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嫣一個晃神的功夫, 神識已經出了劍境空間。
她還維持著方才微微側倚的姿勢，楚玄清卻已經自門口走到了她的面前。
她醒過來的時候，楚玄清以為她睡著了, 正要給她蓋上被子。
兩人對視, 目光在空氣中交織，望著楚玄清那張與小玄清相似的臉, 明嫣罕見陷入了沉默。
她的心情無疑是復雜的。
在進入劍境以前，她從來都覺得, 楚玄清一定是一個過得十分順風順水的人。
他天資如此高，又有那麼多敬他畏他的玄天宗弟子。
以他渡劫期的修為，除了飛升不順，他應當在這修真界過得很是如意。
但明嫣沒想到。
這渡劫期的修為，竟是用如此悲慘的命運所換來的。
捫心自問，若擁有這殺神命格的是她。
她會要嗎？
她寧肯選擇不要。
這樣的命運太孤獨了, 也太慘烈了。
與其這樣。
明嫣寧肯選擇做一個普普通通又快快樂樂的築基。
一輩子沒心沒肺也挺好。
可命格這玩意兒, 糟心就糟心在，它不是你想要就不能要的；尤其還是在玄之又玄的修真界, 從目前的兩個劍境來看，楚玄清的確是走向了一條靈虛所言的不歸路。
明嫣眼神不自覺暗了下去。
但很快, 她低落的情緒還沒維持太久, 寬大的衣袖中, 她暗自鼓起了小拳頭。
大大的貓兒眼里也燃起熊熊火焰。
不行！
她不要楚玄清就這麼認命。
某點文男主不是最愛說一句話嗎？
我命由我不由天。
明嫣是社會主義接班人, 穿來書里之前，自然也是一個相信科學的無神論者。雖然穿書了，有些東西極大程度上改變了她曾經二十多年來的價值觀。
可她骨子里那股抗爭精神, 卻始終沒有消散過。
她想到自己。
原書里的自己, 不也是一個沒活到三十章的炮灰女配嗎？
炮灰是她的既定命運。
可明嫣穿過來以後, 她沒有選擇認命。
她才不想死。
就算自己是修真界人人喊打的妖怪。
又怎樣？
妖怪也能活出自在，活出風采。
更何況。
狗男人的事情還沒有成定局。
現在說一切天注定還早。
靈虛說他殺親殺師殺友殺妻。
前面兩個的確對應了劍境，他殺了後媽生的熊孩子弟弟，他殺了對自己心懷不軌的垃圾師父。
按照小說里的發展，他也的確會最終走向殺妻證道。
可是……作為楚玄清的唯一正妻，明嫣這不是還好好的嗎？
至少目前。
明嫣作了那麼多死。
楚玄清好像從來沒有對她動過真格。
明嫣眼里閃過一絲堅定。
她抬眸的瞬間，腦海中已經煮好了一鍋香氣撲鼻的雞湯。
材料用的是修真界百年野生走地老母雞，配料千年靈芝鹿茸，再用小火慢炖，火種就用楚玄清手里那珍貴的幽冥火吧，炖上個七七四十九天。
這樣出來的雞湯，營養價值豐富，一壺管用一整年。
她決心給楚玄清灌一灌。
「夫君，坐過來吧，我有些話想和你說說。」
明嫣拍了拍自己身邊的床榻，開始醞釀情緒。
楚玄清看著她方才精心打扮好的一張臉，眉頭微不可見蹙了蹙。
明嫣忽然打扮地如此好看。
說是要去見人。
可如今半盞茶的時間過去了，她沒出門也就算了。
還想和自己談心。
她想談什麼？
楚玄清不動聲色坐在了她的身邊，順手將明嫣整個人勾進了懷里。
明嫣沒有察覺到楚玄清的小動作，她的注意力全在雞湯上︰「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事情，我剛剛突然想到了一個小故事，就想和你分享分享。」
楚玄清︰「你說。」
明嫣清了清嗓子︰「咳咳，故事有點兒長，你認真听。」
楚玄清伸手，桌上的茶杯立刻飛到明嫣面前。
明嫣端起茶潤了口，開始講述︰「從前呢，有一個小姑娘，她長得活潑可愛又機靈，人人見了都夸她。她還很聰明，小小年紀就會背唐詩三百首，哦不對，她小小年紀就築基了。」
楚玄清說︰「這個小姑娘一定不是你。」
明嫣︰「……」
干什麼，干什麼呢！
她好心好意幫他紓解心結，他就這麼嘲諷他。
明嫣仙女要生氣了！
「繼續吧。」楚玄清唇角帶著不易見的笑意。
「小姑娘確實不是我，但我也很聰明的好不好？」明嫣凶巴巴錘了他胸口一下，這才解氣，「我接著說，你不要打斷我。按理說，小姑娘這麼高的天資，以後肯定在修真界是個響當當的大人物，小姑娘一開始也這麼以為呢，但沒想到有一天，她家里來了一個神婆。」
「神婆？」
「就是算命的。」
「哦。」
「神婆說，哎呀小姑娘真可愛，我替你算算命吧。小姑娘的家長就說，好呀好呀，謝謝神婆。沒想到神婆掐指一算，再用她那八百年沒用過的羅盤在人家家里繞了一圈兒，說，哎呀完了，這小姑娘雖然長得可愛，但命不好，以後當大人物是不用考慮了，趁早找個好人家嫁出去才是正經事。」
「小姑娘的媽媽就說，不對啊，我家孩子那麼小就築基了呢，怎麼可能當不了大人物。神婆神神秘秘地，天機不可泄露，但你給我一個上品靈石我就告訴你。媽媽擔心小姑娘，一時鬼迷心竅就給了，然後神婆就說，因為小姑娘過幾年會生一場重病，病了以後耽誤了修煉，自然而然就跟不上了。」
「這話听完，小姑娘媽媽覺得神婆是在鬼扯，小姑娘身體健康著呢，怎麼可能生那麼重的病。但沒想到，小姑娘十二歲的那年，果然突發一場重病。這病很古怪，容易反復，也很難根治。小姑娘接受治療的那幾年，的確就沒辦法兼顧修煉，漸漸地，天資聰穎的小姑娘和同齡人拉開了距離。」
「這件事以後，小姑娘家里所有人都覺得，小姑娘以後不可能有什麼出息了，他們從那天起也不再監督小姑娘修煉了，一有空就帶著小姑娘出去游山玩水，逛吃逛喝。甚至，小姑娘的爺爺在小姑娘十八歲那年，就開始張羅著給小姑娘介紹對象了。但你猜怎麼著——」
「小姑娘不樂意？」
「對啊，小姑娘當然不樂意了！」
明嫣給了楚玄清一個你真聰明不愧是我老公的眼神，繼續道︰「小姑娘心想，憑什麼啊？就憑神婆幾句話，就斷定我的命運嗎？她那麼聰明，基礎那麼好，怎麼可能以後不是修真界大人物。就因為生了幾年的病？」
「後來呢？」
「後來，小姑娘就開始發憤圖強，她白天修煉，晚上也修煉。生病了不能去仙門，她就讓相識的好友將上課的內容轉述給她，因為治療所以只能躺在床上不能看功法，她就用一種靈器，把功法變成聲音，放在耳邊听。有些人看她這樣，都勸她何必呢，以後就找個對象嫁人好了，何必這麼用功。但小姑娘很堅持，她日復一日，用這樣的方式去修煉。」
「終于，到了大考的日子，所有的同齡人都要接受這次大考，如果考得好，這個孩子就可以去一個好的門派修煉，將來成為響當當的大人物。小姑娘也參加了這次大考，可一開始的時候，所有人都信了神婆那句話，說她今後不會有什麼出息。」
楚玄清看著明嫣，黑眸沉靜︰「她做到了，是嗎？」
明嫣勾起唇角，眼楮弧度一彎，笑的十分驕傲︰「那當然，小姑娘考出了她們那一片兒區域里的最好成績，還去了當地最好的仙門。」
楚玄清忽然靜默。
他伸手，手指在明嫣精致的小臉上描摹。
他的聲音有一些暗啞︰「病呢？」
「什麼病？」
「你不是說，她的病很難根治。」
「……」
明嫣無語地看著楚玄清︰「夫君，這是我這個故事的重點嗎？」
她敢保證，就楚玄清這歸納總結能力去考高考語文，一定不及格。
楚玄清直直地看著她︰「我想知道。」
明嫣被他看得發毛，沒辦法，只好告訴他︰「好了好了，她的病雖然難治，但只要找到適配的脊髓就能好，等到她去仙門的時候，除了還要吃藥，身體稍微弱了些，她和普通人沒有區別。」
「不能完全根治？」
「這……」
明嫣給問住了。
老實說，修真界的話說不定可以。
但現代醫療的水平還真不行。
她一直到上大學都不用上體育課來著。
但這是重點嗎？
這不是！
重點是我命由我不由天啊小伙子！
明嫣決心將已經跑到天上的主題拉回來，以她高考作文滿分六十得了五十五的尊嚴作為賭注︰「所以夫君，你看看，什麼命啊什麼注定啊，都是假的。小姑娘如果也信了神婆和周圍人說的，放飛了自己，再也不去努力了，那麼她就永遠不會知道，其實她可以。」
她頓了頓，抬眼看向楚玄清。
接下來的話她有些不知該如何開口。
她想告訴楚玄清，命格在天，但行事由人。
可一想到那劍境中七把長劍，想到小玄清親手殺了自己的弟弟，師父，甚至還有將來的朋友，那種痛苦的心情。
她說不出口。
她只能用試探地眼神看著楚玄清︰
「你明白了嗎？」
「明白。」楚玄清說。
明嫣有些開心︰「明白就好。」
對楚玄清，她說不出太過煽情的話，只能用這種方式旁敲側擊。
「樂無病是天下第一醫修，他與我也有些交情。」楚玄清稍頓，又補充說，「只是去看看他，並不是說你就是那小姑娘的意思。」
明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