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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六十七章 病友相聚

「是我眼花了,還是你真的是尤利爾?」瑞恩問。

「或許二者皆是。你的感嘆實在沒法給我帶來新鮮感,爵士。」尤利爾回答。

「他當然是。」希塔里安不喜歡尤利爾對那佣兵的稱呼。事實上,結社根本沒有什麼貴族老爺,尤其是在黑騎士清理過家族勢力後。對眼前這個散發著混亂和灰塵氣味、走在街上都會被守夜人逮住,一天到晚游手好閑的搗亂分子,她完全也喜歡不起來。「世界上只有一個尤利爾。」

瑞恩扭扭鼻子,瞧一眼學徒。

「她說得沒錯。」尤利爾嘆息一聲,「我沒兄弟。」

「噢,這我倒第一次听說。」他干笑兩聲,「這位……這位親切美麗的小女士,呃,我也很高興第一次見……」

「我認得你。你上這兒來干嘛?」希塔里安打斷他,「你們渡鴉團的首領‘獨臂’呢?還是說,你代表他而來?」

「我……」

「好了,林戈特,他只是來醫院探望朋友,沒別的意思。」尤利爾解釋。

「他是你的朋友?」希塔里安看得出來,卻還是忍不住問出口。

「不是看我。」高塔信使轉身去按門鈴,「沃雷爾,我們可以進來嗎?」

一聲怒喝穿透門板。「快進!」希塔里安嚇得一激靈。吼聲還伴隨著「砰砰」的震響,房間好似在搖晃。這門,這名字,還有嗓音……她拼命轉動腦筋,回憶這間病房的主人。我一定來過這里。

等她真見到病人,還是驚得說不出話來。「是你啊,小學徒,小小姐。」對方也見到了她,語氣便是一緩,「你好久沒來了。」

希塔里安臉紅了。好在尤利爾背對著她,傷員則不抬頭,沒人瞧見她的窘迫。我怎麼會忘了沃雷爾?我親手為他治療。她真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高塔信使也不大自在。「看來我們早已相熟,卻互不知曉。真教人意想不到。」

傷員把臉轉向他。「我以為你走了,大人。」

「一念之差啊,諸神讓我留下來做你的病友。」

沃雷爾抬起頭,面帶微笑︰「感謝你的一念之差。」希塔里安覺得他的語氣頗有深意,但無法理解。「但這肯定不全是你的意思。瑞恩,老伙計,給我講講,怎麼渡鴉團現在連這點兒事也辦不好了?」

瑞恩咳嗽一聲。「可不是我能做得了主。」他滴咕。

「恩斯潘呢?听說他捅了大簍子。他怎樣了?」

這個人是守夜人。希塔里安想起他來。我的同事各懷鬼胎,我的上司來去無蹤,而我的朋友總是一意孤行,去冒生命危險。她不知還有什麼更糟的事會發生,大約是死在獵魔運動中罷。

「不比你糟。」瑞恩聳肩,「但也好不到哪兒去。這大概是他派我來探望的原因。」

「還有貝盧果•維維奇,我們的大慈善家。」傷員譏誚地念道,「最近醫院里藥品短缺,連繃帶條都在漲價。你們有什麼頭緒嗎?」

「他背叛了渡鴉團!」

「然後呢?」

「倒台了。」瑞恩微笑,「沒他好果子吃。」

沃雷爾嘆了口氣︰「瞧瞧這些你來我往互相傷害的同胞,尤利爾。在聖城贊格威爾,人們願在逃離時為彼此冒生命危險,到了安全的結社大本營,他們反而要斗個你死我活。我不知道外界和拜恩究竟哪里更糟。」

「這一切總會有個盡頭。」尤利爾告訴他。

「會嗎?」

「仔細想想看,沒什麼不可能。」高塔信使面帶著微笑開口時,似乎再荒謬的理想也有成真的一天。「最近拜恩發生了許多事,說不準就是好事。」

「好到什麼程度?」

尤利爾正從桌邊拿起一只水果,然後將刀刃夾在中指和食指之間。「不會更糟。」

希塔里安心中一跳。作為傷員,還是曾經的領路人,沃雷爾的精神狀態並沒有好到隨意開玩笑的程度。她暗自著急,不知該不該提醒他。誰料到他要見的是沃雷爾呢!真是怪事一樁,這兩個人究竟是怎麼認識的?

好在傷員沒有在意。「沒壞事就是好事,是這個道理。沒有希望就不會有失望嘛。」

「沒有希望就什麼也得不到。我們還有選擇,兄弟。」

聯想到信使方才的話,希塔里安感到很不安,但她無法去做什麼。她懂得許多安慰他人的魔法,然而這不能平息無名者與秩序支點之間的怒火。

只有國王陛下,他是秩序支點的目標……他死了……沒人能改變這個事實。說到底,他又不是黑騎士!

亡靈乃遺骸所生。希塔里安不禁想起莉亞娜女士的話。領主也不是十字騎士。他會保護你,不會傷害你。我們是靈魂的同胞。

趁火打劫的家伙除外。她冷冷地想。希塔里安親手起草了妙手團、布倫肯和貝盧果商會的逮捕令,領主過目簽字後,便傳到塞爾蘇斯手上。眼下這幫街頭混混大概已在監牢里踫頭了。但關于這些秘密,她不打算與尤利爾分享。

渡鴉團則是例外。黑騎士說漢迪•恩斯潘不是他的人,但在王宮事件中,此人和渡鴉參謀團扮演了重要角色,是守夜人的合作者。希塔里安未能得知其中關竅,也不敢懷疑領主的話,然而在醫院與瑞恩打交道時,她還是覺得渾身難受。幾天前他還是囚犯呢!

還有更糟的。「我記得你是領路人,沃雷爾。」希塔里安不明白,「你也是渡鴉團的成員嗎?」

「我是守夜人。所有的威特克•夏左都是守夜人,連漢迪•恩斯潘也是。」

「他也曾是領路人?」

「不。領路人不能在拜恩停留,沒機會搞什麼小團隊。我想此人應有著非常復雜的身份,從事一些……秘密工作。」傷員挪了挪腰,「不過我不也一樣?在外行走,我的身份是秘密,名字是秘密,直到我退休為止。但在拜恩,我還沒有出城的時候,漢迪作為同事是個不錯的好人。我和他還算聊得來,因此從沒過問。」

「領主大人說漢迪•恩斯潘不是他的人。」

沃雷爾沉默片刻,回答︰「噢,你說得對。我想這是難免的事。漢迪從奧格勒瑟爾來到拜恩,之後加入守夜人的隊伍……想必他有許多安排,但我統統不關心。我的工作在拜恩之外。」

我問得太多了。希塔里安閉上嘴巴,暗地里責怪自己。

只有瑞恩爵士很不識相。「什麼意思,秘密工作?不會是矩梯走私罷。」他哈哈一笑,自以為幽默。「太過秘密也不行,我們會沒生意的。」

希塔里安後悔沒在逮捕令中加上他的名字了。

「拜恩有七位領主,瑞恩。」尤利爾提醒,「雖然生在拜恩,可仔細想想,你算誰的人呢?」

「爵士」的笑聲戛然而止。他驚恐地環視四周,注意到希塔里安是不死者領主的記錄官,尤利爾剛剛活著離開了王宮,而就連躺在床上的沃雷爾,渡鴉團的朋友,先前也是領路人的一員,由不死者領主管轄。人們一齊看向他,這家伙不禁吞了口口水。「呃……」

瑞恩的神情取悅了希塔里安,她盡力維持嚴肅,情緒卻已煙消雲散。傷員發出陣陣嘶啞的笑聲,尤利爾一本正經地瞪著對方。

「你怎麼發現的?」沃雷爾問。

「發現什麼?我們的爵士大人其實是膽小鬼?」

傷員大笑起來。「爵士!」

瑞恩漸漸收起驚恐,皺起眉頭,那副茫然又懷疑的模樣。仿佛仍不曉得發生了什麼。希塔里安咬緊牙關,才能保證不出聲。她甚至覺得這家伙沒那麼面目可憎了。

「一見面,我就看出了他的身份。」尤利爾堅持著嚴肅的面孔說,「他挺有派頭,話里話外自得其樂,每每事到臨頭, 得也很快。這不是‘爵士’又能是什麼?」

瑞恩對他怒目而視。但希塔里安看得出來,他似乎不敢反駁尤利爾。

沃雷爾再度大笑。「一針見血吶,尤利爾。爵士和膽小鬼都很合適。誰能相信我介紹你們認識還不到半月?現在你已經學會給他們起外號了。先前我考慮過搶走漢迪的外號,現在看來,我似乎也不是沒有新選擇。半邊人,怎樣?」

尤利爾終于繃不住了。「交給我好了。」他舉起一只手,笑得上氣不接下氣,「你只是少了點零件,卻把自己說得像矮人。」

「小個子?我一般管他們叫地精。」

他笑得更厲害了。「諸神作證,我真的完全……沒想過會有這種……習慣。」

「箴言騎士不撒謊,是不是?」

瑞恩哼了一聲。「大家倒是這麼說的。」

「不,別誤會,有時候我只是想說些好听的。」

希塔里安有些嫉妒。她不知道尤利爾在拜恩的短短時日會如此受歡迎,若他很早便到了,而她完全不知情,那其實更糟。這種感受只在莉亞娜女士去找料其他女孩時出現過,教她心生惶恐。

可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在我成為領主大人的夜鶯前。如今尤利爾在與傷員和瑞恩交流,她本能地捕捉他們的對話,當瑞恩談起漢迪•恩斯潘和渡鴉團的事,她無意間記在心里。

因此,當他們告辭離去,關上房間的門後,她很快意識到什麼,于是率先開口︰「這才過去三天,尤利爾。我不能放你出去。」

「莫非你沒看到那個果子?一個朋友教我的。他可以用牙簽這麼干。」

被你單手切成三等瓣,還去掉了果核和表皮。希塔里安承認,她自己做不到這種事,雙手一起上也是白搭。高塔外交部和拜恩國立醫院對學徒的要求是不同的。「有些傷不是表面消失就全好的!在這方面,我敢說你是外行。」

尤利爾一聳肩︰「神術可沒有隱患。」

「我是說精神上。」希塔里安指出。「你很疲憊,卻要強打精神,我希望你可以多休息幾天。」

笑容從他臉上消失了。「你也看見了,沃雷爾沒有更多時間。我有事要辦,非去不可。若你想干涉,希塔里安,我不會阻止你。但同樣的,你也無法阻止我。」

一瞬間,她竟以為他會動手,火種也隨之波動。然而魔法已蓄勢待發,希塔里安卻愣在原地。這是尤利爾啊,不是她審問過的囚犯!她感到進退兩難。

「別多想。」高塔信使拍拍她的肩膀,「我會回來的。沒有你的領主大人準許,我又能上哪兒去呢?」

等尤利爾走後,她仍然為短暫的念頭而震驚,最後不得不把魔法用在自己身上。平靜降臨,然而情緒的消退並未帶來寬慰。希塔里安好想回到露絲和莉亞娜身邊,但她們都在加瓦什,而她不再是小女孩。她便獨自回到了穆魯姆的房間,想象他們相擁著密語的時刻。

這是尋常少女的生活,她告訴自己,不屬于秘密結社的夜鶯。這不是我的生活。

但說到底,生活究竟該是什麼模樣?

 然間,希塔里安的內心升起一股渴望,奇怪的是,這並非是為過去的寧靜,也不是對戰爭的逃避,甚至不是為和平的到來。

她渴望穆魯姆,和他共度余生,去教堂禮拜。她渴望到其他地方去,不是拜恩的外城,而是莫尼安托羅斯,四葉城。現在「怪誕專家」怎樣了?我的巫師朋友蕾格拉,她本該和我一同來拜恩,卻被信件中的苦苦訴說和她母親的眼淚留下。先前那女人還想把她嫁給老貴族呢!希塔里安想不通。

我想念他們。她意識到。我不只是結社的夜鶯,我曾是寂靜學派的學徒。照實說,若巫師們沒有把無名者燒死的習慣,希塔里安其實並不討厭學巫術。為什麼我是惡魔呢?她渴望得到答桉。

她渴望更多……更多……

……

「真高興你能在這兒等我。」尤利爾一見他便笑了。

瑞恩不快地哼了一聲,「我可不高興。真見鬼,恩斯潘可沒教我陪你哄孩子。」

「他不能親自出面?」

「橫豎我是沒見著他。要問的話,他可能會見你罷。很多人瞧見他帶人在守夜人總部的門前鬧事,這時候還是少露面。」

少露面?我敢肯定你們的生意一樣沒落,只不過換了合作對象。尤利爾听說了維維奇莊園發生了戰斗,但守夜人插手後,他就再也得不到消息。渡鴉團不敢來醫院找他,妙手團更別提了。

「對了,漁夫和他的養子們怎樣?」尤利爾沒有提起亞瑟的名字。盡管就算我指名道姓,瑞恩也不知道這個人,但這時還是小心為妙。一句話很可能為人帶來災難。「據說布倫肯家族被連根拔起,連商會都受了牽連。」

「組建商會的老板們被逮了個遍,不過少部分人又放出來了。」瑞恩對此不算關心,「渡鴉團更換了合作對象,商人太功利,咱們賺得太少。」

假如亞瑟沒有回去,那他現在大概還在青銅齒輪,活得好好的。尤利爾決定有時間再去探望。這小鬼很有主意,不用別人瞎操心,尤其是我這樣一身麻煩的人。遠離我對他有好處。「新合作者是守夜人?」

爵士挺掃興。「忘了你是佔星師,真無趣。」

不,我也才記起來,這還得感謝你提醒。「我還預知到渡鴉團換了據點,麻煩你帶路了,爵士。」

「那姑娘沒跟著你?」

「那姑娘是不死者領主的記錄官,將來很可能是國王的記錄官,渡鴉的秘密不算秘密。她跟著我與否沒區別。」

「有道理。」瑞恩咕噥,「你總是有道理,尤利爾。來吧。之前我還讓毛人帶路,現在我自己都是帶路的,呃?」

這家伙雖然嗦,但只要不拿腔作勢,還是個不錯的交流對象。尤利爾能感受到他的警惕,看來此事是由漢迪•恩斯潘一手促成,他本人則不樂意來。

新地點看上去恢宏堂皇,與先前商會的一處大樓神似。「怎樣?」爵士一揮手。

「合法多了。咱們現在還送人嗎?」

「送貨比較多。」他咳嗽兩聲,「不過原本的業務還在。」

「那件……」東西?人?「……價值一趟單人行程的重要事務,我想你們送他離開了?」

「這樁事。」爵士頓了頓,壓低聲音,「在我那里。」

我就知道沒那麼順利。尤利爾深吸口氣。「出了什麼岔子?」

「布約羅爵士,恩斯潘要他管理矩梯。你知道的,我不可能繞過他!」

「而你也不敢讓恩斯潘知道?」

瑞恩吞了口口水。「領主大人要我保守王宮的秘密。」他輕聲說,「不管怎麼說,這是大人的命令。在找到你前,我沒打開過蓋子。」

「你做得對。」尤利爾肯定。不論他們先前如何挖苦,瑞恩的謹慎救了他一命,若他向漢迪坦白實情或擅自行動,恐怕這家伙今後在拜恩的日子都會很難過。「我想你該帶在身上了?」

一只瓶子遞到他手上。既無溫度,也無分量,尤利爾的火種感受不到任何東西。黑騎士只是約束了他,還是干脆下了殺手?似乎沒必要。學徒不敢打開瞧,只能祈禱「夜焰」閣下還活著。

他不禁盯著它打量,千思萬緒涌上心頭。身為聖者的國王死去,階下囚的「夜焰」卻活了下來,在戰爭的棋盤上,這將是秩序的一次勝利,是天平的嚴重傾斜︰砝碼在聯軍方增加,在另無名者的一端減去。指針再次滑向了殘酷的結局。

不是我殺死了國王。尤利爾握緊拳頭,手腕傳來刺痛。事到如今,「夜焰」回到秩序支點,即將成為對準結社的利刃,還能推月兌不是我的責任嗎?

或許不該去找什麼矩梯。米斯法蘭作為籌碼,很可能與國王死去的消息同樣,擁有意想不到的價值。這念頭來勢凶 ,驅之不去。尤利爾經歷過白夜戰爭,知曉道德、人情、信仰在你死我活時都是空談,讓位于絕對的利益關系,可能蒂卡波會為此焦急,但她的擔憂其實已有結果,「夜焰」會活下來,總比死強。

尤利爾很想知道自己會怎麼做。可惜『靈視』太耗神,而他馬上有一場硬仗要打。

「帶我去見……不,替我傳話便好。」他停下腳步,對瑞恩說。後者明顯松了口氣。「安茹或布約羅,甚至你能找到來茵她們,無論誰都好,把消息傳過去,瑞恩。」

爵士點點頭。「我欠你的情。說吧,一定會送到。」

「我需要你告訴對方一句話︰‘義手’恩斯潘比‘獨臂’恩斯潘好听得多。之後若有人找你,就帶他到我的住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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