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吾山西北四十里,離人谷,小鞍村。
清冷荒僻的農家小院中,被死死捆住上身、雙腿、雙腳的段越蜷縮在干柴堆里,驚恐地躲避著地上橫七豎八躺著的一家老小的尸體,盡量不讓自己的繡靴沾上漸漸漫過來的血。
看不出任何喜怒哀樂的黑袍男子背著手踱了過來,輕盈蹲,用他那雪白縴長又冰冷的手指捏住了段越的下巴,仔細端詳著,聲音尖細又縹緲︰「喲,好大的眼楮啊,眼楮大,瞳力也會強嗎?」
段越使勁地把臉別過去,疾言厲色道︰「你們抓我回來,到底想干什麼?」
黑袍男子愣了一下,發出陰冷的一笑︰「干什麼?小姑娘,你應該知道我們是白冥神使的吧,那還不知道我們要干什麼?當然是要拉你入伙啊。
說實話,折了離珠那對眼楮我並不心疼。紫色的瞳色太常見,我也沒興趣。
不過你這個銀色,我還是第一次見,還真是好看啊,是透視嗎?來,再使出來一下,讓我好好看看。」
黑袍男子說著便用雙手捧起段越的臉,痴迷地湊了上去,直勾勾地盯著段越的驚怖的眼眸,似是要將她吃了一般。
段越使勁地搖晃著頭,奈何那男子的力氣實在太大,段越如論如何都掙月兌不開,臉被鉗得生疼。
突然,段越使勁吐出一口吐沫,正正好好吐在了男子正湊上來的臉上。
男子乍然松開手,一坐在地上,難以置信地看著段越,抓狂地大喊著︰「啊!!啊啊啊啊……你怎麼這麼髒!啊!!!」
男子的雙手呈勾子狀,使勁地在面前揮舞著,卻遲遲不肯擦去臉上的髒污。
遠處劈柴的黑臉大漢見狀,驚慌失措地跑了過來,趕緊掏出一方雪白的手帕遞給黑袍男子︰「大司教。」
黑袍男子迅速接過手帕,在臉上使勁地擦著。
口水已經擦掉了,然而他還在用手帕在臉上用力地蹭著,白淨的面皮都蹭紅了還是不肯罷手。
「水,水!」男子瞪大眼楮,神經質地大喊起來。
光頭漢子早已在黑袍男子驚叫的時候就跑去井邊打水了,此時正拎著水桶倉惶地跑來,將剛剛汲上來的還帶著冰碴的水桶重重放在地上。
黑袍男子見狀趕忙扶住水桶的邊沿,一下把整個頭都插了進去,不停地洗涮著。
帶冰的井水徹骨的寒涼,然而男子卻反而覺得這要命的凜冽反而有一股強勁的魔力,能將自己臉上所有的污穢都滌淨一般。直到憋得快無法呼吸了,男子才猛然把頭拔出水面,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享受著迎面吹過來的勁猛如利刃般的風,雙手捋著粘在臉上的濕發,一臉陶醉。
「哼,臭丫頭,活膩歪了是不是?」光頭漢子說著便高高起腳,狠狠踹向了段越的小月復。
段越疼的「啊」的大叫一聲,蜷縮得更緊了,似要沒入那柴堆一般。
此時鎮定下來的黑袍男子在黑臉大漢的攙扶下慢吞吞地起身,怒目圓睜地看向段越,陰郁的聲音從牙縫里狠勁地擠出。
「我雖然愛收集幽冥之眼,但我更愛干淨,你這個小姑娘太污穢,得好好用這冰水泡泡才行。羅西,團頭,把她給我扔到菜窖里去,灌冰水,好好給我泡干淨!」
二人領命,一人掀開了院中菜窖的石蓋,一人抬起驚慌呼救的段越順勢扔了進去。
不一會兒,一桶接一桶的冰水便迎頭澆了下來,段越並不厚實的衣衫瞬間濕透,隨即,冰涼刺骨的冰水便漫上了脖頸。
厚重的石蓋轟然蓋上,漆黑不見寸光,一股難以名狀的絕望和恐懼驟然襲上心頭,啃噬著段越脆弱的內心。此時此刻,段越只感覺自己渾身上下都透心的冰涼,只有落在臉頰的眼淚還是溫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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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吾府這邊,從離珠口中得知了他們藏身位置的卓展,馬不停蹄地趕回祁府。顧不上許多,立刻叫上還沉溺在各自悲傷和憤怒中的段飛、壯子和赤,一起策劃起前往離人谷小鞍村的事。
為防生變,卓展他們一刻不敢耽擱,一行人來不及做更多準備,便即刻向離人谷進發。
祁元軍中有要事,沒能及時趕回來,祁尤傷勢有些重,仍需在祁府靜養,只有祁昊隨他們一道來營救段越。
一行五人繞過大岷嶺,順著傍山的蜿蜒小道,一路下到了山底的離人谷。
離人谷四面環山,只有小鞍村這一個小村落,因背靠一座形似馬鞍的小土丘而得名。小鞍村四周地勢平坦,沒什麼林木植被,因此他們剛進谷口便看到村落了,很是容易找。
然而剛一進村,他們就覺察出了不對勁。
這小鞍村百十戶人家,算是個比較大的村落了,但進村半天,他們竟一個人影都沒看到,四周寂靜得很,仿佛鬼村一般。可是這里卻處處充滿了生活氣息,從屋外和房頂掛晾的入冬干菜來看,並不像沒有人煙的樣子。
幾人心中甚是疑惑,相顧片刻,耿直的段飛徑直走向了一戶人家,敲了敲門︰「有人嗎?」
里面並沒有任何回應。
段飛皺了皺眉,繼續大喊道︰「有人嗎?我們是路過的商人,想向老鄉討口水喝。」
里面仍沒有任何回應,過了半天,傳出了兩聲老牛「哞哞」的叫聲。
段飛回頭看了看卓展,用力推開了門,可撲入眼簾的景象卻讓眾人驚恐萬分,頭皮驀地一陣發麻,渾身的寒毛都豎了起來。
只見院子各處都是尸體,地上躺著的老翁、老嫗,水井便掛著的總角孩童,倒插在耙子上卻還緊握鋤頭的青壯男人,還有倒在干菜堆里的睜眼女人……
他們身上的血跡已凍得干涸,然而院子里還是能聞到陣陣刺鼻的血腥味。滿院子一片空冥的死寂,只有被栓在牲口棚里的那只老黃牛在不停地「哞哞」叫著,用嘴拱著早已見底的食槽。
「我擦……」壯子滿院子走了一圈,驚恐道︰「這……這全都死了?」
「去別家看看!」愣了半晌的卓展突然說道。
幾人便分頭跑往各家查看。然而去過的所有人家都跟看到的第一家情況大同小異,都是全家老小死在家中,連著去了十幾戶,都沒有找到一個幸存者。
「卓展哥哥,看來這個村子是被屠村了。」跑回到卓展身邊的赤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
「卓展怎麼辦?」段飛、祁昊和壯子也都跑了過來,個個緊張地看向卓展,從他們的呼吸和語氣中,能明顯感覺到他們的緊張和恐懼。
「應該是白冥神使那伙人干的。」卓展沉聲說道。
「咋的,他們還要血祭啊?」壯子疑惑道。
卓展搖了搖頭,冷冷說道︰「不像,也許只是為了方便自己藏身吧。」
「不會吧……」祁昊驚呆了,怔愣在原地渾身顫抖。
雖然他是軍人出身,從小隨著父親南征北戰,也是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的鐵血漢子,但看到手無寸鐵的老百姓被這般輕易屠戮,一時半會兒還是很難接受的。
「越越不會出事吧?」壯子有些急了,肉呼呼的大臉幾乎擰成了十八個摺的包子。
「他們需要的是小越的眼楮,小越一時半會兒還不會有事,但我們也必須得馬上找到他們了,這伙人喪心病狂,說不上干出什麼事兒,不能用常人的思維去考量他們。」卓展凝重道。
「喪心病狂?這個詞我可不喜歡!」段飛似是要把牙齒咬碎。
話音剛落,一個尖銳的聲音響起,那股久違了的黑暗陰冷的恐懼瞬間襲便全身。
卓展拉著眾人飛快地聚攏在一起。
高大的黑色袍子倏地從地上的影子里竄起,就像之前在神廟前那樣,眨眼間,那張陰鷙慘白的臉已披散著頭發向卓展他們湊了過來。
卓展瞬間驚出一身冷汗,本能地抽出背上的冰鎢劍,朝那張慘白的臉猛砍過去。然而眨眼間,那張臉連同黑色的袍子再次消失不見了。下一秒,他竟然從對面三丈外欹虯的老樹陰影里霍然鑽出。緊接著,持劍的黑臉大漢和拿刀的光頭漢子也相繼跑到他身邊。
「你就是白冥虛空神的金字令大司教?」卓展強穩住自己驚慌的內心,凜然問道。
男子冷冷一笑,拿腔作勢地說道︰「嬴憎,行不改名坐不改姓。」
「小越在哪兒?」卓展追問道。
「當然是藏起來了,你……是白痴嗎?」那嬴憎說著便慘笑起來,笑得眼淚直飆,活像個癲狂的精神病人。
站在他身邊的黑臉大漢和光頭漢子也跟著笑起來,但明顯笑得很干。
卓展並沒有理會嬴憎過激的反應,肅容繼續說道︰「我勸你還是別打小越的注意,她寧肯死也不會讓你們遂願的。」
嬴憎驟然斂笑,怪里怪氣地說道︰「我是真心喜歡她那對眼楮啊,那銀色的光輝真是令人著迷……你們知道嗎,人總是對自己沒有的東西特別渴望,我沒有幽冥之眼,但我真的愛極了幽冥之眼,她只有跟著我,才會得到最純粹的悲憫和憐愛,懂嗎?」
「懂你個大頭鬼!」壯子怒罵著,上前一步大聲嚷道︰「今天你若是不交出越越,壯爺我徒手撕了你這黑長蟲!」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嬴憎猛地狂笑起來,「你威脅我啊?我告訴你,我還真不怕威脅。我這個人吶,雖然很喜歡收集幽冥之眼,但我更喜歡賭。咱們就賭賭,是我先把你們殺死,還是那大眼楮小丫頭先凍死。」
「你說什麼?」卓展大驚失色。
「你們究竟把我妹妹怎麼了?」段飛狂躁地怒吼。
「那就需要你們自己猜猜了,我倒要看看,你們在臨死之前,能不能猜到我把她藏在哪兒了?」
嬴憎說著再次飛快地遁入影子中,喘息間的功夫,便又從卓展腳下的影子鑽出,黑袍里亮出的一把細如尖錐的黑劍,直直刺向卓展的喉嚨。
卓展驚慌的向後一仰,黑劍刺中了段飛伸過來的硬化的掌心,發出「叮」的一聲銳響。
隨即,那嬴憎再次消失,沒入影中,消無聲息。
「段飛小心,他是影人,地上有影子的地方都是他的藏身之處!」卓展大喊道,死死握著冰鎢劍,緊張又專注的地掃視著地面,頭上和手心里都滲出細細的汗珠。
就在卓展和段飛專心于對付影人嬴憎的同時,那黑臉大漢和光頭漢子也氣勢洶洶地沖將上來,朝著旁邊的祁昊、壯子、赤揮砍下去。
那黑臉大漢力氣很大,速度也快得很,跟體型輕盈靈活的祁昊扭打起來絲毫不落下風。祁昊幾次三番想抓住他的劍,利用自己的巫力將劍軟化,但都沒能得逞。一時間,兩人竟陷入膠著狀態,誰也佔不了先機,誰也傷不了誰分毫。
光頭漢子則橫揮大刀沖向另一側的壯子和赤,怒目大叫著︰「就是你們殺了丘姜?今天老子就要把你們割筋斬骨、食肉寢皮,為丘姜報仇!」
面對那怒氣沖沖橫刀揮來的光頭漢子,壯子早已亮出了佷虎爪。從段越被擄就積攢下來的憤怒和怨懟,此時更是呈幾何態勢遞增,洪水猛獸般吞噬了壯子僅存的理性。
面對霍霍大刀,壯子竟絲毫不畏懼,憤怒地徑直迎了上去,嘶吼間,還未等那大刀落下,便已將他那對滾燙的佷虎爪伸進了光頭漢子的胸膛。
光頭漢子僵硬地低下頭,盯著從自己胸前流出的鮮血,渾身顫抖。然而壯子卻沒功夫讓他顧影自憐,隨即更加憤怒的一個撕扯,那光頭漢子魁梧的身軀便一分為二。
瞬間噴濺而出的鮮血和碎肉落花細雨般從天而降,嚇的赤一把拉住壯子向後緊退,兩人身上才沒被鮮血染透。
「團頭!」跟祁昊纏斗得難解難分的黑臉大漢大吼一聲,縱身就向壯子這邊沖來。
然而祁昊哪里會讓他如願,趁其怒吼的空檔,祁昊已單手抓住劍身,那劍瞬間軟化得如軟繩一般,泄塌塌地滑落而下。黑臉漢子愕然失色,趕忙回身,徒手接下了祁昊緊刺過來的劍,二人再次纏斗起來。
「壯,赤!你們先去找小越,這里我們來應付!」卓展朝著壯子和赤高聲喊道。
剛剛嬴憎那番話一直令他十分忐忑,段越肯定是被囚困在某個極其寒冷的地方月兌不了身,對于現在的情況,多耽擱一分一秒都關系到段越的生死,他怎能不急。
「你倆保重,別死了!」壯子大喊一聲,隨赤一起,大步向村子深處跑去。
緊接著,跟段飛影子相連的樹影中突然竄出嬴憎那身令人恐懼的黑袍,段飛一個激靈,瞬間硬化雙腿,旋飛橫踢向嬴憎。然而嬴憎卻縱身後躍,竟跳出了他那隨意進出的影子老巢。
「段飛,他出影子了,快攻!」卓展大喊著,也緊握冰鎢劍沖了過去。
出乎二人意料的是,跳出影子的嬴憎並沒像以往那樣遁地消失,而是躬身將那把又尖又細的劍插在了地上段飛的影子上。
「啊!」段飛一聲慘叫,沒有硬化的大腿腿根那里竟憑空出現了一處刺傷,鮮血瞬間洇透了褲子。
「段飛!」卓展大喊一聲,剛要上前,卻被瞬移過來的嬴憎繞到身後。
卓展心下一驚,趕忙回身,然而已經遲了,嬴憎那把黑劍已刺入地上影子的左胳膊,卓展的手臂頓時鮮血淋灕。
「卓展,他能刺影傷人!」段飛捂著自己的大腿,咧嘴高呼道。
「卓展哥哥!」
「卓展、段飛!」
還沒跑遠的赤和壯子听到慘叫聲趕忙回身,驚懼地看著二人,轉身就要往回跑。
「別過來!」卓展強忍劇痛,高聲喊道,「快去救小越,晚了就來不及了,不用管我倆!」
壯子和赤相視失色,進退維谷,痛苦糾結了幾秒鐘後,二人不得不憤然離開,繼續向村子深處跑去。
二人身後傳來一聲隆隆巨響,卓展築起的高大冰牆已將他和段飛兩個人嚴嚴實實地包裹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