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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九章 諸夭之野

呼嘯的北風卷起狂浪的黃沙,刀子般略過微微干裂的臉頰,一陣生疼。

在這片寸草不生的戈壁灘上,放眼望去,無邊無垠的蒼黃,就連遠方的地平線也跟昏暗的天連成一片,混混沌沌,一片模糊。

裹著皮毛披風的六人自然而然地聚攏在一起,希冀借用彼此的身體盡量遮擋飛濺的砂礫。

昏黃的視野中,出現一座漆黑高聳的石頭古堡,孤零零地佇立在千里荒漠上,任憑風沙的吹打,也依然堅固。古樸的黑石堡就像一個身著盔甲的老朽衛兵,飽經滄桑卻忠誠地守護著堡中的生靈。

這座黑石堡本為千年前巫咸國的宮城,後因戰事更迭、水土變遷,這里成了荒漠,巫咸國成了傳說,石堡成了廢墟。

但這廢棄的古堡卻每六十年繁榮一回,因為那即將盛放的女丑的宮育之花,因為那些絡繹不絕趕來諸夭之野的野心家。

然而有需求的地方就有商機,每次臨近六十年的盡頭,總是有頭腦靈光的人提前一年就過來佔領石堡,將這里打掃干淨,運來物資,打起幌子,做起生意。

今年亦是如此。離宮育之花盛開還有半月有余,這里便已然成了熱鬧的酒肆驛館。

卓展抬頭看了看這周身散發著濃重戾氣的古堡,解開了披肩的帶子,舌忝了舌忝開裂起皮的嘴唇,沙啞道︰「走吧,進去吧。」

推開那道厚重的木門,石堡里跟外面儼然兩個世界。

只見滿眼的燈火通明,溫暖的炭火氣撲面而來,食物和酒的味道頓時鑽進所有人的鼻腔。

「 ,這可是個好地方!哎卓展,這算是荒漠中的綠洲了吧。」壯子將皮毛披風往胳膊上一甩一卷,拖過一張寬條凳上就坐了上去,興奮地打量著這寬敞的大廳。

段越接過壯子手中的披風,抖開,仔細地疊了起來︰「還好有人在這麼個地方做生意,要不然,咱們都得喝西北風。」

卓展卻沒有立刻坐下。因為他們這支大隊伍的到來,令堡內所有的人都瞬間警覺起來,無數雙眼楮正齊刷刷地看向他們,眼神里,並不友好。

臨近的桌子坐了一對看似是夫婦模樣的年輕男女,桌上擺滿了菜肴,雖然二人的眼楮都在盯著他們看,但嘴和手卻一刻未停,不停地往嘴里填著吃的。

隔著兩張空桌的對面,則是一個長著大紅酒糟鼻的醉漢,發髻松散地歪在一邊,醉眼迷離,一副不知喝了幾天幾夜的游魂模樣。但他的手始終牽著一條鐵鏈,鐵鏈的另一端,竟拴著一個皮膚白女敕的獸人小男孩。

只是這獸人小男孩身體構造極其奇怪,只有一只手,一只腳,一只眼楮,頭上連著後背一道火紅的長毛,火焰般鮮艷。然而這一切卻是渾然天成,看起來並不像後天傷殘造成的。獸人小男孩臉上的笑容倒是很開朗,看到卓展在看他,還伸出手朝他擺了擺。

卓展尷尬地朝獸人小男孩一笑,便趕忙移開目光,看向別處。

目光一掃,卓展猛然發現,角落里一個身著錦紅長裙的女子正在魅惑地笑看著他們。女子有些上了年紀,但曼妙的身段和精致的妝容依然告訴著眾人她是個美人。只不過美人遲暮,臉上厚厚的一層粉和隨著笑容隱現的皺紋,還是蓋不住歲月帶來的憂傷。

而女子的對面……女子的對面!

目光一觸,卓展頓時屏住呼吸,高度緊張起來。因為他看到,女子的對面,竟坐著一個身著髒舊巫袍的老巫師。老巫師的頭發白而稀疏,已經扎不成發髻了,只松散地用繩子系在腦後,稀發間隱現的頭皮在明黃的燈火下竟有些發亮。

「卓展哥哥。」赤捏了捏卓展的手臂,提醒道。她也注意到這個老巫師了。

也難怪他們會有如此反應。因為只要是不在神宮宗廟的巫師,便是游巫、野巫。這些游巫、野巫很可能就是因為修煉黑巫秘術遭到神宮驅逐的黑巫。而收容這些黑巫的組織,正是那個提到就讓他們膽戰心驚的白冥教。

不過那老巫師回頭看向卓展他們的眼神,卻並沒有什麼異樣,跟別人一樣,只是單純的好奇。

這讓卓展剛剛提起來的心,又漸漸放下。也許是自己想多了,也許這個老者,真的只是個野巫。

卓展用力握了握赤冰涼的小手,搖了搖頭,示意她不用緊張。

這時,一直在里間忙活的小二走了出來,使勁攥著他手中那條油乎乎的手巾,一臉衰相,唯唯諾諾地問道︰「幾……幾位,住店的吧?要……要幾間房?」

「六間上房,一定要干淨。」卓展平靜道,拉著赤坐了下來。

「這個您放心,小的每天都打掃一遍的,絕對沒有積灰!」小二柔聲軟語道,樣子很是誠懇。

「小二,都有什麼菜,真是的,又冷又餓,快虛月兌了。」段飛的肚子應景地咕嚕叫了兩聲,弄得他有些尷尬。

「呦呵,飛哥,今天你對吃飯這事比壯爺我積極啊,有進步,有進步啊。」壯子打趣道。

「呃……現在菜窖里有腌蘿卜,有凍的牛肉、豬肉、羊肉,還有,還有兩只雞,一只鴨,一只鵝。再就是有些筍干,和干雪菜,還有……還有,呃……」小二掰著手指頭,費力地數著。

「哎哎哎,行了行了,這個磨嘰,你看著弄吧,葷素搭配,上個六菜一湯,干糧、餑餑有什麼來什麼。」壯子擺了擺手,催促道。

小二忙打住,不停地點著頭,結結巴巴道︰「好,好好……我這就給您做去,幾位……幾位得等一會兒……」

「慢著!」卓展立目一瞪,猛然叫住了小二。

「客官還有什麼吩咐?」正欲跑回後堂的小二趕忙回身,差點兒撞到了桌角。

「你是小二,也是廚子?」卓展疑惑地盯著小二那張天然呆的臉。

小二使勁點了點頭︰「嗯嗯嗯,都是我一個人。」

「這能者多勞,雙工雙薪啊。」壯子插嘴道,「你們老板可真會雇員工。對了,你們老板呢?」

「沒有老板。」小二認真道。

卓展皺了皺眉︰「那掌櫃的呢?」

「沒有掌櫃的。」

「合著這店里就你自己一個人啊?」段飛也湊了過來,好奇地問道。

「嗯嗯。」小二使勁點了點頭。

「你們老板是人不住在這兒?」卓展繼續問道。

「我也沒見過我們老板。」

「那他是怎麼雇你來的?」

「我本來是崦嵫山龜城驛館庖屋的幫廚。上個月月初,我……我收到了一張獸皮還有一袋貝幣,上面寫著讓我來這里打點一段日子,說結束後還會我給一袋貝幣。我看……我看報酬很豐厚,就……」

「賺得多你就來啊?對方啥人啊?這里什麼地方啊?知不知道危險倆字咋寫啊?真是見錢眼開,這個大傻子。」壯子戧戧道。

小二赧然陪著笑。

卓展越听越不對勁,疑惑道︰「那你們平時都是怎麼聯系的,還有這些吃的,都是誰運來的?」

「哦,老板……老板他有時會在銀台上給我留個甲片或獸皮,有什麼事會寫清楚。這些吃的呢,定期會有旄馬馱過來,不用我管的。」小二見卓展沒反應,支支吾吾道︰「嘿嘿嘿……沒別的事,我……我先去給幾位做吃的去?」

「快去快去,餓死了。」壯子不耐煩地揮著手。「卓展就怪你,問這問那,推遲了壯爺我的用餐時間。」

「那你不也問了嗎?」赤見壯子埋怨卓展,很是看不慣,緊忙出言駁斥道。

壯子知道自己說不過赤,也不跟她一般見識,撇了撇嘴,便給段越擦靴子去了。

一直悶不吭聲的盤長也月兌去了毛披風,默默坐了下來,露出了上身那黝黑的肌肉。

是的,盤長還是余佔鰲的那身打扮,只是在外面披了件披風遮擋風沙,以免小砂礫割破皮膚。他似乎一點兒都不冷,由于剛剛多披了個披風,還出了一頭的汗。

角落里那個女子見了盤長這副樣子很是興奮,蓮步輕搖地飄到了盤長身邊,縴細的手指試探性地滑過了盤長的脊背。

正端著茶碗大口喝茶的盤長渾身上下一個激靈,一口茶水噴出,回手就撥開了女子的胳膊。

「哎喲……」女子一驚,隨即掩口柔媚一笑︰「沒想到,這麼壯實的男人,居然還是個雛。」

盤長端坐如山,目不斜視︰「我已經有妻子了,還請姑娘自重。」

一听這話,女子更加興奮了,貝齒輕啟,嬌滴滴道︰「沒想到我雪梅有生之年竟能見到這樣的人物,少見,太少見了。」

女子越是對他感興趣,盤長就越是不自在,他的臉鐵鑄般死板,黑得難看。

片刻後,盤長端著茶碗霍地站起,走向隔壁那張空桌子坐了下來,猛一抬手,將剩下的半碗粗茶一飲而盡。

女子雖沒撩到盤長,但似乎還是很高興。她也知趣,沒有繼續往上貼,而是淡然地坐了下來,靠在桌子上,杏眼低垂︰「在這種鬼地方,相聚在一起就是緣分,雪梅也沒什麼本事,只能吟歌一曲,給諸位解個悶。」

須臾,鶯鶯轉轉的歌聲悠揚響起,仿若珠玉落盤般清亮悅耳,裊裊繞繞,繞梁不絕。

听著這動听的歌聲,結合著女子剛才的舉動,卓展明白了,這女子,應該是個歌伎。看相貌、听聲音,年輕的時候應該是個一等歌伎。就算現在年老色衰,嗓子還是頂好的,即便在這干燥的荒漠,也沒有半點兒沙啞和疲態。

可能是這荒漠太過蒼涼,可能是即將到來的危險亂人心弦,這歌聲似有一種特殊的力量,讓人無比心安,整個石堡里都祥和起來,所有人都安靜地側耳傾听,面色柔和。

突然,厚重的大門「吱呀」一聲不和諧地響起,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門邊。

裊娜的歌聲仿佛斷了的琴弦般,戛然而止。

只見高大的木門前,站著一個瘦弱白皙的小男孩,六七歲的樣子,裹著嚴實的斗篷,雙眸明亮地環視著堡內。

如果說剛剛卓展他們進來引起注目,純粹是因為人多,那這個小男孩則正好相反。

他是自己一個人,真的只有一個人。

隨著木門重重關合,堡內再次安靜下來,靜得似乎能听到彼此粗重的呼吸聲。

小男孩掃了掃眾人詫異的目光,不屑地一笑,似乎見慣了這樣的場景。

他走到了卓展他們旁邊的那張空桌前,費力地月兌掉了扣在他身上的沉重的斗篷,爬上了高高的榆木條凳,拍了拍桌子,稚女敕的童聲脆亮響起︰「小二!」

小二擦著手,顛顛從里面跑出,不禁一愣,環顧左右,確定真的只有小男孩一個人後,猶疑地問道︰「客……客官?」

小男孩「嗯」了一聲,隨後清了清干得發緊的嗓子,盯著小二那張寫滿了疑惑的臉,認真道︰「二斤燻肉,一壺燒酒,要快。」

小二「啊?」了一聲,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小二的反應令小男孩有些慍怒,他揚起白女敕的小臉,語氣平和,又重復了一遍︰「二斤燻肉,一壺燒酒,要快。听懂了嗎?」

「哦哦,听懂了,听懂了。」小二往後退了兩步,忙打躬不迭。

酒菜上來,卓展他們卻顧不得動筷,因為不僅是他們,所有的人都在盯著那個小男孩看。

他嫻熟地給自己倒酒,端起酒盅一飲而盡,再夾起一大塊燻肉放入嘴中,大口地嚼著,仔細地咂模著。緊接著又是倒酒,又是一飲而盡,怡然自得。不一會兒,他一個人便已吃光了二斤燻肉,喝光了一壺燒酒。

小男孩拍了拍鼓鼓的肚皮,打了個大大的飽嗝,慵懶地靠著桌子,翹起了二郎腿︰「小二,打掃出一間上等客房,要快!」

「哦哦……」

小二話音未落,木門又被推開了,突然刮進來的強風吹得燭燈忽明忽暗,搖曳爍動。

一個低矮佝僂的身影顫顫巍巍地進來了,慌慌張張地用身體倚上了木門。

月兌去大大的風帽,是一個老嫗,懷里還抱了一只奇形怪狀的大鳥。

大鳥的脖子像蛇般柔繞,長著四只翅膀,六只眼楮,三只腳。

卓展在爸爸的繪本中看過這種鳥,是北山的一種飛禽,名字叫酸與。

壯子看了看蹣跚的抱鳥老嫗,又瞅了瞅微醺的小男孩,縮著脖子低聲感慨道︰「 ,這地方,新龍門客棧吶,來的都是些什麼牛鬼蛇神……」

「噓……」卓展瞪了一眼壯子,示意他不要多說話。如今這個石堡,群魔亂舞,蛇鼠難辨,小心、安分點兒總不是壞事。

天色漸暗,大廳里的眾人也相繼回到了各自的房間。

老巫師、抱鳥的老嫗,住在了一層最便宜的下房。其余人都住在了二層的上房。

眾人相安無事,一夜無話。

月黑風高。

熄了燈的古堡周身泛著人的凶光,猶如一頭低頭啃食獵物的凶殘巨獸,讓人望而生畏,不敢靠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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