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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白日祭(三)

毫無心理防備的卓展幾人,被這突生的變故下傻了眼,一時間惶無措,冷汗沾背。

卓展愣了幾秒種,晃過神來一個箭步沖了出去,在最前面開路。

段飛一手攬住段越,一手夾起繡兒,緊跟著卓展沖了出去。

壯子也掏出了藏在腰封里的小彈弓,小心斷後。

還沒沖出第一個廊道口,迎面而來的獄卒便如潮水一般涌了過來。

卓展還是用老辦法冰凍地面,先滑倒一部分獄卒,繼續沖過來的則由後面的硬化了四肢的段飛解決。

壯子依舊是貼牆躲在後面,一面掩護著身後的段越和繡兒,一面悄無聲息地用小彈弓攻擊從地上不斷爬起來的獄卒。

兄弟三人配合默契,勢如破竹。

地牢獄卒人數雖多,但無良將,多為烏合之眾。那巡視的獸人雖有三頭六眼,觀察力極強,但武力極差。打斗中三顆笨重的頭很容易磕在一起,頃刻間便被打的四散趴地。

眾人趁著大部分傷跌倒地的獄卒還沒爬起來,快步跑向繡兒說的那個西邊的茶案。

段飛飛身跳上茶案,正欲去轉動那個機關燭台,不料一口閃著寒光的大刀從側面直直劈來。

段飛急忙縮手,刀劈到了茶案上。但段飛還是被刀刃擦到了小臂,黑色的緞子迎刃破開,鮮血登時殷紅了袖口。段飛側翻而下,快步向後退著,與眾人一道退到茶案後面。

眾人定楮一看,原來是青銅警報聲引來了上面巡視的宮城侍衛,而打頭揮刀砍傷段飛的,正是金靴侍衛統領滕風。

滕風英眉怒目,凜凜而立,身著金銅輕甲,後披一領青色大絨袍,一臉正氣地環顧著眾人。

滕風這幾日仍在不忠與不義兩種罪惡感中徘徊、煎熬,直到剛才,在巡視宮城的時候,仍是如此。

滕風雖然知道卓展他們會在今晚有所行動,以自己的立場最好不要遇上他們。

然而,心懷君國的他還是無法做到視而不見、知而不聞,總是有意無意地在地牢附近徘徊。當听到青銅警鐘想起的那一刻,便立馬帶隊從地牢的正門沖了進來。

「滕風,別攔我們。」卓展一手撐著茶案邊沿,一手掩護著身後的段越和繡兒,鄭重說道。

「讓我踫見了,我便不能不管。」滕風凜然道,卻一眼瞄到了卓展身後的繡兒,心中頓時酸楚萬分。

想念和見面畢竟不一樣。

自從繡兒前往青城尋錦兒,滕風便再沒見過繡兒了。即便後來繡兒被抓,他天天巡視路過這地牢,也沒有任何正當的理由能下到這里探視。

沒想到長久分別後的再一次相見,竟是自己在堵攔繡兒的活路,對其刀兵相向。這種感覺對滕風來說,無異于是割肉剜骨、萬箭穿心。

滕風深深凝視著衣衫襤褸、瘦骨稜稜的繡兒,痛苦萬分。

繡兒輕輕且膽怯的一聲「風哥哥」,更是讓滕風肝腸寸斷、淚如泉涌。

卓展雖能體會滕風目前這種攔也是罪人、不攔也是罪人的兩難境地,但此時的他實在無法再體恤滕風的情緒了。趁著滕風盯著繡兒出神的功夫,卓展扶住茶案的那只手已在悄悄發力。

一眨眼的功夫,茶案上便結了厚厚一層冰,一直延伸到對面,將滕風劈進茶案的刀死死凍住。

滕風頓覺掌心一陣寒涼,低頭看時心中猛然一驚。

就在滕風俯身拔刀的一瞬,卓展登桌上案,飛步躍到滕風身後兵器架前,一手抽出一把青銅長劍揮向滕風,一手握起一柄三頭戟向後擲給段飛。

滕風沒料到卓展的行動竟會這麼快,眼見長劍揮來,嚇的趕忙低頭躲閃。躲過一劍的滕風使出渾身的力氣,將冰刀吃力地從冰案上拔出,回身猛地砍向卓展。

卓展向後一仰,蹲身弓背,腳下瞬間凝成一條冰道,自己順著冰道飛速滑回同伴的一邊。

滕風大怒,後背登時生出一對寬大的翅膀。只見他一個飛身凌空躍起,揮刀而下,呼喝著手下侍衛沖殺過來。

侍衛營與卓展、段飛、壯子展開了貼身肉搏,一時間,地牢內廝殺聲、呼喊聲嚎啼不絕。

壯子的虎爪派上很大用場,憑借著能徒手撕扯人肉的蠻力,愣是撕出一條血路。連勇武的滕風見了他,都不得不飛到上方避開。這給卓展他們打開密道入口爭取道了不少時間。

這時段飛已轉動茶案上半凍的燭台,地上的那扇青石板倏地一分為二,向兩側隆隆洞開,露出了里面鐵鏈懸著的木架籃。

卓展一個原地回旋,一口氣劈傷了圍攻過來的四五個侍衛,飛步跑向旁邊的石墩。卓展回頭看了一眼,確保眾人都已在木架籃中,便埋頭瘋狂地搖起石墩上的獸頭手柄。

手柄飛轉,機關運轉,地道內發出金石摩擦的刺耳聲響,吊著木架籃的鐵鏈緩緩延長,木架籃也開始向下沉降。

「卓哥哥,快上來!我知道這籃子里面也有個機關,也能放籃子下去!」繡兒火急火燎地喊道。

卓展霎時松開手中的手柄,側身出拳,重重打在了迎面過來的滕風胸口上。

卓展狐疑地扭頭看向地道,籃子已經降下去好大一截,此時只能看見他們的頭。繡兒個子小,正拉著鐵鏈一跳一跳地向這邊緊張地張望著。

卓展心里犯著嘀咕,這與之前繡兒在牢房中說的不一樣啊,若是籃子里還有機關,繡兒怎麼不早說呢,難倒是因為兵器店那兩兄弟的攪局,繡兒才沒說完?

但仔細想來,里面是一定有能控制升降的機關的,要不然從神宮那邊來地牢的人是怎麼上來的呢。不過不對啊,繡兒當時只是路過,怎麼就會知道這籃子里面有機關呢。

卓展一時間腦子亂成一團,還要迎擊步步緊逼的滕風,實在難以思量周全。

「卓哥哥,相信我!快來!」繡兒繼續焦急地喊道。

卓展看著繡兒堅定誠摯的小臉,也顧不了許多了,雙腳猛蹬滕風的前胸,雙手俯地築起一面冰牆,瘋狂地跑向密道口,縱身躍進了木架籃中。

「繡兒,機關在那里呢?」卓展急切問道。

不想繡兒眼神游離,使勁咬了咬嘴唇,便迅速回頭用力拉住鐵鏈,疾步蹬上木架,幾秒種的功夫便靈巧地攀出了密道。還沒等眾人反應過來,繡兒早已沖向那獸頭手柄,飛快地搖了起來。

卓展大驚,剛想爬出木架籃,不想繡兒搖的太快,這木架籃頃刻便下降到讓人攀不出去的程度。

只听外面傳來了繡兒淒厲的呼喊聲︰「卓哥哥,我騙了你,這道石門只能從外面關閉!對不起了,我不能讓自己連累了你們這麼多人,替我跟我爹娘說聲,女兒不孝!」

繡兒說完,便將全身的力氣集中到雙手,把那獸頭深深按進石墩之中。

只見剛剛分開的兩塊青石板開始向中間並攏,卓展幾人頭頂上方明亮的洞口越來越小。

眾人一陣淒然,原本是來救繡兒的,不想又被這個執拗倔強的小姑娘給救了,不計後果地救了,就像上次一樣。

卓展啞然,他現在才明白過來,繡兒在牢房中沒說完的,就是這關閉石門的方法。

卓展絕望地凝視著上面慢慢閉合成一條線的洞口,段越扶在段飛的胸口嚎啕大哭,壯子更是絕望地罵著髒話。

滕風飛快跑向繡兒,氣憤地掀開繡兒的手,怒視著繡兒。

他憤怒的眼神里,有對繡兒這種舍身救人卻戕害自己的怨怒,更多的則是對繡兒沒能跟卓展他們一起逃走的嗔責。

對滕風來說,阻攔卓展他們帶繡兒逃走,是他的職責所在,是不得已而為之。但希望他們成功逃獄,則是他心底最真實的執願。

然而這執願卻在繡兒再次的自我犧牲中破碎,這讓他絕望、怨恨、沮喪、悔恨。

他恨自己為什麼就月兌不下這身衣裳帶著繡兒遠走高飛,他恨自己曾經引以為豪的正義與忠誠,他恨自己那無可救藥的心如磐石、冥頑不靈。

然而這世界上沒有後悔藥,命運總是會在悔恨的傷口再撒上一把鹽。就在這時,令滕風更沮喪的事情發生了。

與神宮一牆之隔的皇家羽箭營,听到了這地牢內的騷亂聲,聞聲趕了過來。

此時,羽箭營的營長,申子由的佷子申不煥正帶著手下精銳從地牢正門沖了進來,已走到距他們不足十丈的廊道口,剛好看到繡兒附身搖手柄的一幕。

看著滿地的傷兵、啟動機關的繡兒,以及慢慢閉合的石板,申不煥腦子里第一印象就是地牢死囚協同逃獄。

他一時驚俱,揮手示意,身後精銳射手頓時分成兩排,半跪半立,搭弓掛箭,數十把精鑄三稜箭頭頃刻間齊齊瞄準了繡兒。

卓展他們在石板閉合的一剎那,悚然听到了申不煥那句凌厲的「放箭」,以及滕風撕心裂肺的「不要」。

眾人陡然心驚,如萬箭穿心般悲痛欲絕、百苦難咽。

繡兒看向已經嚴絲合縫閉合在一起的青石板,輕輕舒了口氣,平靜地注視著迎面飛來的一把把寒光閃閃的白鐵箭頭,微笑地閉上了眼楮。

然而讓繡兒錯愕的是,自己沒有感到一絲一毫的疼痛,似乎並沒有被任何羽箭射中,反倒是一個沉甸甸的龐然大物壓在了自己身上,將自己直挺挺地壓倒在地,無法動彈。

繡兒驚慌地睜開眼楮,只見滕風重重地壓在自己身上,頭搭在自己的肩膀上。

滕風的背上、腿上、手臂上像刺蝟一樣扎滿了羽箭,卻還是費力地抬起滿是鮮血的大手護住了自己的頭,斷斷續續地說出︰「繡兒……對……對不起……我再也不會……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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