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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四章 刀俎之下

翌日清晨,天還灰蒙蒙的時候,雍門風便盛裝出現在了尊榮殿,不由分說地命人把睡的死豬般的壯子從溫暖的被窩里拖出來,梳洗更衣灌早膳。

卓展他們幾個比雍門風起的還早,因為眼見這悲催的僕役生活就要結束了,他們已迫不及待離開這深宮高牆、前往洛水了,哪怕那邊即將迎接他們的是槍林箭雨、刀山火海。

沒有大的排場,沒有奢華的軺車。

雍門風只帶了端伯和宮城侍衛長兩人,再就是卓展他們了,連專門的車夫都沒帶。

兩輛大街上隨處可見的廂式馬車,平淡無奇,甚至連竹簾都有些老舊了。

就這樣,幾人窩在並不寬敞的馬車中,穿過寒氣未散的中街,在店鋪的拆板開門的吱悠聲中悄然離開了石巢國,低調得不能再低調。

馬車轔轔,穩中帶疾,穿過城外秋霜染黃的麥田,過了浩蕩壯闊的伊河,一路向西。

當馬車駛到石巢國和瞻陽國交界的陂谷平原時,雍門風卻喝住了趕車的端伯。

馬車悠悠停下,雍門風挑開草簾,凝眸遠眺著,滿臉的皺紋都滄桑起來,那雙明亮的眼楮也盡是愴然。

半晌,雍門風才不舍得放下草簾,坐回到馬上,雙眸黯然,久久沉默,隨後便是一聲沉重的嘆息。

入戲很深的壯子眼見本國的肱骨老臣這般哀愁,也頓時憂從中來。

只見他滿眼動容,將肥厚的大手覆在雍門風干皺的老手上,關切道︰「輔國大人,緣何這般哀嘆吶,可是擔心此番的和談?也是,本太子這幾日也听端伯說起,這番六國來勢洶洶,用心險惡,不好對付啊不好對付。」

雍門風並沒理會搖頭晃腦兀自感嘆的壯子,而是望著那扇隨風鼓動的草簾,再次悠嘆︰「外面便是石巢國的邊境了,陂谷平原,這片大好河山,既是心頭肉,也是頭上劍吶。」

卓展見雍門風言語之中意味頗深,知道這其中定有不凡,便好奇問道︰「敢問輔國大人,這陂谷平原,可有何淵源?」

雍門風雙眸散淡,胸中卻激蕩難平︰「不止這片陂谷平原吶,連同三十里外的陂水、谷水、婁涿山一帶,都是當年老國主打下來的。那時老國主年輕氣盛,意氣風發,麾下的一支銀矛鐵騎所向披靡、無人能破,愣是將這片原本屬于文石國的土地給打了下來,那也是石巢國的全盛時期,是一代人記憶中的輝煌。

然而,胸有大志者往往眼光疏漏。老國主雖有萬夫不當之勇,卻沒有運籌帷幄之謀。被勝利與榮譽沖昏頭腦的他,未讓剛剛經歷戰爭的石巢國休養生息,便又貿貿然挑起了北境與秦艽國的戰爭。當時秦艽國歷經三代繁榮,國力強盛,百姓富足,斷不是剛剛有些起色的石巢國所能硬踫的。

老朽那時也年輕,不懂迂回策略,竟像個愣頭青一樣深夜跪在宮門外,死諫老國主收兵止戈,希冀能讓石巢國在難得的機遇中增強國富民。

可老國主心氣正高,怎麼听得進去,老朽的過激言行反而激起了他此戰必捷的雄心壯志,于是便不顧一切地率領那支戰無不勝的銀矛鐵騎揮師北上了。

不出所料,遇到這支銀矛鐵騎的秦艽國軍隊節節敗退,一直退到萬峰包圍的牡丹谷中。可誰知,正當老國主的銀矛鐵騎長驅直入、乘勝追擊之際,那萬峰簇擁的牡丹谷里竟豎起了遮天蔽日的 旗。

原來,佯裝敗退竟是秦艽國的誘敵之計。秦艽國其實早就暗中聯絡了先前敗給銀矛鐵騎的文石國,二十萬聯軍早就埋伏在這牡丹谷的叢叢峰巒後面,就等老國主倏忽大意、剛愎撲入了。

當時老國主雖在兩個心月復將領的拼死護衛下撿回一條命,但那支所向披靡的銀矛鐵騎卻全數折在了牡丹谷里。

從那以後,石巢國便一蹶不振、一落千丈了。老國主也在戰斗中中了毒箭,離心三寸,危在旦夕。

雖然老國主後來被神宮的巫醫接了箭毒,也因此傷臥病在床,余生就沒再下過地了。

老國主在悲憤與羞辱中郁郁而終。臨終前,他不顧朝臣反對,不顧老王後哭訴,力排眾議,將我扶為輔國,主政石巢國,這,便是對我雍門風莫大的信任,我雍門風此生肝腦涂地,也難報老國主的知遇、信篤大恩。

如今,石巢國大難當頭,無論如何,我都不能讓好不容易復起的繁盛再度隕滅、負老國主的希望于灰燼,石巢國,一定要繼續興盛下去,現在,還不夠……還不夠啊!」

雍門風說到激動處,情難自已,緊握的雙拳簌簌抖動,兩行老淚順著滿臉的溝壑蜿蜒而下,雨雪風霜,盡顯滄桑。

听到這里,卓展便明白了,他盯著雍門風那張溝壑密布的臉,沉吟道︰「那這次六國先發難,再和談,可是那文石國想討要回這片曾經失去的土地?」

雍門風的眼楮里略過一絲鋒芒,他回眸凝視著卓展那張冷靜而睿智的臉,心中一片詫異︰「小客竟有如此洞察力,老朽還從未見過這個年齡的人能有這樣驚人的判斷,石巢國的太子若是有你一半……」

說道這里,雍門風喟然一嘆,心中感慨萬千。從未服老的他,胸中忽然涌過一股難以言說的疲累感和無力感,只恨石巢國中不能有一個可用之人,能在他百年之後扛起這個大任。

壯子雖然知道雍門風口中的這個太子不是他,但作為目前的代理太子來說,他的心中還是很不舒服,趕忙插話道︰

「輔國,您老人家也不用這麼悲觀,朝中良相能將一輩一輩總會續上的,這地球啊,缺了誰都一樣能轉。」

然而雍門風卻並沒有理會壯子,也並沒有追究地球究竟是個什麼鬼東西,他將目光落在卓展身上,繼續道︰「方才小客所說,正是老朽心中的郁結。

當今石巢國國主病弱,太子無能,再沒有當年老國主時銀矛鐵騎那樣的戰力。雖然訓練銀矛鐵騎的方法老朽清楚得很,也提拔了一批將領暗中操作,但教出一支強大的軍隊,並非一朝一夕之事,

而且朝中將領多為後起新秀,並無太多實戰經驗。以現在的情勢,別說跟六大強國抗衡,就是跟那一直心懷不甘的文石國較勁,都是難如登天吶。」

「所以,輔國大人是想避免戰爭,主張和談割地了?」卓展皺眉問道。

雍門風長嘆一聲,清冷道︰「以現在文石國日漸衰弱的國力,是斷然吞不下這片陂谷地帶的,但周遭六大強國忌憚于石巢國的迅猛崛起,都想借著這塊陂谷平原分一杯羹,所以,這地是不得不割的。」

熟知中山各國情勢的雲嬰提出了心中的疑問︰「可據我所知,除了文石國,便只有此番洛水之盟的東道主瞻仰國,以及西邊的玄陽國與這片土地接壤,其余三國,都距此地相去甚遠,想要分一杯羹,怕是有心無力吧。」

「凡事沒有絕對,不接壤,也可分羹,只要吞掉這塊地的文石國將自己其他的土體割讓給那三國,這杯羹,也算分的均勻。據老朽派出去的探子回報,秦艽國和瞻仰國已經暗中在跟文石國接觸,在商議吞掉這片陂谷地帶後,割讓文石國西北邊陲和東南河原的事情。」雍門風肅容道。

卓展思忖有頃,囅然一笑,抬頭道︰「輔國大人既然找壯子代替太子前去,相必已有應對之法,不會任人宰割。輔國大人出手,這地,也未必就要割。」

雍門風搖了搖頭,嵌入陰影的臉上似是浮起了一絲若有若無的笑容︰「割,地是一定要割的。割了,並不一定就是壞事,不割,也不見得就是好事,只是怎麼割的問題。老朽既然撐著這把老骨頭來了,就不能讓他們為所欲為。石巢國雖危棲刀俎之下,但硬骨頭,也是會讓落下的刀崩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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