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界醋王」此刻杵在門口, 一步也不打算讓的模樣。
他一身幽黑金邊長袍，發是黑的，眸是黑的, 連臉，也有一些黑。
明嫣心里覺得好笑。
這男人，怎麼最近越發幼稚了起來？
吃醋還上癮了不成？
若是被他知道，自己要見的人，並非其他人, 而是年幼的他自己，還不知會露出什麼樣的表情。但明嫣其實並不打算告訴他。
劍境對一個劍修來說, 重要程度不亞于神魂。
若是楚玄清知道明嫣在偷窺他的劍境。
他一怒之下要拿明嫣問罪倒是小事。萬一，他害羞把自己劍境封鎖起來怎麼辦？
對渡劫大佬來說，封鎖劍境並非難事。
明嫣倒也不是心疼修到一半的小白。
只是她經歷過第一重劍境的世界, 目睹過小玄清的誕生與童年後。
她便產生了一種從未有過的奇特想法︰
她想了解這個男人。
她想了解這個夜夜躺在自己身邊，擁她入懷, 卻總是沉默寡言, 面上沒有絲毫多余情緒，仿佛對任何事情都毫不在意的男人。
她更想了解, 究竟是怎樣的一個經歷，才會造就將來成為反派的他。
亦或者是……
並非反派的他。
這念頭起先在明嫣的心頭只是一個微小的火苗。
隨著這些日子以來, 兩人關系的逐漸默契融洽, 火苗逐漸旺盛。
而今, 火苗已經熊熊燃燒, 形成了一片燎原大火，仿佛非要燒干淨明嫣心頭的一切困惑, 這火才肯停息似的。
也因由是。
明嫣選擇了隱瞞。
劍境中十年, 現實里不過一瞬。
梳妝打扮結束後的明嫣支著身體, 頭微微側倚在床頭，露出小半截玉藕般的胳膊。
很快，便進入劍境。
楚玄清的劍境仍舊是老樣子︰
血浪滔天。
且不知是不是明嫣錯覺，她總覺得，這劍境中的肅殺之意，比自己上次來時，更加凶猛了。
他的境界究竟到了一個怎樣不可想象的地步？
明嫣暗想，若不是上下界之門關閉。
恐怕以楚玄清的修為，早就該飛升了。
但也正是因為這無法飛升的客觀條件，才招致了後來他發狂黑化的結果。
說來說去，這都怪作者。
好端端的寫什麼上下界之門關閉啊。
門開著不好嗎？
當然，若是作者真的寫門開著，恐怕也就沒有明嫣和楚玄清結為道侶這檔子事兒了。
想到這里，明嫣便收斂起念頭。
目光對準了劍境之中的第二把劍。
第一把劍與其說是劍，更像是一把鋒利的匕首，匕首上沾染著的血，不過來自于一個尚且未滿築基的熊孩子；而第二把劍，已經像模像樣，有了劍的形狀。
這把劍上也沾著血，那血是暗紅色，隱隱散發著腥臭味，不知是殺了誰所得。
明嫣捏住鼻子跳了進去。
眼前的景象有些陌生。
還有些模糊。
顯然，這個劍境也並非是緊接著上一個劍境中小玄清離家出走說起。
因為她再度見到小玄清的時候，原本才十二歲，剛剛有個一米五左右的小孩兒，如今已經徹底抽條拔高，有幾近于尋常成年男子的身高。
他的五官也隱隱有了後來楚玄清的雛形。
生人勿近，凜若冰霜的氣質，更是早早定下了基調。
此刻，鶴立雞群，一看將來就非同凡響的小玄清，正站在黑壓壓一片的小蘿卜丁群里。
明嫣的神識飄到他身邊，也不管他能不能听到，和他打了個招呼︰
「崽崽，我又來看你啦。」
小玄清冷漠著一張臉，沒有什麼特別反應。
早已習慣了他什麼話都不說的明嫣已經習慣自言自語︰「好久不見，看來你過得還不錯嘛，都長這麼高了，是不是有每天都喝牛女乃？」
小玄清劍眉忽然微微蹙了一下。
明嫣一喜︰「你听到啦？」
下一刻。
自人群前列，一個尖細的聲音道︰
「楚玄清，速上前來。」
明嫣︰「……哦。」
好吧，原來是輪到他上去了。
明嫣很快發現。
這里其實是一個靈根測試現場。
有一個叫「上仙宗」的門派要招收弟子，這附近十里八鄉的小孩兒都來了。
小玄清從皇宮離開以後，一路逃亡，最後輾轉流落到這個小村莊。但早熟的小玄清很清楚，父親和公主的勢力極大，他殺了二人最疼愛的小兒子，他們遲早會找上門來。
尋常的勢力，或者家庭，都無法給小玄清帶來庇護。
唯獨有一條路︰
修仙。
只要小玄清進入修仙門派。
以他的天資，結成金丹，甚至元嬰都十分容易。
一旦他成為了金丹期的內門弟子，就算是公主也耐他不何。
小玄清沉穩走向前方。
那守著靈石測試靈根的弟子起初並未在意。
這窮鄉僻壤，能有什麼好苗子？
更何況楚玄清都這麼大了。
就算有些天賦，他的經脈血液也被污染的差不多了。
沒有地階以上的丹藥或靈器洗精伐髓，他這輩子都不可能在修仙一途有所建樹。
不過，那弟子本次到來的目的本就是為宗門里找一些干雜役的弟子。
楚玄清人長得高高大大，一看就倒很符合干活的要求。
所以楚玄清還沒接觸到那靈石。
弟子眼皮也不抬地就道︰「我觀你根骨奇佳，將來必是可塑之才，你可願隨我入門？」
小玄清抿著唇沉默不語。
倒是底下一些沒被選中的小蘿卜頭家長不滿意︰「怎地便宜了這臭小子。」
小玄清是外來客，他在村子里並不怎麼受待見。
結果那弟子橫眉一挑，手中拂塵揮舞︰「去去去，凡夫俗子，你懂什麼！」
他還未接觸到那方才說閑話的家長，家長便應聲倒地，摔了個墩兒，哎呦哎呦地喊叫著。
其他人看了這一幕，連忙閉緊嘴巴。
正在這時。
小玄清的手，終于觸及到了驗靈石上。
他的手有些黑，還有些粗糙。
常年累月的逃難，讓他從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團子，變成了一個飽經風霜的少年。
明嫣有些心疼。
她將她的手覆在小玄清的手上。
仿佛這樣，就可以替小玄清帶走那些曾經的傷痛一般。
下一瞬。
一束通天的耀眼光芒自靈石中拔地而起。
光芒是金色，代表著小玄清是金靈根。
金色的光芒中毫無半點雜質，證明小玄清的靈根是罕見的純靈根。
而那通天的光束……
撲通！
方才還耀武揚威的小弟子，竟嚇得跪在了地上。
他顫抖著手，指著光芒結巴︰「這這。」
他從未見過一個人有如此粗壯的靈根。
就連他的師父，上仙宗公認的天才，當年測試靈根時，光芒也不過拳頭般大小。
可如今眼前的這個孩子竟——
他驚出一身冷汗，連忙拿出隨身攜帶的玉簡，將此事原原本本稟告給了師父。
而他更加想不到的是，小玄清拿開手掌後，那通天的光芒愈升愈高，高到一個人肉眼無法可見的地步後， 嚓一聲，驗靈石碎了！
驗靈石無法承受小玄清體內的靈力。
碎成了粉末狀。
小弟子快瘋了。
這驗靈石珍貴的緊，整個仙門也就三四塊兒左右。
如今被小玄清這麼整碎了。
他要怎麼向師父交代？
明嫣卻驕傲極了︰「看到沒，這就是我家崽崽的天賦，他將來可是正道第一人！」
小弟子听不到她的話。
他現在滿心滿眼都在擔心一會兒師父來了他該怎麼交代驗靈石的事情。
好在，他師父現在也滿心滿眼都是小玄清驚人的天賦。
並未過問碎掉的驗靈石。
「你是說，此子是純金靈根？」
「對。」
「此子的靈氣震碎了驗靈石？」
「對，這里所有人都可以作證。」
蓄著一副及地長眉的師父上下仔細端量著小玄清，一邊端量，一邊手指掐訣，口中念念有詞。
半晌，他眼露金光︰「好一個純金靈根，天生靈體！」
小弟子不解︰「師父，為什麼他都已經十五歲了，卻還是純金靈根？」
師父敲了小弟子額頭一下︰「你懂什麼，快給我收拾好東西，打道回府。」
小弟子傻眼︰「師父，那我們不招收弟子了？」
師父痛心疾首︰「都有他了，你還想要別的弟子，蠢貨！大蠢貨！」
小弟子被劈頭蓋臉地罵了一通。
他尚且還不明白，純金靈根，天生靈體在修真界意味著什麼。
可他從師父對待小玄清的態度上，卻隱隱得知了一二。
小玄清就這麼輕而易舉的，被這位靈虛道長收為內門弟子。
前往上仙宗的路上。
明嫣是替他開心的︰「崽崽，雖然這宗門不怎麼地，你師父也只不過是一個元嬰修士，但好歹進了宗門，我們可以吃飽飯了對不對？」
小玄清端坐在靈虛道長的坐騎葫蘆上。
一雙黑眸從始至終盯著靈虛。
他很警惕。
明嫣小聲嘀咕︰「你這臭小子還挺機靈。」
不過，在這個危機四伏、弱肉強食的修真界，機靈點其實沒壞處。
明嫣也有些擔心，這位靈虛道長看起來不太像個好人的樣子。
很快一行人到達上仙宗。
明嫣傻眼。
好家伙，上仙宗名字起得如此霸氣，好像門派里出了很多上仙一樣。
結果就這？？？
還沒天樞峰一個峰大呢！
登時明嫣起了打退堂鼓的心思，她親媽心態發作︰
「要不我們還是走吧，這小破地方，能有什麼好師資？」
小玄清不為所動，仍然隨著靈虛的步伐，緩步走入山門之中。
越往進走。
明嫣就越是發現這個上仙宗不靠譜。
小破是一方面，靈氣也太稀薄了些。
如此稀薄的靈氣，能培養出一個元嬰修士頂天了。
再往上走，恐怕化神期大妖怪明嫣仙子一呼吸，都能把這所謂上仙門里充盈的靈氣全部吸干淨。
然而，小玄清到底沒見過世面。
此時的他還不知道這個修真界里存在著名為三宗九派的名門大派。
上仙宗雖破，可對小玄清來說，已經是一塊兒不可多得的立足之地。
而且他剛拜好的師父靈虛道長也還算厚道。
說收小玄清為內門弟子，就的確以內門弟子的待遇對待他——
尋常的小弟子住六人間，而內門弟子可是能住雙人間呢。
小玄清被安排在一間寬敞的內門弟子宿舍，靈虛道長親自將一枚聚靈的丹藥，還有闢谷丹藥交給了他。對于上仙宗這樣的小門派來說，聚靈丹和闢谷丹都是不可多得的好東西。
就算是內門弟子，也只半年發一次。
而如今小玄清剛進門，就被靈虛道長發了這兩枚丹藥。
足以見得靈虛道長對他的重視。
可惜，這件喜事兒還沒來得及讓明嫣開心太久，很快，一個胖乎乎的小手伸到小玄清眼前︰
「拿來——」
小玄清面色不變，視若罔聞一般，將丹藥揣進了兜里。
小手的主人生氣了︰「你是聾子嘛，叫你拿來！」
她的聲音有些稚女敕，還帶著幼童尚未褪去的女乃音。
明嫣看到，她不過還是個小豆丁。
小豆丁個子小小，脾氣大大。
明明才到小玄清腰的位置，可她氣焰盛的好像有兩個小玄清那麼高︰「你不听師姐的話啦，你是不是想挨打，告訴你，師姐的拳頭可是有沙包大！」
說話間小豆丁攥緊了肉乎乎的小拳頭。
還果真有包子大，不過是小籠包。
「噗嗤——」
明嫣沒忍住笑出了聲來。
她向來對這種可可愛愛的小朋友沒有抵抗力。
如果小豆丁本質不壞，但她倒是可以容忍她，以後見面了給她幾百個上品靈石都行。
然而小豆丁不依不饒。
她說要揍小玄清，果真就鼓起包子臉作勢要砸小玄清。
然而小玄清︰「滾。」
熟悉的一句台詞後，他無情捏住了小豆丁沙包大的拳頭，並漸漸用力。
小豆丁被捏疼了，又黑又圓像小葡萄一樣的眼楮里登時蓄滿淚水，她開始哭鬧︰「哇，你放開你放開，你這個小聾子，你竟然敢欺負你師姐。」
小玄清才不吃她這一套，他猛地一松手，小豆丁就摔倒在地上。
結結實實摔了個墩兒。
小豆丁哭聲愈發大了。
她的哭聲漸漸招惹來宗門其他弟子。
這些弟子都向著小豆丁，紛紛指責小玄清這個新人︰「太不像話了師弟，你就不能讓著你師姐嗎？」「師姐要你一個丹藥怎麼了，師姐就算是要你的命你也得給。」
小玄清沒什麼多余的反應。
從小生長在那樣的家庭中，他對這些風涼話早都免疫了。
明嫣氣得不輕︰「你們這群小子講不講道理啊，那丹藥明明是我家崽崽的，憑什麼讓給那個小胖子，小胖子是自己沒有嗎！」
小豆丁一看有人給自己撐腰，立刻又囂張了起來︰「听倒沒，快把東西給我。」
小玄清冷冷地看她一眼。
小豆丁︰「……怕怕。」
她迅速躲在了一個年長弟子的身後，大眼楮驚恐看著小玄清。
那些弟子也有心給小玄清立規矩的意思，正好由著這個機會，要教訓一番小玄清。可他們都想不到，看上去瘦瘦弱弱的小玄清，竟然如此厲害。
三下五除二，他就將那些意圖教訓他的所謂師兄全部打趴下了。
做完這一切，他看也不看那始作俑者，便回自己床鋪休息。
小豆丁則一臉震驚地看著他。
明嫣想，這下這個小胖子收手了吧？
今時不同往日，小玄清可沒那麼好惹。
明嫣已經察覺到，這兩三年的時間過去，雖然小玄清仍然沒有接受過什麼正經修煉，但他愣是生生靠著自己吸收天地靈氣，達到了築基大圓滿的境界。
築基圓滿後便是心動。
小玄清距心動境界，只差臨門一腳而已。
而這個小豆丁……好像連築基都沒有。
到底誰給她的勇氣挑戰小玄清，難道是梁靜茹？
可明嫣再次被打臉了。
打臉還來得極其迅速。
兩人風平浪靜了一個下午，小豆丁鬼鬼祟祟不知道干什麼去了。當天晚上，夜黑風高，房間里伸手不見五指，明嫣眼尖地發現，那不怕死的小豆丁，又來了！
她這次還像模像樣地給自己穿了身夜行衣。
然而就她這五短身形，穿什麼衣服別人都能一眼認出來。
小豆丁還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
殊不知，她只走到半路，敏銳地小玄清就已然發現了她，安靜睜開一雙眼。
小豆丁伸出罪惡的小胖手，伸進小玄清的被窩里。
猛不丟！
她的手被另一只手抓住。
黑暗之中，小玄清的嗓音帶著些沙啞︰「你在做什麼？」
小豆丁︰「這不是顯而易見嗎？」
明嫣︰？？？
片刻後，小豆丁理直氣壯︰「聰明孩子都知道，我是在偷你東西，小聾子，你真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