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離家
時間是一輛永不停滯的列車，每時每刻都在緩緩前行。而我們這些芸芸眾生，則是這輛列車上的乘客。
每個人下車的時間都不盡相同，但每個人的結局卻也一樣。不過是重新換乘一輛開往輪回的火車，到達以後，就會忘記今生的所有一切。換個身份、名字、命運，重新坐上那輛名為時間的列車。
周而復始，循環往復，此正是天道輪回！
和爺爺相依為命，生活了二十年，我也從一個懵懂無知的孩子變成了同樣懵懂無知的青年。
我已經高中畢業了，順利的收到了來自蓉城一所三流大學的錄取通知書。
爺爺很是欣慰，村里的人也同樣高興。因為，我是村里的唯一一位大學生。可我拿著這薄薄一張錄取通知書，覺得在手里重逾千斤，心里滿是惆悵。
爺爺的年齡大了，如果我不在他的身邊，那誰來照顧他呢？雖然我很想離開田家溝這個我生活了十八年的地方，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去尋找我的爸爸媽媽。可我真的不能自私啊！
爺爺為我付出了太多太多，我虧欠了他太多太多。如果我離開了他，那年事已高的爺爺該怎麼生活。
這些年來，爺爺依舊沒有收一個徒弟，可他把他的手藝都傳給了我。我雖不說盡得爺爺的真傳，但繼承他的衣缽，也沒有多大的問題。
也許，我真的不能自私的離開爺爺。也許，我只適合在田家溝這個小地方當一個木匠，好好侍奉爺爺，讓他可以安度晚年。
發小胖墩連高中也沒念過，早早的就開始闖蕩社會。听說他發展的還挺好，也交了女朋友，年底就準備結婚了。
這幾天一直都是那麼的糾結，每天晚上都夜不能寐。匆匆吃過了晚飯，我躺在了床上，就在我滿腦子想著心事的時候，爺爺走到了我的床邊。
一如往常一樣，他坐在我的身邊，模模我的頭，笑著說道︰「孩子，你這是咋了，這幾天一直都是心事重重的樣子？」
我知道，每當我闖禍惹了爺爺不高興，他一定會叫我的外號「小皮猴」，盡管現在的我已經不調皮搗蛋了，可在爺爺的眼里，我永遠都是那個調皮搗蛋的小皮猴吧。
而每當他叫我孩子的時候，他一定會語重心長的告訴我一些事情。
當然，這次也沒有例外。我搖搖頭，回答爺爺︰「沒啥事啊。」
爺爺笑了笑，對我說道︰「你這孩子我還不知道，從小到大一直都是把心事掛在臉上。是不是突然要離開了，擔心爺爺這把老骨頭啊？」
我一下子撲進了爺爺的懷里，聲音哽咽著說︰「爺爺，小皮猴舍不得你，我不走，我不去上大學了，就留在家里照顧你。」
爺爺用他那粗糙的手替我抹了抹眼淚，說道︰「我的小皮猴也長大啦，知道心疼爺爺了。但是，爺爺老了，你的路還很年輕。你還有很多的事情沒去做，哪能陪著我這個糟老頭啊！」
我
使勁地搖頭，說道︰「不，在我心里，沒啥比爺爺你更重要了。所以不管咋說，我都不會離開你。」
爺爺的眼里也飽含淚水，說道︰「孩子，爺爺老了，這輩子也差不多活夠了。你有自己的人生，爺爺也只是你人生中的一部分，我現在就想著你能好好照顧自己，活得開心快樂。這樣，等我下去和你女乃女乃見面，你女乃女乃她也不會罵我了。」
「不要擔心爺爺，你在外面照顧好自己就是對爺爺最大的幫助了。還有，你要盡量找到你老漢兒，爺爺這輩子最大遺憾，也就是他失蹤這事了。不管他是死是活，你都要給爺爺帶句話回來。」
說完，爺爺重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眼光和我對視，期待著我點頭答應。
我永遠都忘不了這一刻爺爺的眼神，帶著堅定和期許。也許爺爺說的沒錯，我的人生才剛剛開始，還有很多很多的事情需要我去完成。
這個世界上的所有人都不會陪著自己走完一生，總會有人先行離開，也總會有人在你後面。我想起了一句話︰人生如逆旅，你我皆行人。于是，我在心里終于下定了決心。
我又重新擦干淚水，目光堅定的說道︰「爺爺，你放心吧，我已經長大了，會照顧好自己的，也一定找到我老漢兒的。你自己在家也一定要保重身體，不能太勞累了。」
終于，爺爺欣慰的笑著點點頭。良久，爺爺轉頭望著屋子外面，對我說道︰「你記住了，但行好事，莫問前程……」
我反復的念叨著這八個字，卻也不得其意。于是開口問爺爺。他回答說道︰「你要多做善舉，做好當下。這世間之事，皆有因果循環。
人在做而天在看，無論如何，我都不希望你迷失本心。當你覺得你在做一件對的事情，那就一定要堅持做好。記住，以鬼眼看世，遍地是鬼。以佛眼觀人，眾生皆佛。」
「爺爺是不希望我做個壞人吧！」我在心里想著。
「還有件事，」爺爺頓了一下，才接著說道︰「你還記得我說過你的陰火命格特別容易招惹髒東西吧。每逢仲月逢已的日子，你一定要注意了，那是你的死關。也許有一天，你會踫上你現在還無法相信的東西，但該怎麼做，那看你自己的選擇！」
雖然我很排斥爺爺的這種封建思想，可想想他也是為了我好。還是點頭了，但我當時也沒放在心上，以至于後來我差點就英年早逝。
分別的日子匆匆而至，縱然我心里有再多的不舍。可也不得不面對了現實。時光啊，總是那麼的一視同仁，從不曾為誰停下過腳步。
這天我起了個大早，收拾了行李。本來我想著悄悄的走，沒想到爺爺居然比我起的更早。並且做好了我最愛吃的飯菜。
吃飯的時候，我們都沒有說話，只是爺爺一直都望著我，並沒有動筷子。我害怕看到他眼里的不舍，只能一直低著頭，默默吃飯。
一頓飯吃完，我剛準備起身離開，爺爺忽然叫住了我。從他那件洗得發白的老藍色中山裝口袋里掏出了兩件東西，遞到我
手里。
其中一個黑色塑料袋里包著錢，爺爺說道︰「這些錢你都拿著，一學期的學費和你的生活費。你在外面要交朋友，該花的錢一定別省。不夠就打電話告訴你三叔，我再讓他給你寄。」
其實，我真的想告訴爺爺，我用不著那麼多。但看到他那不容拒絕的眼神，我沒有說出口。我知道這些錢對我們家來說，是很大的一筆。我也不會大手大腳的花錢，等到下次回來再還給爺爺吧。我在心里想到。
另一個東西就奇怪了，是一個木雕人像。顏色烏黑，隱隱看的見人像的五官輪廓。我好奇的目光投向爺爺。
爺爺開口解釋，說道︰「這是爺爺給你雕的人偶女圭女圭，背面有你的生辰八字。你要時時刻刻都帶在身上，知道吧。一定要帶在身上！關鍵時刻，可是能救你一命！」
想想爺爺的良苦用心，我點頭答應。收好那只人偶女圭女圭。心里想著︰幸好不是太大的東西，不然還真不好隨身攜帶。既然爺爺堅持讓我隨身帶著，那就听他的話，就當是個念想了。
可當時的我哪里想到，這只背後刻有我生辰八字的人偶女圭女圭，居然真的救了我一命呢。因為，這是爺爺耗費十年壽命用秘法為我雕刻的替死女圭女圭！
村里離我坐車的縣城還有段距離，三叔已經過來開車接我了。本來我想著，不想爺爺去送我了。因為路途遙遠，山路又顛簸。可爺爺不听，堅持要送我去縣城的車站。
終于，一路顛簸來到了縣城車站。我的臉色都有些蒼白，更別說下車都需要人攙扶的爺爺了。
我一只手拽著行李箱，一只手緊緊攥著爺爺的手。就這樣，往車站里走。
終于，提示我上車的聲音響了起來，我放開爺爺的手和爺爺擁抱。他輕輕拍著我的背，說道︰「趕緊走吧，在外面好好照顧自己，別忘了爺爺告訴你的話！」
分別在即，我眼中的淚水不爭氣的流了下來，听到爺爺的話，我一個勁的點頭。爺爺見我哭了，眼楮也開始蒙上一層霧氣，他看著那些正在進站的人群，就說道︰「好了好了，快走吧，爺爺在家等著你放假回來。」
我轉頭開始上車，不時回頭看到一直在原地的爺爺。等到汽車緩緩開動，爺爺還一直在那里望著我。我透過車窗看到他的身影。
佝僂的身子始終站在那里，如同一位守衛邊疆的戰士，一動不動。蒼老的臉上滿是皺紋，此刻正慈祥的笑著。滿含淚水的眼楮始終盯著我，不知不覺，銀絲也全都爬上了他的腦袋！
我隔著車窗和爺爺對視，揮手與他告別。他也同樣對我揮手。陽光灑落在他的身上，他那件很破舊的中山裝似乎染上了一層金色。那麼耀眼！
不知從何時起，我長大了！不知從何時起，爺爺老了！
隨著車速加快，我漸漸看不到他了。可是我知道，他一定還站在那里，看著車子漸行漸遠。
「爺爺，小皮猴走了，爺爺，小皮猴會听你的話。爺爺，小皮猴會一直想你！爺爺，一定要照顧好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