一抹失落羞愧的神色,出現在唐都的臉上。

「其計算量過于龐大,哪怕是弟子,短時間,也無法演算其中百分之一二。」

壺遂起身,面向中年人,同時看了唐都一眼,拱手,聲音懇切。

「唐師兄未免太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了。那人尚未加冠,精通小說、儒且不論,怎麼可能亦精通數算,並且還是數算當中頗有難度的天文數算之道?」

唐都垂頭喪氣,苦笑,「師弟,為兄說的還是有所保留了!」

他指了指一直在推演,不曾抬頭,也不曾吭聲的落下閎,淡淡地說道:「你看看閎師弟。」

被他點醒。

屋內眾人,同時向落下閎投去目光。

只見,「新年老人」提著毛筆,在竹簡上瘋狂的計算。

遇到算不清楚的地方,就在一塊髒兮兮的布帛上進行標注。

原本空白的竹簡,被他寫了密密麻麻的小字。

唐都望著入迷的落下閎,聲音發顫。

「閎師弟是我們這群人之中,對歷法研究最深刻,在數算一道上走的最遠的人。甚至比起齊墨門徒第一人——王賀,也不遑多讓。」

「如今,師弟一直在計算,不曾發出半句聲音……這已經很能說明情況了。」

唐都說到這,忽然站起來,繞過面前的案幾,走出來,站在中央,與中年人直面。

拱手,朗聲,懇切說道:「師尊!弟子認為,應該立刻邀我農家頂尖人士,共商新歷法之事!」

「弟子附議!」鄧平長舒一口氣,也站起來,拱手,「歷法已出,我農家,暫時輸了。要想挽回農家的面子,只有驗證歷法是否可以實施!」

他用炯炯有神的雙眸,環視四周諸位師兄弟。

聲音越發有力。

「諸君,這部名為太初歷的歷法,不同于夏、殷之歷,亦不同于顓頊之歷!其不僅完備,還糅合了二十四節氣。」

「其運行規律如果真的符合我農家數百年來的記載,那……對百姓的重要性,不亞于五經對儒家的重要性。」

「假使此歷沒有問題,且在我農家驗證後,才通行于天下……諸君應該不難想象其中的利害得失吧?」

後面的他沒有明說。

在場之人沒有傻子。

都明白他話中隱藏的內容。

若是證明可行。

放在當下,上奏皇帝,絕對大功一件!

當然,這個功勞,肯定比不上司匡創歷的十分之一。

但放在日後,凡是有人提起太初歷,必然會提及到農家驗證的功勞。

怎麼看,都是穩賺不賠!

比試結果嘛…

輸了就輸了,沒什麼大不了的。

儒家都輸了,他們農家,何必糾結?

至于驗證難度……屋內這群人,絲毫不擔心。

試問,普天之下,若是耗費數百年,積累無數農時資料的農家都驗證不出來,還有誰能驗證可行性?

中年人跪坐,輕輕撫模胡須。

他听著鄧平的分析,並未開口,而是低著頭,在心中博弈得與失。

唐都把目光投向落下閎,輕聲呼喚,「閎師弟,你怎麼看?」

「歷法是小事,創歷者無門無派,才是大事!」清脆聲音從落下閎的嘴里發出來。

他並未停筆。

而是低著頭,一邊驗證,一邊說出心中所思。

「我派人查過了,司匡這個人,年僅十六!稷下學宮內,除了虞初之外,皆年長于他!」

「可是,就是這麼一個人,憑一人之力,在百家擅長的領域,壓百家之天驕,折服儒家大儒!」

驀然,

「啪!」他把毛筆拍在案幾上。

抬頭,注視農家眾人,一字一頓,「諸君不要在歷法上迷失了方向!吾覺得,這個人,比新歷法重要千萬倍!」

「師弟所言甚是!」鄧平點點頭,「听聞此人還有第二部歷法,若是讓他加入農家,那第二部歷法,豈不是農家所制?」

嗯?

坐在首位的中年人眼前一亮。

「此法恐怕過于困難!」壺遂搖搖頭,否定了鄧平的建議。

他嘆了一口氣,走出來。

先對師尊、師兄弟拱手,才提出自己的見解。

「諸君,切勿忘記,此人,還牽扯著戍邊軍功被貪墨一事。若是拉攏……我農家恐在膠西國,再無立足之地,甚至,還會得罪長安中的某些官吏。」

戍邊軍功。

區區四個字,瞬間讓在場之人沉默了。

戍邊軍功搞不好和諸侯王有牽連……

他們農家不比儒、道、墨三家,底蘊太少。

在邊境將領和諸侯王博弈的過程中,只能充當炮灰之類的角色。

畢竟,拳頭大才是硬道理。

農家沒有軍隊,弟子還分散。

一旦被盯上,根本沒有機會組織力量反擊。

中年人望著下方的弟子,嘆息。

他抬頭盯著房梁,淡淡地說道:「這樣吧…先效仿百家,與之交好…待我書信一封,向大農令請教之後,再談拉攏也不遲!」

眾弟子起身。

「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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