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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的飯竟然是蘑菇湯。

西貝說, 這是他在礦洞里自己種的,干淨。平菇長得快, 剩下的量還夠吃好幾天。

安折聞言默默往角落縮了縮, 西貝看起來那麼溫良友善, 沒想到也是一個殺害蘑菇的凶手。

但他又不得不成為吃蘑菇的共犯。

開始吃飯前, 他注意到陸淡淡看了自己一眼,安折認為上校一定是想起了他離開基地前沒能喝到的那一碗蘑菇湯, 這似乎是一種遺憾,而人類不喜歡有遺憾。今天吃到, 也算彌補了。

用餐結束後,西貝帶他們看了糧食的儲備, 不多, 一些蘑菇, 幾根風干的肉條, 一包鹽。

「肉是以前存的, 」西貝說, 「陷阱能抓到一些小怪物,他們說長得太奇怪的吃了會感染, 不太奇怪的,像以前的動物的才能吃。」

陸道︰「低變異怪物死亡24小時後可以食用。」

「那叔叔們總結對了。」西貝道。

陸問他︰「這里有什麼怪物?」

「有鳥,很多蜥蜴,還有大老鼠,」西貝道,「有時候有蟲子, 蜘蛛那種,我們吃老鼠比較多。」

「但是沙塵暴過後很少看見了,我看見了兩只特別丑的東西,」說到這里,西貝臉色略微泛白︰「特別大,我怕它們發現我,只用望遠鏡看了一眼,以前從來沒見過這種東西,您知道是什麼嗎?」

「這里應該是東部丘陵,原本污染程度不高。」陸道,「但之前五天磁場出事,產生二次變異,出現了混合類怪物。」

西貝︰「……啊?」

陸嗓音微沉︰「原本的小型怪物通過食物鏈聚合成了大型混合怪物。」

西貝臉色又白了一點。

安折听著陸的話,可想而知,怪物自相殘殺吞噬,數量變少了,但變異等級大大提高。或許更可怕的事情是,同樣的事情,地球各處都在發生,每一天都比昨天更混亂。

通訊依然接不通,但上校仍然履行了職責,下午的時候,陸向西貝借了紙筆,簡單記錄了這里的情況。

晚上是休息時間,整個礦洞里只有一台發電機還能用,線路也潮濕老化,整個礦洞只剩下一間空房間是有電的,他們兩個就住在這里。

安折洗完了澡,他擦干頭發,靠在床頭玩磁鐵,在這個礦洞里,磁鐵隨處可見。

他一手握著一片,將磁鐵的兩個同極對在一起,想努力把它們壓在一起。這兩個黑色的磁鐵中間明明只有空氣,可無論他用出多大的力氣,都沒辦法讓它們靠近,仿佛中間有一股無形的力量將它們往外推開。

他蹙眉,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人類的很多知識,他不能理解,就像這個世界的很多知識,人類也不能理解一樣。但他還是固執地想把它們拼在一起,他覺得只要有足夠大的力量,沒有什麼東西不能靠近。

腳步聲響,陸進了房間,他的外套被安折洗掉了,現在晾在通風處。安折抬頭,看見上校此時上身只穿了軍方制式的黑色背心,肩膀和胳膊優美流暢的肌肉線條露了出來,作戰服的褲腿收進黑色靴子里,更顯得身形挺拔漂亮。他的頭發簡單擦過了,略微有些凌亂,額前碎發上綴了亮晶晶的水珠。

安折看著他,離開了審判者那身制服,離開了那枚徽章,陸好像只是一個前途無量,權柄在握的年輕軍官。縱然他眉眼仍然像往日一樣冷淡,冷綠色眼楮的溫度也並未有實質的回升,但安折覺得他好像輕松了許多。他忽然想起,按照人類年齡的計數法,二十來歲,明明是一切剛剛開始的一個歲數。

二十來歲的某個人正低頭擺弄著通訊器,但通訊器只是一遍又一遍重播著「抱歉,由于受到太陽風或電離層的影響……」

關上通訊器,將它放在桌上,陸在安折旁邊坐下。

安折無論如何都沒辦法把兩塊磁鐵的同極並在一起,他看向陸。

「相斥。」陸淡淡道。

安折蹙眉。

陸把那兩塊東西從他手里拿出來,異極相吸,換個方向,兩塊磁鐵很快嚴絲合縫地並在了一起,然後被陸丟去一邊了。

安折問︰「它們中間有什麼?」

他是個蘑菇,安澤沒上過物理課,他們兩個的知識加起來也沒法解釋這種現象。

陸道︰「磁場。」

安折︰「和人造磁場一樣嗎?」

「嗯。」陸道。

安折道︰「看不見嗎?」

「看不見。」

「為什麼看不見?」

陸把他塞進被子里︰「很多東西都看不見。」

安折「哦」了一聲,被子里有點熱,他又把胳膊和肩膀露了出來。

安折看著他柔軟的白色t恤的領口,那里露出一塊青色的淤痕,他伸手將領子往下拉。

衣領里露出來的,原本光滑無暇的女乃白色皮膚上,布滿了青青紫紫的痕跡,很均勻,均勻到找不到那一塊才是源頭。

安折沒說話,把他的手掰開,自己默默把領子又拉了回去。

但陸的目光仍然停留在那里,他當然認得這種痕跡,基地對待需要嚴刑逼供的重犯時,會啟用高強度的電刑,沒有人能不招供。電刑留下的後遺癥多種多樣,從身體到心理。皮膚上的痕跡只是其中之一,更多人終其一生都擺月兌不了這段痛苦的夢魘。

但安折裹緊被子後,只是微垂眼睫,平靜道︰「現在不疼的。」

陸看著他安靜的神情,有時候他很想欺負他,有時候又想好好對他。

就見安折往床里面蠕動了一下,給他讓出了躺下的空。

床不大,陸側躺下後,他們離得很近。安折也看到了他手臂上一道像是被鈍器撞擊的傷痕,這還不是全部,肩膀上也有隱約可見的暗傷或劃痕。

他伸手想踫一踫最長的那道,但到了半途,怕踫疼上校,又收回去,乖乖縮在被子里。

上校的眼神似乎溫和︰「睡吧。」

安折「嗯」了一聲,閉上眼楮。

睫毛在燈光下投下淡淡的陰影,使他神情顯得更加柔軟安靜。他渾身上下也是放松的,陸很容易就能辨認出這一點,這只小異種似乎篤定他不會傷害他——即使在身上布滿電刑的傷痕後。

對他的行為感到不解,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在他們最初相識的時候,那個他離開城門,無處可去的失序的夜晚,安折也是這樣毫無防備地對他說,你可以留在我這里上——那時候他覺得這個男孩別有所圖,或者,他就像他的外表一樣單純得厲害,仿佛不知道人們並不經常邀請陌生人留宿。

他這樣想了,也這樣問了。

「……不怕我嗎?」

被他一問,安折緩緩睜開眼楮,汽燈昏昏的光芒下,他眼里好像蒙上了一層柔和漂亮的霧氣。

只是這麼短的時間,他好像已經快要睡著了,聲音悶悶,道︰「怕你什麼?」

陸沒說話,他支起上半身,居高臨下晲著安折,目光沉沉,另一只手拿起了放在枕旁的槍,冰涼的槍管踫了一下安折的臉頰。

安折清凌凌的目光看他一眼,微蹙眉,他好像又生氣了,伸手推開槍管,翻身轉過去——這一動作順便也把被子扯走了。

陸看著他縴細的脖頸,他單薄、隨著呼吸微微起伏的肩背,良久,他拉滅了燈,重新躺下。

陸身上微微一沉,安折把扯走的那部分被子重新拽回了他身上。

——像是蜻蜓點了一下平靜的水波。

一片寂靜的沉默里,說不清是被什麼情緒所驅使,又或者只是下意識的一個動作,陸從背後抱住了安折。他的手臂壓到了安折的胳膊,安折輕輕動了一下,他起先打算把胳膊往下擱,最後無處安放,又往上了一點兒,手指搭在陸的小臂上,就像他以前把菌絲卷在旁邊的石頭或樹干上一樣。

陸感受到了他的動作。

安折的聲音響起,很輕︰「那你不怕我感染你嗎?」

陸沒有回答安折,正如方才安折也沒有回答他。

審判者相信了一個異種,或是異種相信了一位審判者,說不出哪一個更荒謬一點——無論出于什麼理由。或許他們遇見的那一天就是世界上最荒謬的故事的開始。

可是黑暗里,誰都看不清誰的臉。在這個與世隔絕的地方,在這個無人知曉的時刻,好像做什麼都沒關系。一切都被忘記,一切都被默許。

听著安折輕勻的呼吸聲,陸閉上了眼楮。

作者有話要說︰  試試晚上能不能加更。

以及,想求一下營養液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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