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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白日祭(二)

剛入夜,河堤沿岸便掌起了連排花燈。整個河堤兩岸岸頓時星布珠懸,皎皎如白日。

河堤沿岸,前來祈福的百姓將整個沿河地帶堵得水泄不通,一時間但凡能落腳的地方,都是人頭攢動、比肩繼踵,喧闐達旦之景令人駭然。

紅裝甲士在近河堤一丈處的兩岸排成兩排,給人一種威嚴肅穆、凜然難犯的震懾之感。

石橋上臨時搭建的碩大祭台上,冷凌國國主攜王後、親眷、信臣等端坐在織錦厚疊的軟塌上,傲倪兩岸的安順子民。

王族前方猩紅如血的氈毯上,俊美的預思巫師身披五彩霞鳳羽衣,頭戴通天青玉冠,口涂白狗鮮血,舉盞揚酒,攜一眾巫童莊重地跳著祭祀舞蹈。

兩側樂師擊鼓吹笙,樂聲曼妙,飄蕩在河面堤岸,裊裊不絕。

曲終舞罷,預思巫師高聲唱著不明覺厲的咒歌,身後的巫童立刻分退兩側。

盛裝華服的大巫祝申子由,一手持著千環金絲杖,一手擎著黑玉水平,一瘸一拐踱入了紅毯正中。

只見他用黑玉水平中的血酒澆灑千環金絲杖的杖身,又將千環金絲杖舉過頭頂,口中默念巫文。待金絲杖鏘鏘落地之時,預思巫師吹響了戴在頸上的麟犀號角,號聲尖銳悠長,刺激著人們的耳膜。

早已準備在河畔的一眾巫師巫僕,聞聲將懷中竹婁里用血酒浸泡過的糯米一股腦倒入奔騰澎湃的湍流中。兩岸的百姓齊聲高呼「嗚呼祈願白日長明神常駐人間,保我富貴太平,嗚呼」

那令人心悸的十二個蠟封人偶也在石橋處被一一放下。十二童男童女端坐蓮花座上,頭上燃著旺盛的燭火,隨著水流漂流而下。看見自家孩子的父母紛紛躍步高呼,招手雀躍。

然而擠在人群中的呂伯和呂娘卻面無表情,郁郁寡歡。他們如同泥塑一般,平靜地望著遠處那個橘粉色的幼小身影順流而下,直到看不見了,也沒有一絲一毫的歡喜。

他們自己也為自己的情緒感到驚訝。他們腦海中預想的畫面應該是跟其他孩子父母一樣,見到小蝶那一刻會欣喜、雀躍,會倍感驕傲,會喜極涕零。然而他們卻沒有任何情緒,甚至心中還有那麼一點點黯然。

或許是因為昨日卓展和段飛的那一通鬧,又或許是他們並不相信的「食取精血」之說,在他們潛意識里悄悄生了根發了芽,又或許是想到以後再也沒有女兒的孤老歲月。總之,二人的心里是翻江倒海的煩亂,惶惶不得安寧。

當煙火燃起,白日祭到達氣氛最熱烈的頂峰時,當人們都沉浸在目送人偶女圭女圭祈福的喜悅中時,一道通明閃電劃破天際,緊接著便是一聲震耳欲聾的隆隆雷聲。還沒等人們反應過來,滂沱暴雨便自空中傾盆而下。

王族、百姓都被這突降的暴雨嚇了一大跳。在他們的印象中,歷年白日祭都是月朗星稀的晴夜,從未有過任何雨水霜露。這冷凌國的霖雨季都是白日祭之後才開始的,即便今年的霖雨季來的早,人們也沒料想到會在白日祭當夜天降暴雨。

嚇得沿岸的百姓一時間遮頂蔽目、抱頭鼠算,河堤兩岸瞬間亂作一團。

倉皇躲雨的人們互相推擠著、踩踏著,驚呼、慘叫聲此起彼伏。王族、大臣們雖有闊棚遮雨,卻也甚是驚慌,掌史、掌司已開始安排國主、王後的掩護、撤離工作。

剛剛還悠旋而下的人偶也被這暴雨澆滅了燭燈,擊打的沉浮四散。

然而暴雨下的人們誰都沒有想到,在距離這場出奇熱鬧的祭祀大典十幾里外的宮城地牢,幾個少年正在醞釀著一場驚天的逃獄大案。

「喂,壯子,好沒好啊?」段飛焦躁地催促道。

白日祭大典開典的鳴鐘敲了有段時間了,然而他們幾個還困在這牢房中,沒有出去。

「催催催,越催越尿不出來!」壯子面向牆壁,臉憋的通紅,心急如焚。

段越紅著臉,將臉別向一邊,深深埋著頭。

「早就跟你說了晚上再讓你尿,非得之前卸一泡。」段飛向鐵欄桿外張望著來回巡視的獄卒,不耐煩地抱怨道。

「還不怪你自己跟我說的太早了,搞得我一直憋著。下午那會兒實在憋不住了,再憋膀胱就爆炸了!段飛我可告訴你,回去你得請我吃烤腰花,好好給壯爺補補。哎……有了有了,哎呀……」壯子舒服地撒了一泡黃尿,一臉飄飄欲仙的表情。

段飛大喜過望,此時也顧不得尿騷氣了,急忙用裝飯的大陶碗刮了一團和著尿液的泥土,用草棍攪成了泥糊。

趁巡視的獄卒走過去的檔口,段飛用力將稀泥糊灌進鐵鎖的鎖眼中,微微發動巫力。泥巴瞬間硬化,段飛輕輕轉動鎖眼外面的泥巴部分。

只听鎖芯發出「 嚓」一聲脆響,大銅鎖咬合的部分已一分為二。段飛輕手輕腳地將銅鎖拿在手中,一圈一圈地解開纏繞在門柱上的鐵鏈,小心翼翼地放到了干草上。

段越按卓展的指示發動了幽冥之眼,仔細觀察著通往繡兒牢房這一路上獄卒的行蹤。

眾人趁著每次獄卒走過去的檔口,便飛速通過一段走道。靠著段越的瞳術指引,不一會兒便來到了繡兒牢房的所在處。

一些沒睡的死囚看到他們的行蹤,也頗為驚訝,但並沒有驚叫,也並沒有任何呼喊報官的意思。因為對他們來說,自己已是一腳踏入鬼門關的人,況且在這個無情的國度,立功並不能為其減罪。早已枯萎干涸的心是不會被擊起半點兒漣漪的。

段飛用手中一直攢著的泥巴,以同樣的方法輕而易舉打開了繡兒的牢門,眾人一一鑽進了進去。

最後一個進去的卓展將牢門虛掩關上,又將早已解開的鐵鏈象征性地搭在門邊。

繡兒已經側臥在草席上睡了,手邊還放著白天扎的那個草女圭女圭。就跟段越描述的一樣,繡兒瘦了一大圈。但從地牢明亮的燭光中可以看出,繡兒的臉色還是很健康的白里透紅,並無傷病的樣子。

之前分別時繡兒穿的那件鵝黃色的羅衫已破爛不堪,多日未曾修剪的指甲已長出半寸有余。但修長的指甲並沒有平常印象中長指甲該有的那種嬌貴的樣子,而是被老鼠啃食得破殘缺損、不成樣子。

段越心疼地握起繡兒的雙手,眼淚不由自主地掉落下來。

繡兒被這久違的溫暖給弄醒了,她緩緩睜開雙眼,吃驚地看著眼前的段越和眾人,遲遲沒有說話。直到狠狠咬了一口自己的小臂,才證明自己不是在做夢。

「你們怎麼也被抓進來了?」繡兒疑惑地問道。

卓展連忙比了一個噓的手勢,小聲說道︰「繡兒別怕,我們是來救你的!」

「你們怎麼會這麼傻,進了這地牢是萬萬出不去的!」繡兒慌亂地低聲喊道,驚恐的小臉就快哭出來了。

「繡兒,繡兒,好妹妹,你先听我們說。我們找到了一條城外通往神宮的密道,只要我們逃到神宮那里,就一定能出去。齊叔齊嬸,還有錦兒姐姐,都在城外的密道口等你呢。」段越溫言勸慰道。

原本還責怪卓展他們意氣用事的繡兒,一听到自己父母和姐姐在等著自己,驀地淚如雨下,一直搭建起來的堅強心理防線也在瞬間崩塌,露出了里面最柔軟最脆弱的樣子。

啜泣半晌,繡兒才接過段越遞過來的手帕,擦了擦淚眼,抬起了頭︰「那你們知道如何從這里去神宮嗎?」

「我們之前在神宮的時候,看到有一條石階密道通向這里。地牢這邊肯定也有機關,但只要外力破壞掉,還是能出去的。」卓展眉目淡然,平靜說道。

繡兒堅定地看著卓展︰「我知道在這邊打開密道的方法。」

眾人一時驚喜到語塞,興奮又疑惑地盯著繡兒。

「我剛被押進來的那天,路過最西邊獄卒休息的茶案時,看到有青袍巫師開打了地上的一扇巨大方磚,方法就是轉動茶案左邊的燭燈。當時我看了一眼,那下邊並沒有你們說的石階,只有一個大吊籃似的木架,被鐵鏈拴著。另一個獄卒在旁邊搖轉一個獸頭手輪,木架才載著青袍巫師下到了下面。」

「咦,這就奇怪了,神宮可是在這地牢上面的,怎麼地牢的密道還是通向下面的呢,這是直接進地府的意思啊?」壯子疑惑道。

「動腦子想想啊,肯定是為了安全起見,先用木架落到下面一點的地方,才能看見再往上走的石階。」段飛一語點破,卓展也同意地點著頭。

眾人正熱絡商議著對策,卻時不時有一種芒刺在背的感覺,好像有人在盯著他們看一樣。

心思細膩機敏的卓展和段越都感覺到了,二人不約而同地回頭,卻看到對面牢房中,兩個人正如猛虎圍食般地瞪著這邊。

一個是精瘦的毛臉束發男子,另一個是光頭果身的彪形壯漢,看起來很是眼熟,一時間卻又想不起來在哪里見過。

只見那精瘦的毛臉束發漢子眼眸血紅,憤恨地回頭招呼著光頭大漢︰「哥,就是他們!沒錯,就是那個黑胖子,當時就是他一板斧剁了大旋龜的頭,化成灰我都認得!」

卓展心中咯 一緊,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不想在這緊要關頭卻遇上了仇家。經毛臉漢子這一點撥,卓展已經完全想起來了,這兩個人就是他們當初大鬧穿山集時,兵器店的老板兄弟二人。

光頭大漢緊抽鼻翼,大口喘著粗氣,一雙巨大的手緊緊抓住鐵欄桿,恨不得立馬扯斷沖出去。

「當初你們剁了冷凌國祭祀用的大旋龜,害的我們兄弟二人被國主怪罪,硬是被生生投入了這不見天日的死牢。蒼天有眼吶,讓我們今日得遇仇人。你們剛剛說的話我們都听到了,你們想要劫囚逃獄,沒門!來人吶,有人要逃獄,來人吶!」

還沒等卓展他們反應過來,那兩兄弟已扯開喉嚨大叫起來。

隨即,眾人就听到了遠處有獄卒敲響了警報的青銅鐘,接著就是兵器的金屬踫撞聲、嘈雜的腳步聲,正排山倒海地向這邊洶涌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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