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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三章 托孤

偌大的洞室里頓時哭聲一片。

有老人嘶啞的嗚咽聲,有女人嚶嚶的啜泣聲,最明顯的還是小孩子嘹亮的嚎啕大哭聲。各種音色的哭聲交織在一起,不絕于耳。

配合著多洞道的回聲特效,這陣陣淒厲的哭聲一陣疊著一陣,堆擠成一團巨大的聲浪,將每個人都的包裹其中,似乎周身的毛孔都被這無盡的悲傷給填滿了。

雖然卓展已經盡可能地減少了許多描述性的詞匯,但當這個噩耗說出口的時候,三苗老幼婦孺心中那道最後的防線還是轟然決堤了,悲傷與絕望驟然間洪水般彌漫開來。

卓展他們都沒有作聲,因為他們明白,這個時候的安慰沒有絲毫的用處,唯有讓他們發泄出內心的苦悶與悲傷,才會漸漸解開郁結在靈魂深處的心結。

就這樣,整個三苗族的幸存者們一直放肆地哭泣著,足足哭了一個多時辰,眼淚哭干了,嗓子哭啞了,才漸漸平息下來,但他們的眼楮依舊泛著紅,肩膀依舊顫顫抖動著。

那名頭戴羽冠的漂亮女人,一直摟著一雙小兒女在默默飲泣著,這時候也漸漸停止了哭泣,平緩了下來。

只見她用手掌溫柔地抹干了孩子們臉上的淚水,緩緩起身,手持著翠木鳥喙權杖,慢吞吞地走向了卓展他們。

「他們的尸體還在那片竹林里吧?」女人頹然地問道,嗓音比之前沙啞了許多。

卓展木訥地點了點頭,「嗯」了一聲。

女人的嘴角強擠出一絲笑,望向竹林的方向,悵然長嘆道︰「我們三苗人不拜神,不祭天,不祭地,更不土葬肉身,就讓這漫山的鳥蝶將他們的肉身帶到天上去吧……」

隨及回眸,深吸了口氣,似乎瞬間將滿腔的悲傷壓在了心底,目光明亮地看向卓展︰「謝謝你們,幫我們帶回了這個消息,要不然,我們依舊不敢出去,還在這洞里倉惶備戰呢。現在好了,終于可以出去給孩子們尋些新鮮的吃的了。哦,對了,我是三苗王的王後,名叫苦蕪。」

「見過王後。我叫卓展,這是段飛、壯子、赤、段越,我們是從華國來的;還有這位,西山太華山晶丹觀的掌門,姚大花,想必剛才你已經知道了。」卓展禮貌地拱手,一一介紹起眾人來。

「苦蕪姐姐,你也別太傷心了,還有這一大群孩子需要照顧,你們的生活還是有希望的。」段越深深盯著苦蕪的臉,懇切地說道。

「謝謝你,小妹妹,你說的我都明白……」苦蕪朝段越嫣然一笑,樣子美得很。

然而笑容褪去後,苦蕪的神情又黯淡下去,只見她雙手不停模娑著權杖上的鳥喙,看來是又在思念戰斗中死去的三苗王了。

「你們可知道那幫巫師是什麼人,為何要將我三苗人趕盡殺絕?」苦蕪的目光陡然凶戾起來,眉宇間頗有幾分男人才有的英氣。

「那幫人是近年來風靡五方五山的白冥虛空神的神使,據我們了解,他們是想用三苗人的血來血祭從晶丹觀搶來的懸元珠,以此來淨化那上古神器九黎壺。至于為什麼專程來殺三苗人……」

卓展頓了頓,望了眼赤,又看了看苦蕪,遲疑地說道︰「應該是因為三苗先民所創造出來的五刑罰術……」

苦蕪愣了一下,繼而仰天大笑,笑得淒厲又悲愴。

半晌,苦蕪驟然收斂起笑容,肅容說道︰「還是因為這個,永遠都是因為這個……不過如果是因為這個,我們就沒什麼好憤恨的了。

三苗人從來沒覺得自己做的是錯的,五刑之罰若真是那麼十惡不赦,又怎會被五方五山的統治者拿來用了這麼多年?

都是治民安邦的一種手段罷了,總比發動戰爭、堆尸百里要強得多吧。」

卓展沉默了,其實他心里是認同苦蕪的這番話的。

在這個世代,嚴酷刑罰的問世,在一定程度上確實幫助了統治者穩固王治、推動了社會文明,某種程度上更起到了對罪惡人性的威懾作用,創造了社會安寧,算是法治秩序的最初的雛形,從大方向上看的確是進步的。

但在民智還未完全開化的這個世代,這種暴政的手段也確實違背了人性所推崇和渴望的「仁君」理念,有抨擊、有質疑也是正常的,很難說誰對誰錯,誰是誰非。

但把這種分歧上升到殺戮與滅族的層面,確實是過分了,更別說這一次的殺戮還是那些手段極端殘忍的白冥神使做的了。

不知不覺間,卓展的心中,對那個神秘組織的恨意似乎又增添了一分。

苦蕪看著卓展微妙的表情變化,無奈地笑笑,繼而從胸襟里掏出一枚周身瓖著金枝銀葉的渾圓小銅鏡,正色道︰

「這面銅鏡叫‘回天鑒’,是我們三苗族的先民在逃出中山時,從中山黃帝含樞紐王宮里帶出來的神器。這回天鑒是由天父盤古的淚滴幻化而成的,這五山五方僅此一面。陽光、月光經過銅鏡的反射,再次從銅鏡射出來的光束,可讓巫師的幽冥之眼失去瞳力。」

「哦?」卓展很是震撼,忙上前去查看這面銅鏡,轉而又皺眉不解地問道︰「那為何不讓三苗王帶著這面銅鏡去迎戰那幫巫師呢?」

「當然帶過去了,關乎到生死的戰斗,怎麼可能不帶去。不過這面回天鑒需要有人持著,一直將光束對準巫師的眼楮,才能消解瞳力,說白了,也就是只能鉗制住一名巫師。一次性出現那麼多瞳力武藝高強的巫師,看來這小小的‘回天鑒’也是無力回天了。」

苦蕪長嘆一聲,撫模著銅鏡繼續說道︰「這回天鑒是我們三苗族馴化的黑鷹帶回來的,當時上面還有血,想來是他臨死前付托給黑鷹的……」

苦蕪的淚珠又斷線般地掉了下來,滴落在銅鏡上,碎成一朵朵咸苦的水花。

這樣的景象實在令人戚然,卓展很想去安慰苦蕪,卻真的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就連一向在這方面很擅長的段越都面露難色、欲言又止。

苦蕪用手背擦了擦眼淚,又抹掉了鏡面上的淚花,雙手持著銅鏡將其遞給了卓展︰「你們之後還是要找那幫巫師尋仇的吧,既然如此,這面回天鑒便托付給你們。」

「王後,這怎麼行?這可是你們三苗國的寶物……」卓展推著回天鑒,連忙拒絕道。

苦蕪搖了搖頭,抓起卓展的手,將回天鑒放在了卓展的手心︰「拿著!我們這幫老弱婦孺知道自己的斤兩,還不至于被仇恨蒙蔽了眼楮,若是真去找他們硬踫硬,恐怕就要闔族滅亡了。既然老天留我們三苗族一縷血脈,我們就要堅強地生存下去,這才是對我們死去的男人們最好的交代。」

卓展盯著苦蕪炙熱、懇切的目光,沒再繼續推辭,而是收好回天鑒,堅定地說道︰「我等一定不辱王後所托,待到滅了那群白冥神使,卓展定會將此物送回。」

苦蕪欣慰地點了點頭,感慨卓展面對這樣的寶物,竟還想著事後奉還的承諾,看來自己的托付是正確的了。這樣做,他的在天之靈也會安慰吧。

「風兒,雨兒,來。」苦蕪回頭笑著招了招手,叫來了她那一對小兒女。

苦蕪蹲來,緊緊抱了抱一對兒女,又深深親了親他們的額頭,半晌才緩緩起身,目光炙熱地盯著卓展︰「卓展,苦蕪還有一事相求。」

「王後您說。」卓展趕忙說道,心里卻已猜到了八九分。

「你們可否帶走我的這雙兒女?深坑內的生活雖祥和平靜,但我更想讓他們去看看外面的世界。風兒是日後三苗國的王,我不希望他像我們一樣被禁錮在這方寸大的坑底,這樣是沒辦法保護好三苗族人的。只有真正強大的王,才能帶領三苗人擺月兌這苦難。」苦蕪熱切地說道。

「可是……」卓展很是為難,因為他們畢竟不是這邊的人,來回穿越也不可能帶著兩個孩子,「可是王後……我們是要去報仇的人,隨時有性命之憂,帶著兩個孩子,對他們的安全也實在是……」

「求你們了!」苦蕪咚地跪在地上,拉著一對小兒女,神色戚惶地望著卓展。

「這……」

「哎呀,磨蹭什麼呀,他們不收我收!」姚大花霍然閃身上前,一左一右拉起兩個小孩的手爽快說道︰「王後,他們幾個居無定所的,確實也不方便,您別怪他們。如果你不嫌棄,你的孩子就交給我吧。我那晶丹觀雖然不是什麼富貴的地方,但教他們武功、藥術還是綽綽有余的。」

苦蕪面露喜色,慌忙起身,欣喜地向姚大花說道︰「晶丹觀掌門親自教習,苦蕪求之不得,怎會嫌棄?」

「好!從今天起,風兒、雨兒就是我姚大花的入室弟子了,誰再敢打他們的主意,我便一劍劈了他!」姚大花霸氣說道,單薄的身軀甚是偉岸。

「風兒,雨兒,快,快叫師父!」苦蕪一邊流淚一邊笑著,將自己的一對小兒女推到了姚大花膝前。

「師父!」兩個小孩兒乖巧地跪下,恭恭敬敬地拜了姚大花一拜,稚氣地叫著。

這好听的童聲瞬間融化了姚大花的心,一向像男人般堅強的她竟然鼻子一酸,眼泛淚花了。

卓展他們盯著這一對粉雕玉琢的童男童女,心下歡喜,兩個小孩子的眉眼跟他們的母親長的很像,男孩英氣,女孩漂亮,肉嘟嘟的小臉蛋很是討人喜歡。

然而就當眾人沉浸在這拜師的喜悅中時,卻听到「吱」的一聲刺耳的銳響。回頭之時,竟看到苦蕪正背對他們拉著那鳥喙,從翠木權杖中拔出了一把金色的細劍。

「不好,攔住她!」卓展驚呼道,飛出掌心的冰刃直直射向苦蕪手上的細劍。

另一邊,姚大花從袖口甩出了水柱,赤也已抽起了那赤龍九節鞭,全力阻止那已懸在半空中的金色細劍。

然而還是太遲了,只見苦蕪飛快地旋身,一一躲過了冰刃、水柱和長鞭。旋舞間,細長的金色光芒已順著喉嚨插進了體內。一腔鮮紅的血花在明晃晃的火光下噴涌而出,那美麗的身姿倏然倒地,彩色的羽冠散落一地。

「娘!」「娘親!」

「王後!」

姚大花快步沖了過去,抱起了苦蕪,單手用力按著她的傷口,一雙小兒女伏在苦蕪身上泣不成聲。

白發蒼蒼的老嬤嬤蹣跚著過來,跪在地上,攥住了苦蕪的手,淚如雨下︰「蕪兒,你怎麼這麼傻啊?」

「混蛋!你剛才不是還說三苗人的血脈要堅強地活下去嗎?」姚大花憤怒地咬著嘴唇,卻已是淚流滿面。

「孩子……孩子們堅強活下去就好……我……我還是放不下他……」一口鮮血隨著最後一個字一起涌出,苦蕪盯著自己的孩子,微笑著閉上了眼楮,身體軟在了姚大花的懷里,就像睡著了一般安然。

「娘親不要啊!」

「娘!嗚嗚嗚……」

哭聲再次彌漫了整個洞室,悲慟欲絕。

**********

待到族人平息了悲傷,收斂了苦蕪的尸體,洞外已是月上梢頭了。

白發嬤嬤告訴了卓展他們上去的路,然而卓展他們卻並沒有離開,而是決定在洞內住一晚。

一來可以讓風兒雨兒再跟族人、娘親多呆一會兒;二來三苗族人困在洞內幾日,今天更是一整天沒吃東西,壯子打算給他們好好做一頓再走。

體力強壯的女人們出洞去挖了野菜、蘑菇,嬤嬤們拿出了珍藏的晾咸肉,壯子背包里有白天他們挖的筍,再揪點蕎麥面 成的面皮,依舊是火鍋底料煮世界。

清冷的洞內瞬間有了煙火氣,哪怕是悲傷得一蹶不振的靈魂,也被這牛油鍋底撲鼻的香氣喚醒了生的。

卓展他們跟族人們一起,圍著大鍋飽飽地吃了一頓。

都說食物和愛是最能治愈受傷的心靈的,暖和和的食物下肚,三苗族老少似乎慢慢恢復了往日的元氣,心底的希望也隨著體力的恢復重新旺盛地燃燒起來。

接下來的日子,沒有身強體壯的男人,全要靠他們自己,他們需要更頑強、更柔韌地去生存,直到孩子們長大。

這個命運多舛的部族經歷了一次又一次的滅頂之災,但只要尚存一線生機,他們便如那燒不盡得野草般憤怒地生長起來,堅如磐石,韌如蒲草,蒼蒼茫茫,生生不息。

姚大花笨拙地摟著風兒、雨兒蜷在干草上睡著了,就像一個母親一樣。

赤、段越攥著彼此的手相對而眠,臉上的淚痕依然清晰可見。

段飛、壯子也互相靠著起了鼾聲。

三苗族人高低起伏的呼吸聲溫暖而坦然。

卓展手持著銅罩,沿著洞壁一一罩滅了火把。

最後一根火把熄滅之前,卓展一直盯著風兒和雨兒稚女敕的睡臉仔細端詳著,直到無情的黑暗將這畫面驀地吞噬。

他的心底,對白冥神使,對文魎,對本杰明的恨意又再次加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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