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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六章 變臉(一)

眾人帶著滿腔的怒氣,也帶著些許的興奮,順著那兩條車轍印一路追了過去。

大約疾走了一個時辰,在甘棗山西北邊一處近共水的山腳河源處,車轍印消失了。

赤妘輕輕踩了踩那松軟得近乎淤泥的土壤,焦慮道︰「卓展哥哥,共水似乎不久前經歷了一次漫漲退潮,這車轍印沒了,咱們怎麼辦?」

卓展四顧環望,目光停在了岸邊一塊被磨得油亮反光的大石頭上面。卓展快步走向岸邊,一片堅硬的薄冰從他的腳下延展開來,在這片泥濘的河源上鋪了一條冰路。

眾人見狀也都跟了上去,小心翼翼地走在冰路上。

卓展模了模那塊光潔的大石頭,微微一笑︰「這石頭應該是浣洗時用來捶打衣服的,能洗衣服的地方,都不會離家太遠。看來,我們馬上就能找到了。」

「我來看看。」段越說著已將兩個指頭抵住了太陽穴,催動了幽冥之眼。大大的眼楮里,銀色的瞳色星河般流轉,專注地搜尋著那一直藏在暗處的身影。

「在那兒!」段越收起了幽冥之眼,指著半山腰的一處密林,興奮說道。

眾人不敢耽擱,迫不及待向山上跑去,興奮又忐忑。

隱蔽在密林中的,是一間低矮又破舊的茅草屋,干茅草的淺棕色與周遭的樹干融為一體,讓人即便進了這樹林,也很難發現有這麼一間小房子的存在。

卓展伸開手臂,回頭朝眾人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隨後悄悄地將手掌撐在地上,一道高聳的冰牆消無聲息地螺旋而上,將整個小茅草屋都圍在了里面。

「妥,這下穩了,甕中捉鱉啊。」

壯子輕聲嘀咕著,卻被前面的段飛回身就用手肘捅了一下他肥厚的肚子,示意他不要說話。

這一肘正好頂到壯子的胃上,疼得壯子一口酸水差點返出來︰「我靠,段飛,這寧受三拳不挨一肘啊,你可真夠狠的!」

段飛、段越、赤妘幾乎同時回頭,怒目瞪向壯子。

「噓!遠在天邊近在眼前了,你想暴露是不是?」赤妘小聲呵斥道。

「這賴我呀?」壯子壓低聲音,委屈地反駁道。

然而這林子幽靜得很,除了風吹樹葉的沙沙聲,就是鳥兒婉轉的啼叫聲。即便他們再輕聲說話,動靜還是太大了。

「客既然來了,就進來吧。寒舍雖陋,卻也遮得住一片驕陽。」一個蒼老又沙啞的聲音從茅草屋里傳出。

眾人大眼瞪小眼,也不再躬身貓腰跟做賊的似的了,恢復起尋常的姿態,反而更加戒備起來,時刻準備著突然而至的戰斗。

最前面的卓展倏地停下了腳步,他微微側頭,有些無奈地看了眼身後的衣人燧,一聲嘆息,推開了小屋那扇上下漏風的柴門。

剛一進屋,眾人就看到一個頭發花白的老人背對著他們,坐在小馬扎上削竹篾。而令他們驚訝萬分的是,這老人竟一個肩膀高、一個肩膀低。

卓展一看到這副高低肩,頓時沒了怒氣,他仰頭長嘆一聲,再低頭時,不情願地說出了那個他一直都不願相信的事實︰「衣人燧,這一切,果然是你在背後搞鬼。」

老人手中的蔑刀陡然停住,他正了正身子,緩緩轉身。

「我擦,這……這老頭兒不是咱們剛到濁溪踫到的那個嗎,戴草帽的?他……是……」壯子驚訝得目瞪口呆,指著那高低肩的老人,說不出話來。

看了眼問話的少年,老人的目光下意識地落在少年身邊那張蒼老又悲傷的臉上,瞬間攥緊了拳頭。

老人頓覺血氣上涌,一下子頭紅腦熱,額上青筋暴起,用盡全身的力量,從牙縫里一字一字擠出︰「青陽戟,咱們,總算又見面了。」

所有人都被這道晴天霹靂擊的外焦里女敕,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一時間都有些怔愣,只因這怪誕的事實實在令人震撼了。

壯子完全被繞懵了,揪著自己的頭發一副懷疑世界的樣子︰「啥?這……等等,讓我捋捋,這塌肩膀的老頭兒是衣人燧,咱們一直要找的青陽戟竟然就在身邊,還是衣伯?」

「壯,他已經不是衣伯了,他,是青陽戟。」段飛捏了捏壯子的肩膀,沉聲說道。

反觀卓展身邊的青陽戟,這個一度以為自己叫衣人燧的老人,此時完全崩潰了,啞然無聲,卻涕淚交流,盯著對面那張陌生卻憤怒的臉,有些不知所措。

過得許久,才顫抖著飄出幾個字︰「我……我才是我自己要找的仇人?我才是十惡不赦的青陽戟?」

卓展側身攬住渾身都在顫抖的青陽戟,盡量用平靜的語氣說道︰「青陽將軍,冷靜……冷靜……」

青陽戟像具木偶一樣僵硬地扭過頭,呆滯地看向無比鎮定的卓展,哀聲道︰「卓少俠,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老夫是青陽戟了?為什麼……為什麼不告訴我……」

卓展被問得啞口無言,青陽戟沒有絲毫憤怒的眼神反而像一把無比鋒利的刀子,狠狠刺痛了他的心。

他微微哽咽,松開了手臂,嚴肅地迎向青陽戟的眼神,真誠地說道︰「之前我雖有所懷疑,但一直不敢肯定。直到剛剛看到真正的衣人燧,才確定你才是青陽戟。」

「卓展哥哥……衣伯……他怎麼會是青陽戟啊?他那些仇恨……明明那麼真實……那麼痛苦……」赤妘捂著嘴巴,眼淚簌簌流下,雖然她很不願意相信,但事實卻不容她質疑。

卓展沉重嘆了口氣,望向青陽戟,頹然說道︰「因為疑點太多了啊。打從那晚在農人大哥大嫂家住下,我就發現,你不是個軍奴。」

「為什麼?」

「因為你的虎口、前掌都有又厚又硬的老繭,這不是干重活留下的,而是長年使用沉重的長槍所致。之前在崇吾山的時候,我看過上將軍祁同淵的手,也是這樣的老繭。」

青陽戟趕忙張開那雙蒼老的大手,去查看自己的掌心。

「還有,你雖說自己是軍奴,但軍奴是很少會進行操兵演練的,要麼去戰場上送人頭,要麼就干些挖壕溝、搬糧草的苦差,多半背都駝得不成形,怎會身姿如此挺拔、氣度如此不俗?

而且,昨天在銅城的離人藥鋪前,你下意識的躲刀反應,絕不是偶然或踫巧。那是一個一等武將長年出入戰場、刀槍劍雨中磨歷出來的。即便忘記了那一身功夫,這種身體本能的應激反應,還是會根深蒂固地伴隨在行為舉止中。

不過這些都只是疑點,會讓我懷疑你軍奴的身份,卻不足以讓我懷疑你就是青陽戟。真正讓我猜出你的身份的,還是昨天晚上,在銅城驛館。你蜷手握碗、起掌掩面的喝酒方式,正是長期持爵喝酒養成的習慣。如若不然,一個陶碗,何須蜷手?」

卓展說的有理有據,言之鑿鑿。

段飛微微覷眼,木然地點著頭︰「確實啊,當時我也覺得很奇怪,原來是這樣。銅爵是只有官對官才能使用的酒器,連官宦宴請富賈豪強都使不得,也就是說,有這樣習慣的人,必是廟堂之人,而且地位絕對不低。」

卓展的分析,以及段飛的佐證,讓青陽戟雖很難相信,卻實在無法辯駁。他怔愣半晌,緊握拳頭,輕捶自己的心口,已經痛得難以呼吸。

而對面竹凳上的衣人燧卻慘厲地大笑起來︰「哈哈,哈哈哈哈……好一個機敏伶俐的少年,怪不得能找到這里來。那你是不是,一開始也猜出了我的身份?」

卓展雙眉緊鎖,深深凝視著這被仇恨逼得瘋魔的老人,輕輕搖了搖頭︰「雖然我們到濁溪的時候,你出現的很突兀,但我還真沒懷疑到你身上。去離人藥鋪殺人的那幫農奴,也是你找來的吧。你讓他們趕在我們前腳殺死藥師,為的就是將我們的注意力轉移到這幫喝了忘憂水的農奴身上,從而將南火營的信息傳遞給我們。現在想來,呵呵……竟是你在一直牽著我們的鼻子走啊。看來,我還是太遲鈍了。」

卓展驟然斂笑,雙眉攢得更緊了︰「衣人燧啊衣人燧,你真是好生陰毒啊。我現在才明白過來,你不僅是濁溪那個將我們引向老兵家的熱心農人,也是最開始給青陽戟寫下獸皮去世的‘朋友’,同時也是給他送這箱獸皮的老阿扈國人,和那個回濁溪祭祖的青陽戟同鄉。不僅如此,為防止青陽戟知道事情真相,你甚至還化身成青陽戟他自己家的守門家老,並制造機會和他在老宅外相遇。你之所以毫無忌憚地出現這麼多次,是因為你知道,喝下忘憂水的他,根本記不住別人的樣貌。」

「啊?這到底是一人分飾幾角啊?」壯子掰著指頭,一臉懵逼,有點兒數不過來了。

「卓展哥哥,妘兒有些不明白了,被灌下那忘憂水的不應該是身為軍奴的衣人燧嗎,怎麼變成上將軍青陽戟了?」赤妘不解地問道。

卓展冷笑一聲,略顯無奈,幽幽說道︰「獸皮里寫的故事都是真的,那就是他衣人燧親身經歷過的,他因為染疾咳嗽,嘔出了那忘憂水,之後的故事,便是咱們都知道的了。」

卓展頓了頓,慢慢走向那衣人燧,俯視道︰「至于青陽戟是怎麼喝下忘憂水的,那就只有設計這一切、將他變成自己的你,才能告訴我們答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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