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金吾衛一聲「趙公」喊出來, 武安公——後一絲僥幸——消散無蹤。
叫人認出的同時,他——借著火光認出了對面的人,那是金吾衛將軍曹翊, 曾去他府——赴——宴席,不但認識他, ——認識趙清暉。
而且他們還發現他意圖悶死自——兒子, 若真死了倒——罷了, 眼下尚余一口氣, 卻是無盡的麻煩。
曹翊臉色尷尬, 向武安公一揖︰「在下不知是趙公在此消遣,多有冒犯, 請趙公海涵。」
武安公鐵青著臉——︰「曹將軍——是辦案心切, 一場誤會。」
曹翊轉——向部下們——︰「誤會, 都是誤會。」
說罷向武安公一揖︰「在下還有差事在身,先失陪了。」
武安公勉強擠出個笑容, 頷首——︰「曹將軍——閑時來寒舍小坐。」
曹翊——︰「一定一定。」
便即帶著部下們撤離。
武安公心虛地看了一眼奄奄一息的兒子, 他——殺害親子的事已經叫金吾衛發現, 這下子不能再下手了, 甚至還——竭力救活他,否則他一死,誰都知——是他所為。
再說畢竟是殺害自——如珠如寶疼愛十幾年的親兒子,他方才下手是憑著一股狠勁,叫金吾衛們一打岔, 氣衰力竭,再——鼓起來就難了。
武安公勉強穩住心神,思來想去,用被褥將兒子一裹, 叫來親隨,把他塞進馬車,借著夜色悄悄回了府,又偷偷延醫請藥,折騰了半宿,終于將趙清暉這條命救了回來。
他把兒子安置在前院廂房里,沒告訴阮夫人,倒不是怕她什——,只是這時候不想再讓那蠢婦添亂,何況他——沒想好怎——處置兒子——他已變——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留他在世——便是他的恥辱,只有——風——了再作計較。
好在那金吾衛將軍曹翊與他私交不錯,今日總算能順利月兌身,想來他礙于情面——不敢出去亂嚼舌根。
武安公心亂如麻,一時安慰自——這丑事興許不會傳出去,一時又想起與齊王不共戴天的仇怨,恨不——立即帶兵沖進齊王府將他碎尸萬段。
齊王這事做——神不知鬼不覺,他私下里查了一年——沒查出什——確實的證據,京兆府和刑部——不可能貿然拿一個親王——罪,是以武安公先前打算先吃下這啞巴虧,待皇帝死後太子御極再一起算賬。
他以為兒子早被殺害了,哪知齊王囂張至此,竟還安排了後招!
是可忍熟不可忍,如今神翼軍兵權到了他手——,齊王便是猛虎——沒了尖牙利爪,不足為懼,只是礙于皇帝不好動手。
武安公暗自盤算了一夜,直到破曉才睡了——去。
他料想金吾衛懾于他的威勢,不敢將他的私隱說出去,哪知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在場的除了曹翊還有十幾個金吾衛,十幾個活人十幾張嘴,誰能管——住?
特——是這樣聳人听聞又——涉人倫的奇聞,更是長了翅膀似地滿城亂飛。
武安公一覺醒來,他府——的丑事已經傳遍長安城的大街小巷,甚至傳出了十七八個不同的說法。
有說趙清暉不是武安公親生的,是他夫人不堪丈夫好男風,與下人有了私情珠胎暗結,恰好那時候還是世子的趙峻需——一個子嗣,便捏著鼻子認了下來;——有說趙清暉與其父有同樣的癖好,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只不——不巧被金吾衛撞破丑事——
廣為流傳的一種說法是,武安公一年前大張旗鼓地找兒子,壓根就是賊喊捉賊,其實這老畜生早就覬覦自——親兒子美色,養到這——大終于按捺不住,謊稱叫人綁了去,其實偷偷將他囚禁起來做了自——的禁臠,已經奸了一年,——不是被巡街的金吾衛發現,還——繼續奸下去。
長安城中的百姓一合計,還是這種說法——叫人喜聞樂見,于是大部分都認定了這就是真相。這種事——不缺的便是慧眼如炬的事後諸葛,便有人——︰「那老魅看自——兒子的眼神就不對,色迷迷的,恐怕早就有了齷齪心思。」
又有人——︰「豈有像他那般養兒子的,我記——有一年——元節看他帶兒子看花燈,將兒子抱在懷里,一路走一路捏他臀親他臉,那趙世子還是個小女圭女圭呢,嘖,真真禽獸不如。」
這些閑話傳到武安公府,氣——他怒發沖冠,拔刀砍了兩張幾案一張坐榻。
事情鬧——沸沸揚揚,風聞奏事的御史台當然不能坐視不理,翌日朝會,武安公稱病不朝,在家避風——,果然當日便有御史參了他一本。
此事可大可小,連皇帝都特地從驪山趕回蓬萊宮,主持這一日的朝會。
雖說武將不似文臣那般看重私德,但鬧出父子□□的丑事,——太——駭人听聞了。
何況武安公還是新近——任的神翼軍統帥,任由這樣的傳聞甚囂塵——,他還怎——號令麾下將士?
便有人——︰「此事聞所未聞,或許是以訛傳訛,微臣懇請陛下責——御史台徹查此事,還武安公一個清白。」
太子心——一突,這種事再怎——聳人听聞,畢竟是趙峻家事,御史參一本是題中應有之義,皇帝申斥一番,閉門思——一段時日,待城里有——的新鮮事蓋——,便——糊弄——去了。
可是一旦徹查,卻不知——牽扯出多少事端來。
此人說是——還武安公一個清白,實際——卻是不依不饒,——將此事追究到底。
偏偏此人身份不一般——他不但出身清河崔氏,擔任殿中侍御史,還是大公主駙馬,除了一張嘴皮子厲害,還以剛正不阿、孤高狷介聞名朝野,從不結黨營私,且皇帝一向信賴這個女婿。
他這——一說,便有其他臣僚附和——︰「此事的確匪夷所思,武安公不似這——胡作非為之人,其中定有內情。」
皇帝肅著張臉,沉吟半晌,方才頷首,令御史台徹查「謠言」。
一退朝,皇帝便即派了中官去齊王府,召三子即刻入宮「議事」。
桓 似是早有所料,中官還未到門——,他已換好了朝服,命人備好了馬,只——著傳諭的人一到,便即去了蓬萊宮。
皇帝照舊在寢殿溫室殿的側殿中召見兒子。
桓 一進殿中,還沒來——及行禮,便有一物朝他飛來,砸在他額角,隨即「鐺」一聲落在金磚地。
桓 不用看——知——那是神翼軍虎符。
「朕真是小看你了!」皇帝冷聲——,他目光灼灼,除了憤怒,還有些說不清——不明的東西,似有戒備,又似有些許欣慰。
或許連他——辨不清自——是何心情。
桓 下拜︰「兒子任意妄為,請阿耶責罰。」
皇帝怒極反笑︰「你還知——自——任意妄為,趙世子——罪了你,你已經報了仇,將他殺了剮了朕——不追究你,你難——為了個姬妾將武安公一府趕盡殺絕?」
桓 靜靜——︰「鹿氏是兒子認定的妻子,只是尚未來——及——門便為奸人暗害,此仇不共戴天。」
皇帝氣——滿臉通紅,指著他鼻尖,不住地顫抖︰「這逆子,逆子……」
桓 就如一塊磐石,跪在地——一動不動。
皇帝扔了拐杖,頹然地往榻——一坐;「如今你仇——報了,已經——去的事,總——讓它——去,難——為個獵戶女守一輩子?」
「獵戶女」三個字像針一般刺入桓 的心髒,他的心一縮,剎那間幾乎無法呼吸。
他以前總是那——稱呼她,仿佛出身貧賤之人連個姓名都不配有。
他垂眸︰「兒子終身不會再娶,望阿耶——全。」
皇帝一噎,隨即冷笑︰「甚好,甚好,我們桓家又出了個情種!」
他的目光在三子臉——逡巡著,不由想起另一個兒子,——是為了個女子尋死覓活,可那女子好歹是蕭泠,即便他將她視為心月復大患,——不——不承認她的本事,長子栽在她身——不算冤枉。
可眼前這個呢?
找個阮三娘的替身就夠胡鬧了,結果還對那替身一往情深,甚至連終身不娶的話都說出來了——當年阮三娘許婚太子,他一氣之下遠走西北,卻——不曾說——非卿不娶的話。
這獵戶女——不知是什——妖狐精魅,能把他迷——神魂顛倒。
可他知——自——這兒子有多執拗,他能說出這樣的話,必然已經下定了決心。
皇帝忍不住抄起拐杖,隨即又扔在地。
便是將他打死又如何?他總不能綁他進新房。
皇帝生了半晌的閑氣,終是擺擺手︰「自——弄出來的爛攤子自——收拾干淨,你滾吧,朕一看你就來氣。」
桓 一禮︰「阿耶保重,兒子告退。」便即退了出去。
……
御史台奉天子之命徹查武安公府的「謠言」,很快查出武安公囚禁親子的傳言確是無稽之談,趙清暉去年中秋在城外遭匪徒擄走,賣到揚州一處南風館中,不知怎的兜兜轉轉被個鹽商買下來送到京城討好朝中大員,卻恰好送到了武安公床。
既然是徹查,那鹽商、南風館的主人、牽線搭橋的掮客,——都——查個遍。
如此順藤模瓜地查下去,越查牽扯出的事情越多。
卻原來武安公不但私下收受鹽商重賂,甚至與江淮一帶私鑄銅錢的盜匪有勾連。
私鑄銅錢是重罪,江南此風——盛,屢禁不絕,猶如朝政的一塊爛瘡,武安公身為武將,收取點賄賂連皇帝都是睜只眼閉只眼,但勾結匪盜私鑄銅錢之事擺到明面——,皇帝便是有心保他——無能為力。
天子震怒,將武安公革職下獄,令御史前往江南追查私鑄大案。
一個多月——去,私鑄案尚未查出結果,城中又出了一樁奇事——一個七十老嫗——承天門前敲登聞鼓,為兒子鳴冤,狀告武安公——十年前囚禁逼.奸進士,殘害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