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

第130章

因為甄卓凡自個兒也是听郝新明說的, 自然知道得不清不楚的。等他這邊過了一手, 先是告訴了周萍,再由周萍轉達給李桂芳听, 李桂芳自是一臉的懵。

何止懵啊,李桂芳真就差點兒沒當場去世。

而周萍原是打量著來苗家算賬的想法,她自己是知道塞給了毓秀二百塊錢的,這才半拉學期,咋可能都用了呢?在那一瞬間,她已經腦補出了好些個戲碼,其中就有毓秀一時不查叫李桂芳發現了那二百塊錢, 然後就被強行昧下,偏毓秀那孩子心腸軟,沒敢說出來……

她這麼想著,難免就在轉述的時候帶上了一些火氣。

泥人還有三分火氣呢!

周萍平日里性子再好, 也架不住苗家幾次三番的搞事。哪怕退一步說, 抱錯孩子這個事兒確實是何小紅造的孽, 那李桂芳就不能在真相曝光後勸兩句?毓秀年歲小不懂事, 你身為大人你為啥不能講講道理?想也知道, 只要李桂芳一開口,毓秀就算心里再怎麼不情願, 也會听話的。

所以,為啥呢?要是李桂芳真的為了毓秀, 強留著孩子在苗家受罪?想想先前苗家親戚說的那番話, 明明吃虧受罪的是甄家人, 是毓秀,偏落到他們的嘴里,竟是成了毓秀佔便宜了。

哪怕事情已經過去了好幾個月,周萍心里這道坎還是過不去。她沒辦法去責怪毓秀的,一則毓秀是她的親閨女,二則毓秀才是真正遭罪的那個,那還能怪誰?怪何小紅、何小梅姐妹倆?可那倆都進去了,還有啥好說的?法律會給她們一個終身難忘的教訓的。

那就只能怪李桂芳。

早先,周萍就算心里再怎麼埋怨,到底還是忍住了沒直接找李桂芳算賬。可自打听兒子說,毓秀一個人在外居然錢不湊手了,她哪里還忍得住?

「苗大娘!我是看在你一直以來都對毓秀不錯,毓秀也願意認你這個女乃女乃的份上,才沒硬著心腸逼毓秀認祖歸宗。可你要是不願意好好待她,你把她還給我不成嗎?你們老苗家不要她,我們老甄家要啊!她一個小姑娘離家千里,你不說多給她一些錢傍身,怎麼、怎麼還能……」

有些話,周萍也不好直接說穿了,畢竟給毓秀塞錢這個事兒,在老甄家那頭也是個秘密。可她實在是憋不住了,她覺得肯定是李桂芳昧下了那筆錢,要不然毓秀咋會不湊手呢?早先甄卓凡第一次離家時,家里給了一百塊,外加一些零散錢。甄卓凡一直用到了第二年的暑假,買了汽車票、火車票,等回了家還有一些剩下。

李桂芳啊,真就跟那啞巴吃黃連一般,有苦也說不出。

如果說,周萍不好把話講得太清楚明白,那麼李桂芳則是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她能說啥呢?說毓秀出門的時候,給準備了一些零散錢?分分角角塊塊的加在一起,大概有十塊錢?

這話她真的說不出口啊!!

十塊錢乍一看還是挺多的,可考慮到毓秀離家千里,去的還是首都京市,並且明顯過年是回不來的。那十塊錢還多嗎?連回城的路費都不過,光火車票、汽車票算一道兒都要二三十塊了。

一時間,李桂芳的臉色是一陣青一陣白的,難看得要命。

「你們苗家到底是個啥想頭,給我準信兒成嗎?養孩子不能只圖她回報,一點兒都不想付出吧?咱們都在一個村里住著的,誰不知道毓秀打小就是個省心的孩子?她讓你操過一分心嗎?她鬧過吵過瞎折騰過嗎?」

周萍越說越難過,她的親閨女啊,那是她十月懷胎辛辛苦苦生下來的親閨女,結果倒是好,還沒仔細瞧過就叫人掉了包。原本她是想著,毓秀既然這麼粘李桂芳,就說明至少在苗家日子過得還算是挺好的,最起碼李桂芳應該是對毓秀好的。

可結果呢?根本就不是這樣的!

「我求求你把毓秀還給我好不好?你們不稀罕,我稀罕!你們不心疼,我心疼!」

周萍的眼淚是簌簌的往下落,邊哭邊說道。

原本這會兒就已經是農閑時分了,雖說最近這兩年村里好些人一到農閑時分就愛去城里打工,可留在村里的人也不少。苗家又是坐落在村口的,進出村子多半都是要從這邊過的。

一時間,苗家院門口又聚攏了不少人。

村里人可樂呵了,想著這兩個月真是太無趣了,還盼著誰家再鬧出一點兒動靜來。當然像打孩子這種事兒就別提了,看多了也忒沒勁兒了。畢竟爹媽打孩子,就算沒道理好了,那又能咋樣呢?結果才這麼想著,苗家這頭就又折騰出事兒來了。

又有熱鬧看嘍!

再仔細一听……

「喲,這老苗家可以啊,做的是無本的買賣啊!」

「我早就說過了,李桂芳那麼精明一人,咋可能舍得呢?估模著也是以前沒仔細想過,這孩子一人在外求學,可不得處處花錢?她原先說著心疼心疼的,他們家娃兒上學又不用花錢,讓毓秀少干活,那也不是她在干啊!」

「這話有道理,仔細算下來,毓秀也沒花家里太多的錢吧?反正肯定沒甄珠花的多,你看那甄珠吃得多壯實呢!毓秀瘦巴巴的。」

「別說毓秀沒花太多的錢,就算她真的花了又咋樣?是苗家兒媳把人家好好一閨女搶到了家里,再不對她好點兒,那不得遭天譴?要我說,苗家對毓秀是應該的,再好都不為過!花錢也是該,花再多也不用有啥負擔,該花,就該往死里花!」

「那可不?真要是舍不得了,就把人閨女還給老甄家啊!又扣著人閨女不放,又舍不得給孩子花錢……嘖嘖,要點兒臉吧!」

好長一段時間沒熱鬧可看的村里人,眼下擠在苗家院門口,一個個的別提有多開心了。

這熱鬧吧,要是發生在自家就顯得格外得糟心了,可要是擱在別人家里,喲,看起來別提有多滋味了。就感覺吧,光瞅著听著,回頭都能多吃一碗飯。

李桂芳肯定不樂意叫人看熱鬧,她只黑著臉道︰「誰說我沒給毓秀錢?我給了!」

「你給了多少?」周萍原也不是那種絲毫不會看人臉色的,可眼下不是心里焦急嗎?听著兒子電話里的意思,是毓秀早些天就不湊手了,那孩子這些日子過得該有多苦呢?挨餓了?餓多久了?身子骨有沒有虧了?

「我……」李桂芳很想將周萍給的那二百塊算在自己頭上,可仔細一想,這話可不能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說。一則,萬一周萍沒想明白,把真相一說,她回頭還能做人嗎?二則,苗家老叔前頭才說了不能給毓秀多花錢,她扭頭就給了二百塊?說的過去嗎?

想到這里,已經到了嘴邊的話愣是叫李桂芳生生的咽了回去。

好一陣運氣後,李桂芳臉色極為難看的起身關了院門,要是早知道周萍是為了這個事兒登門的,她一準兒將人拽到屋里說話去。可關了院門也不管用,外頭的人壓根就不怕她,本來就是嘛,鄉里鄉親的,你又不能打不能罵的,誰會怕你?

只這般,李桂芳最後還是將周萍拽到了堂屋里,壓根聲音跟她說了錢的事兒。

首先,那二百塊錢是給了毓秀的。其次,她自個兒也貼了差不多十塊錢進去。再然後,也是頂頂要緊的,這事兒不能宣揚出去,不然只怕連毓秀都要叫人戳脊梁骨了。

這孩子跟養親這邊的感情好,倒是沒啥,說不定還有人贊她一句知恩圖報。可要是一面不願意認親生父母,一面又收了親爹媽那邊的錢,還是一大筆錢……這要是傳出去了,怎麼可能不被人說道呢?

周萍一時怔在了當場,她是真沒想到毓秀是帶了二百塊出門的,至于李桂芳說的,傳出去會有人編排毓秀的,她反而不是特別在意。

興許吧,是有人會說嘴。可想也知道,李桂芳才是最叫人看不過眼的。再說了,毓秀都考出去了,村里人甭管說啥,只要苗家這邊不特地寫信過去,毓秀咋可能知道呢?

「你說她真的帶了二百塊出門?那為啥這才半拉學期,就不湊手了?」周萍滿臉都寫著不相信。

「我騙你干啥?毓秀是我一手拉拔長大的,我舍得叫她出去吃苦?不就是想著,她一個年輕小姑娘手里捏那麼多錢也不好。再說了,她明年暑假就回來的,到時候我再給她錢啊,大學四年呢,我又不是真那麼摳的。」

李桂芳啊,她說她沒那麼摳……

周萍滿臉的狐疑,想著跟兒子約定好了明個兒再打電話,她也就沒再對此事發表什麼意見,只道︰「反正我還是那句話,你們家要是不想要毓秀,那就還給我!」

「沒不想要啊!我這就去給毓秀匯錢,成了吧?」李桂芳咋可能在這種節骨眼里說不要毓秀了,被逼到了梁山的她,只能硬著頭皮表態,「明個兒就去,我再給她……給她……匯二百!」

說出最後拿三個字的時候,李桂芳的心頭都在滴血。

二百塊錢啊!

那可是足足二百塊錢啊!!

問題是,眼下毓秀才出門多久啊,這一個學期才過了半,二百塊錢就用光了。那以後咋辦呢?大學要念四年呢,半學期用二百,一學期用四百,一年用八百,四年……

李桂芳一口血哽在嗓子眼里,臉憋得通紅,她發現她嘴太快了,不該說匯二百的。

「那行,我回頭也讓卓凡問問,到底咋說的這個錢。」周萍也不是那種得理不饒人的人,當然最關鍵的還是因為孩子捏在人家手里,哪怕是為了毓秀著想,周萍不想把李桂芳往死里得罪。你說萬一,她把李桂芳得罪了,李桂芳再把氣撒到她閨女身上,偏那傻閨女又是個實心眼的,這不是……

忍著心里的難受勁兒,周萍垂頭喪氣的離開了苗家。

也不是沒人去周萍那兒打听,而是周萍的臉色太難看了,一副被抽空了精氣神的模樣。村里人愛看熱鬧是不假,那也沒打算把人往死里逼。萬一周萍有個啥閃失,自家不得沾了晦氣惹了麻煩?還是算了吧,橫豎鄉間地頭也沒啥秘密的,遲早啥都會知道的。

果不其然,很快就有人看到李桂芳出門了。

她去的是隔壁村。

卻說他們鄉里,前些年也就只有一個甄卓凡考出去了,今年則是毓秀和她的一個同班同學。不過,跟甄卓凡和毓秀不同,那孩子高考成績不是那麼好,考去了省城,讀的是師範。

其實那也已經很不錯了,這年頭,但凡能考上的無一不是天之驕子。像考去省城的這個,等畢業後,國家會包分配工作,再不濟也能在省城初中當個老師,說不定能去高中,甚至萬一來了運氣,直接留校當老師都是有可能的。

反正就是魚躍龍門了,再也不用當泥腿子了。

李桂芳在隔壁村沒親戚好友,跟那家更是完全不熟的,甚至她連對方姓啥都不知道。好在,考上大學是個關鍵詞,過去隨便找個人一打听,就有那半大小子幫著領了路。

說起來,李桂芳特地跑這一趟,就是想打听一下外頭的消費情況。她又不好跑去甄家問,況且看周萍那意思,甄卓凡肯定沒那麼花錢。她就琢磨著,是不是因為姑娘家的緣故,正好這家也是姑娘,她就想問一問,或者干脆取取經,看怎麼能節省一些。畢竟,真要是照半學期二百塊錢這樣花下來,這十里八鄉就不可能有哪家是供得起大學生的。

結果打听下來,不止李桂芳傻眼了,對方那個當媽的也是一臉的不敢置信。

「啥玩意兒?這才開學多久,錢就花光了?你給孩子帶了多少錢?十塊?我給我家姑娘帶了足足三十塊錢呢!」那當媽的無比自豪的揚著頭,「我還給她打了一床新棉花胎,床單被罩都是新的,還給做了兩雙新布鞋呢!」

足足三十塊錢……

李桂芳滿腦子都是那三十塊錢,心說你咋有臉在三十塊錢前頭加「足足」呢?至于那當媽的後邊說的那些話,她壓根就沒听在耳朵里。

「哦,對了,是不是北上這一路的花費太高了?我家娃兒就買了一張去省城的汽車票,我叫她哥去買的,這個不算在三十塊里頭。」

問題是從他們這兒去省城不費什麼錢的,如果一路順暢的話,大概路上得有六七個小時。反正就是早上出發,天黑之前絕對能到的。還有就是,省城的物價肯定沒首都那麼高……

那個當媽的絮絮叨叨說了一堆,抬眼才發現李桂芳傻在那里,她臨時又想起一樁事兒,忙問︰「你家孩子沒去申請那個、那個啥啥補助?我家娃兒就申請了,她跟我說,農村人都能申請的。」

李桂芳回想了一下之前毓秀寄回家里的信,搖了搖頭︰「她好像沒提這個。」

「你讓她去申請啊!農村娃兒都能申請的。不過那個好像是分檔次的,我姑娘啊,她因為考得好,咱們家里還窮,學校給她批了個十三塊的補貼,說是最高的了。每個月啊,發十三塊錢,她說每個月只花一半,另一半攢起來等過年回來帶給我。」

听了這些個話,李桂芳就一種感覺,快不行了。

「還有那個!」那當媽的臨時又想起了一個事兒,一拍腦門,「獎學金!我姑娘寫信來說的,她說她要好好讀書,考第一名就能拿那個獎學金了。听說大幾十塊錢呢,說不定還能上百呢!」

師範跟農業、醫學類學校一樣,始終都是國家首抓的專業。因此,就算沒有京大清大那麼出名,學校里的各項補助、獎學金卻是不少的。

那姑娘高考分數跟毓秀是完全不能比的,可她考的學校跟京大也不能比啊!結果,在她那個學校里,她的成績居然還是名列前茅的,對于下學期拿獎學金,那姑娘很是有信心。

反正跑了這麼一趟,李桂芳非但沒有討到任何主意,反而只覺得更心塞了。

她都沒敢說毓秀半學期花了二百多塊錢,只說大幾十塊。就算這樣,那個當媽的都是一副見了鬼的模樣,連聲說她閨女半學期只花了十來塊,還從學校那頭領了二十六塊,至于從家里帶走的錢,愣是全攢下來了。

「有啥好花錢的?衣服褲子被褥不都是現成的?我還特地給她多做了兩雙新鞋呢,能穿到明年去了。你說還有啥要花錢的?飯盒搪瓷缸子不都是高中那會兒就用的?缺啥啊?啥都不缺,啥都不用買。」

最終,李桂芳一副靈魂出竅的模樣,晃晃悠悠的回了家。

及至回到家里,她還是沒能緩過勁兒來,仍舊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看著就跟那霜打了的茄子似的,仿佛一夜之間老了好幾歲。

她啊,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

本來還想著,有老甄家塞的那二百塊錢,她可算是能省下錢來了。結果倒好,她還是得大出血一回。

呃,也許還不止一回。

**

清大。

甄卓凡從外頭回到宿舍里時,就頂著一腦門子的疑問,回來了也是坐在那兒發呆,咋都想不通了。他昨個兒給他媽打去了電話詢問苗家給了毓秀多少錢,今個兒又去了一通,得到了一個令他滿頭霧水的回答。

二百多塊錢……

等郝新明從外頭回來,就看到甄卓凡坐那兒一副思考人生的表情。

郝新明知道他這兩天在跟家里聯系,也懶得拐彎抹角,就這麼直接問那事兒打听得咋樣了。

「我媽說,苗大娘……就是毓秀的女乃女乃,給了毓秀二百多塊錢。」甄卓凡一副想不通的模樣,他從听到這話就一直在奇怪,既然帶了那麼多錢,怎麼才這麼些日子就不湊手了?想起郝新明最近好像跟毓秀走得挺近的,再說這事兒本來也是郝新明跟他說的,他索性問道,「你知道毓秀買了啥大件嗎?帶了二百多出門的,咋就不夠用了?」

「二百塊錢頂啥用?」郝新明比甄卓凡還懵,反問道,「你也不看看她來的時候就那麼點兒東西。啥都沒帶,啥都要買,二百塊錢夠干啥?」

甄卓凡沉默了。

興許跟其他人比起來,甄卓凡算是那種較為遲鈍的人。可要是拿他跟毓秀比,那他還是很敏感的。別的不說,同宿舍兩年多了,甄卓凡肯定能察覺得出來,郝新明的家境不一般。這不單單是一句老京市本地人就可以糊弄過去的,郝家明顯就是有背景的人家。

遲疑了一番後,甄卓凡語帶無奈的道︰「毓秀家里跟你不一樣,二百多塊錢已經不少了。」

「甭管是不是一樣,二百多塊真干不了啥。」郝新明有一說一。

甄卓凡干脆換了一種說法︰「我媽听毓秀女乃女乃說,隔壁村出去讀書的,就是毓秀的同班同學,出門一共就帶了三十塊。」

這下輪到郝新明傻眼了。

愣了半天,他才結結巴巴的說︰「隔、隔壁村?」

隔壁村這個詞用得非常好,郝新明徹底驚呆了。

「不是,毓秀她不是你青梅竹馬嗎?」郝新明回想起大一那會兒,他是記得甄卓凡說過的,那張合照里,一個是妹妹一個是妹妹的同學?當然,這是套話,是個人都能听出來,甄卓凡喜歡他妹的那個同學,換句話說,可不就是青梅竹馬嗎?

「……嗯。」甄卓凡听到青梅竹馬這個詞,略有些出神,隨後才點了點頭,「我跟她一個村的,苗家在村頭,我家住村尾。」

郝新明的腦子有些轉不過彎兒來。

其實,學生時代包括大學里頭,交朋友都還是比較純粹的,至少沒有出社會以後那麼現實。也就是說,踫了面以後,問的多是你家是哪兒的?而不是你爹媽是干啥的,你家里有多少錢。

而所謂的,你家是哪兒的,對方回答的也是個大概的地名,一般是什麼省,最多也就是到市,你要是說你家住在紅太陽鄉,那人家也沒听說過呢!當初,除非那地兒特地有名,那自然是另當別論了。

甄卓凡報的就是他們省的名兒,在郝新明耳里自動轉換成了南方人。反正同宿舍兩年多了,他也不知道甄卓凡是農村出身的。

兩人大眼瞪小眼,最後還是郝新明又開了口︰「不是啊,你家不是個體戶嗎?我記得我問過你的,而且你不也沒申請農村困難補助嗎?」

好歹認識那麼久了,對于交情比較好的幾個舍友家里的大概情況,郝新明還是知道的。他分明記得他曾經問過甄卓凡家里的事兒,那時甄卓凡是說,他爸以前在縣運輸大隊開長途大貨車的,後來改革開放了,就承包了一輛小客車。

包車啊,那不就是個體戶?

「……農村人就不能當個體戶了?」甄卓凡也被他問得有點兒懵,「農村困難補助那個,我爸說,咱們家不是靠天吃飯的農家,讓我別去申請。」

申請沒通過倒是無所謂,萬一申請通過了領了補助後又被人舉報了,那樂子可就大了。

行了,真相大白了。

郝新明自詡也是個能說會道的,這會兒愣是不知道該怎麼接話,他算是明白了,在不知不覺中啊,他造孽了。

「剛降溫那兩天,苗同學說她沒有過冬的衣服,我就帶她去百貨商城買了兩身……最便宜的羽絨服。哦,還有膠鞋和毛皮鞋。」

膠鞋這玩意兒,甄卓凡也有的。沒辦法,北方冬日里是必下雪的,以前在老家常穿的千層底布鞋在這兒壓根就不管用,一落雪整個鞋從鞋面到鞋底,那是全部濕透了。所以,大一那年的初冬,甄卓凡就買了一雙膠鞋,挑最便宜的買,才一塊八,質量極好,不光冬日里能用,平常季節要是下雨了穿著也很方便。反正這都兩年多了,依舊沒穿壞。

至于羽絨服和毛皮鞋,甄卓凡再度陷入了沉默,就算他沒買過,那還能沒見人穿過嗎?一看就知道不便宜。

郝新明心知是他坑了毓秀,哪怕不是故意的,看著毓秀那樣兒也知道她是涉世未深,估模著上大學之前都沒咋買過東西。

「怨我,都怨我,苗同學頭一次來京市,我尋思著女孩子怕冷,就想帶她去買兩身暖和的冬衣。真就只兩身羽絨服和一雙毛皮鞋,我還想著她沒厚被褥,也沒帽子圍巾手套的,還打算叫她出去買,結果就發現她錢不湊手了。」

「那幾樣多少錢?」甄卓凡來京市兩年多了,可他一次百貨商場都沒去過。事實上,他就算要買東西,也是在學校附近解決的,不會特地跑那麼遠去買好牌子的東西。

「羽絨服都是最便宜的,兩件才一百五十,算上毛皮鞋,我記得大概一百八不到一些吧。」

甄卓凡︰…………

其實就算這樣,毓秀的日子還是不好過。

北方的冬天跟南方真的不能比,也虧得學校宿舍在兩年前改造了一番,至少如今能做到教室和宿舍里都集體供暖了。毓秀是從張楊那頭知曉的這個事兒,听說以後大大的松了一口氣。因為她早先還在犯愁,這連十一月都沒到,天就冷成了這個樣子,那以後等到了數九寒天,日子咋過啊?

幸好,張楊告訴她,北方有集體供暖,到時候只穿單衣都沒啥問題的。

可等毓秀剛剛松了一口氣,張楊又補充了一句,集體供暖要十一月才開始。

毓秀裹緊了她的小被子,把搭在上面的兩件羽絨服擺弄整齊,可饒是如此,還是覺得瑟瑟發抖。

張楊都無語了,只好拿了一條薄被借給她用︰「沒幾天了,咬咬牙就熬過去了。」她算是看出來了,這姑娘家里一定很不錯,不單是經濟條件不錯,估模著還是那種集萬千寵愛于一身的,要不然也養不出這種性子來。不過仔細想想,嬌憨起碼比驕縱得來好,真要是攤上個驕橫跋扈的大小姐,她這四年大學生活才叫遭罪了呢。

寫過了張楊,毓秀心里還是不好受。

她想起以前每年過冬的時候,都會搬去東屋跟她女乃一起住。東屋可暖和了,她女乃還會摟著她,半夜里還給她掖被角,生怕她凍著了。可眼下呢?天好冷,可再沒人給她取暖,給她掖被角了。

最要命的是,她兜里的錢沒了。

本來還剩下一些鋼兒的,可因為飯菜票用光了,她索性把剩下的錢一股腦的全買了飯菜票。也虧得學校食堂賣的飯菜都不貴,有國家補貼嘛,比外面的館子便宜太多太多了。可那也是要錢的,再便宜,一天三頓吃下來,哪怕毓秀吃得不算多,飯菜票也是肉眼可見的,一天比一天少。

咋辦呢?

毓秀想的是給她女乃寫信,可信件來回多慢呢,她到校那天給家里寫了信,直到一個月後才收到了來自于家里的回信。之後隔了幾天,她又寫了信回去,可那時還沒降溫呢,她兜里還有一百九十塊錢,自然就不存在缺錢花的情況。

不寫信的話,發電報?可她不知道該上哪兒去發電報,郝新明只告訴她,寄信就塞到學校門口的那個綠色大郵筒里,卻沒告訴過她,郵電局在哪里。

當然還有打電話,這個倒是方便了。小賣部那邊就有一部公用電話,學校其他地方也有一些電話亭,雖然不是很多,但仔細找的話,還是能找到的。

可她不知道電話號碼……

這也不行那個不成的,毓秀一時間束手無策,不知道接下來該咋辦才好。

偏就在這時,郝新明又來了。

他拎了一個大袋子來到了毓秀所在的宿舍樓下,讓女同學喊毓秀下來。

毓秀茫然的下了樓,想起郝新明先前幾次三番的邀請自己再去逛商場,她就格外得無奈︰「我不想出門,天太冷了。」

「好好好,不出門。」郝新明打開手里的大袋子,拿出了一件粉色帶毛的羽絨服,在毓秀疑惑不解的目光下,他難掩心中的得意,笑著道,「這是我妹穿了幾回不要的,送給你。」

苦思冥想的幾天後,還真就郝新明想出了一個不是法子的法子來。毓秀家里不是沒錢嗎?可他也不能眼睜睜的看著毓秀受苦,所以就跑去百貨商場里買了那件自己先前就覺得特別好的羽絨服,回頭剪了吊牌假裝是舊衣服,給毓秀送來了。

本來他是想著毓秀缺帽子圍巾手套啥的,可這些都是小東西,還送舊的?就算是新的裝舊的也太寒磣了,倒不如再來一件羽絨服。至于毓秀已經有兩件了……姑娘家兩件衣服哪里夠?他妹那麼丑都有十幾二十件冬衣呢。

志得意滿的郝新明完全沒有注意到,毓秀在听了他的話後,臉色相當得不好看。

「我不要。」

郝新明愣了一下︰「為什麼?」

「不要就是不要。」毓秀已經很不高興了,只是她天生笑面兒,哪怕板著臉生氣,看起來也是一副軟和的模樣,「我上樓了。」

說完,她就轉身進了女生宿舍樓。

如今半個學期都過去了,郝新明不能再像剛開學那樣進去了。事實上,舍管員大媽從一開始就盯著他看,顯然就算他出身再好,眼下也過不了舍管大媽這一關了。

沒奈何,郝新明只能拎著東西,垂頭喪氣的離開了。

……

毓秀很快就回到了宿舍里,今個兒是休息日,不用上課。擱在以前她一準兒跑去圖書館看書了,可最近天太冷了,圖書館多空曠呢,更是加倍得冷。哪怕她穿著羽絨服,可一動不動的坐那兒,還是覺得冷颼颼的。所以,她索性借了兩本書拿到宿舍里來看,宿舍小是小了點兒,起碼比圖書館暖和。

她是寧可忍著舍友們的聊天聲,也不想讓自己凍成個冰棍兒。

見她上來了,早先一窩蜂的涌到窗口探頭往下看的舍友們,你推我我推你的,最後還是張楊先開口問她︰「這咋回事兒啊?」

「他要送我舊衣服,我沒要。」毓秀言簡意賅的回答道。

其實,舍友們對郝新明挺熟悉的,畢竟他幾乎每周都會來找毓秀。還不光是周末,像毓秀每周三下午只需要上兩節課,所以周三下午郝新明必出現。時間一久,好些人都看他眼熟了,哪怕不太清楚這人是什麼情況,光看他的穿著打扮,也能猜到這人家境很好了。

听說毓秀拒絕了,舍友們都說她做得對,就算談對象也不能那麼沒骨氣呢,哪兒有送了東西就收的?咱不差這點兒東西!

毓秀心說,沒見過送禮送舊的,你說人家找你要就算了,哪有主動拿舊東西送人的?

不過話說回來,就算送新的她也不會要的,沒那個必要。送舊的就更不行了,她就沒穿過別人的舊衣服。

「苗毓秀!苗毓秀同學,傳達室那邊有你的匯款單。」就在毓秀把郝新明拋到腦後並拿了一本書翻看時,班長跑過來喊人了,讓她趕緊拿著學生證去一趟傳達室。普通信件倒是沒那麼麻煩,像匯款單一類的,是必須本人拿著學生證才能領的。再說到時候去取錢,也是需要證件的。

「匯款單?」毓秀听了這話下意識的看過來,卻是滿臉的迷茫。

「你家里人給你匯錢了?」張楊瞥了一眼毓秀身上的羽絨服,又看了看她搭在被子上的另外一件羽絨服,頓時心里有數了,「你是不是把家里給你的錢都花光了吧?羽絨服可不便宜。」

「嗯,我沒錢了。」毓秀倒是沒否認,只是她很納悶,自己還沒跟女乃女乃說呢,咋她女乃就知道了?還立馬就給她匯錢了?

「走吧,我陪你去一趟傳達室。你大概不知道郵電局在哪兒吧?我領你去。」

有人陪著就安心多了,毓秀很快就丟掉了心頭的那點兒小疑惑,高高興興的出門去了。先拿著學生證去傳達室取了匯款單,然後又去了離學校大概有小半個鐘頭路程的郵電局里取錢,一共二百塊錢。

取到了錢,毓秀心里的大石頭終于落了地。

「我女乃最好了!這下我可以買帽子圍巾手套了。」毓秀開開心心把錢仔細的揣到了內兜里,羽絨服哪怕是便宜的這一款,也比普通的棉襖做得細致多了。除了外頭兩個大兜可以暖手外,衣服里頭還有內兜,把錢擱里頭特別安心,不怕掉出來。

她是安心了,張楊卻沒敢就這麼放她走。

「郵電局旁邊就是銀行,你不是帶了學生證嗎?去那頭開個戶,把錢存里頭吧。反正離學校也沒多遠,取錢挺方便的。」張楊心說,以前也就算了,沒人知道你有錢,知道的時候你已經把錢都花光了。現在呢?萬一這錢丟了或者被偷了,全宿舍都得跟著一起倒霉。

幸好,毓秀在絕大多數的時候都是好脾氣的,只有極少數時候才會犯倔。她對于張楊這個宿舍長還是挺服氣的,很听話的照做了,只留了二十塊錢在兜里。

「我還想買一床被子……」毓秀挺猶豫的,她不知道留二十塊錢夠不夠。

「買被子是吧?我也不勸你去舊貨市場買了,你直接去學校小賣部,那頭有新棉被,價格也不貴。」張楊生怕她又跑去百貨商場了,趕緊催她走,「小賣部的東西質量都不錯的,學校不會坑咱們。」

最終,毓秀還是被說服了,去小賣部買了一床被子,加上她原先的,兩床被子還是夠用的。起碼能支撐到集體供暖了,再說她還有兩身羽絨服呢,怎麼著也能睡個安生覺了。在這之後,她又買了五塊錢的飯菜票,至于帽子圍巾手套之類的,倒是不急于一時,她打算再好好看看,買自己喜歡的顏色款式。

毓秀不知道的是,她女乃啊,從縣城郵電局寄完錢回到家里就病倒了。

心痛,痛到麻木。

溫馨提示︰方向鍵左右(← →)前後翻頁,上下(↑ ↓)上下滾用, 回車鍵:返回列表

投推薦票 上一章章節目錄下一章 加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