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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十一月,就已經有了臘月預熱的氣氛,處處張燈結彩,載歌載舞。只是這熱鬧卻從來不屬于西院的姑娘們。她們其中更甚者要冒著嚴寒,身著單薄衣衫,去宴會上為權貴獻舞。

皮膚凍得青紫,卻要揚著最甜美的笑意,如果幸運的話,能在宴會上順幾口瓜果吃。

虞年年是大年三十晚上,臨近子時生的,正值寒冬臘月,風雪飄搖。滿城都是熱鬧歡快的節日氛圍,煙花炸裂在晉陽上空,將黑夜染成絢爛的金黃,家家團聚,孩童相戲。

她的母親躺在破舊的房子里,怕吵醒身側她的哥哥,一個人忍痛揪著床單將她生下,連吭一聲都沒有。

「砰!砰砰!砰砰砰!」接二連三的煙花炸開,透過薄窗紙,將母親慘白的臉暴露的一覽無余。

虞年年很小的時候,以為自己名字的意思是「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寓意生機勃勃,喜慶興旺,祝願她長壽健康。母親只是模著她的頭,悲戚笑笑,也不做解釋。

後來母親在日漸濃烈的恨意和無窮無盡的折磨之下,神志變得不清,蓬頭散發,念念有詞,時常要尋死或者傷害旁人。

有一日她掐著虞年年的脖子告訴她,「你的降生,從未讓我感到欣喜,只是平添無盡的惡心與恨。我何曾要想過年年今日,歲歲今朝?」

虞年年喘不上氣,臉憋得青紫,只能睜著圓圓的眼楮,看著素來溫柔的母親額上頸上暴起青筋,恨不得將她啖肉喝血的模樣。

還是哥哥用磚頭將母親砸暈,才免除她早夭的命運。

虞年年那個時候才知道,自己的名字是,「淒寒異鄉,歲歲又年年。」

母親不是不愛自己的孩子,只是對她和哥哥又愛又恨。

其生,恨欲其死。

「你又在哭什麼?煩不煩!」慕容澹皺眉看向她,頗有些不解,不明白她動不動眼里蓄上淚水是為什麼,「因為你名字起得不好?或是……」他頓了頓,「或是因為我不願意告訴你我的名字?」

虞年年搖頭,只是那個既愛她,又恨她的女人,再也回不來了。听人家說,母親被送去的第一個月,就不堪受辱,咬舌自盡了。

每年臨近春節,她總是格外會想念母親和哥哥。

「沒有,我只是擔心想要送你的元日禮物。」虞年年不好跟慕容澹提自己的母親和哥哥。

燕氏因得罪狩陽帝,男子都被砍了頭,女子被罰作官奴,若她再提起自己那淒慘苦命的母親和哥哥,引得慕容澹難過,兩個人下午就不用做別的了,光抱頭痛哭去了。

她一直小心避諱著,盡量不去戳旁人傷疤。

慕容澹擰眉,沒再問,他馬上與這小廢物分道揚鑣,管那麼多作甚?她有她蠢著的活法。

給慕容澹換一副驗要五百銅幣,虞年年現在有四百九十八,還差兩枚。光是這些,她攢了足足七年,從懂事開始。

那時候她抱著不切實際的幻想,想著萬一努努力,就能攢夠錢給自己換驗呢?或者陛下下了新政,又或者……或者別的可能。這麼多年,她為了有可能的可能,一直攢錢。

從一枚兩枚,到幾百枚。

她夜里睡不著,就翻出羊皮口袋數錢,一邊數一邊奢想過無數種離開太尉府的機緣。其實也勸過自己,算了吧,放棄吧,反正你是出不去的,但還是流著淚咬牙堅持下來了。的的確確,在她即將十五歲的時候,這些奢望一樣都沒實現。

虞年年現在只是慶幸,好在她攢下錢,能將燕燕送走。他算是她生命中最大的意外,母親和哥哥離開之後,沒人與她說話,沒人與她生活,她以為要一直形影相吊,然後等虞太尉將她送走,謀一個好價錢。

好在燕燕出現了,即便他對自己並不熱情。如果非要說得話,燕燕就是她枯燥晦暗生活里,意外透過來的光,充滿驚喜。

虞年年搖了搖裝滿錢的羊皮口袋,听著里面嘩啦嘩啦的聲響,似是看到了慕容澹自由的將來,眼楮眯起,開始替他想得更長遠些。

總不能讓他有了驗一出府就露宿街頭,要給他些安身的錢,但是一時間又接不到洗衣裳的活,便將主意打上了牆角那幾壇子腌好的咸菜,準備賣了換點兒錢,大概能換個三四枚銅幣。

而且快過年了,說不定年夜飯就是和燕燕吃的最後一頓飯,總得吃點兒好的。

虞年年舍不得慕容澹走,卻深知他越早走越好。

虞珩淵一直惦記著他的美色,她用性命做威脅,能護得了一時,卻不能護一世,若是虞珩淵有心,總能鑽空子。

加上她將虞敏敏和虞珩淵的秘密告訴了虞令月,如果他們來報復,連累了燕燕……

虞敏敏和虞珩淵,並不是什麼好人。

她曾見過虞敏敏將自己的奴婢親手打死,只因摔碎了一只杯盞。也見過虞珩淵強佔西院一個姑娘,那姑娘與他同父異母,罔顧倫常,衣冠禽獸都不足以形容他的卑劣。

虞年年將咸菜壇子里的韭蓱齏裝在自己的小鼎里,上頭用細布蒙了,抱著出去,遇見人便問,「過年了,需要腌菜嗎?」

西府的姑娘大多沒錢,又不願意搭理虞年年,上下掃她一眼,便仰著頭離開了。

那些僕役奴婢,倒是湊上來,有不少都是找虞年年洗過衣裳的,問,「我能嘗一口嗎?」

虞年年一怔,眨眨眼楮,倒是沒想過他們會有這樣的要求。

「我嘗一口,好吃了就買。」圍上來的人七嘴八舌。

「我也是。」

「當然當然。」

虞年年信了他們,從樹上折下一根細樹枝,撕了外頭的一層樹皮,遞給他們做食具。

一群人一窩蜂的,像是不怕咸,每人都往嘴里塞了滿滿一大口。

「咸的,你們少吃點兒。」虞年年縮了縮手,將小鼎抱回自己懷里。

「小氣哦。」其中一個婆子,齁的臉都變綠了,從地上抓出把雪,往嘴里塞,塞完了又要吃虞年年的腌菜。

得了一口腌菜的便宜,不少人砸吧著嘴離去,虞年年忙抓住其中一個人,「你們不買的嗎?」

那人一把將她甩開,「不是說了,好吃才買的嗎?你弄得那麼咸,哪里好吃,我們怎麼要買?」

「可咸菜不就是咸的嗎?」虞年年死死拽住他衣裳不撒手,好沒道理,因為咸菜咸了,所以不買,這是明擺著佔她便宜呢。

「那就是不好吃,我吃不慣,這行了吧!」那人呲著一口黑黃爛牙,臭氣燻天。說著將虞年年甩開,嘴里又唾棄,「分明是你同意我們試吃,若是味道不錯再買,現在又反悔,好沒臉的小娘皮!」

虞年年張了張嘴,是她同意試吃的不假,可……可他們明擺著都是佔完便宜就走的。

原本滿滿一鼎的韭蓱齏,現在只剩下半鼎。誰知道他們為了佔口咸菜的便宜,齁死都不怕。

男人上下掃了虞年年幾眼,露出幾分婬邪之色,「想讓我買也成,就是……」

虞年年明顯見他神色不對,縴細手指扣在小鼎上,不自覺往後退了幾步,男人步步緊逼。

「就是,你給我模一把。」

「我不賣給你了,你走開!」虞年年厲聲斥道 ,她倒是沒想過有人賊膽包天,想對她動手動腳。

「我又不破了你的身子,不過嘬幾口,模模過癮罷了,西院哪個姑娘不是這樣的?」男人猥瑣著搓了搓手,看起來極為迫切,根本不顧虞年年的反對。

「你滾開,我喊人了!」她慌張地望著周圍還未散去的幾個婆子。

其中有個用細長骯髒的小手指甲剔了剔剔牙,「要我說你就同意唄,又少不了一塊兒肉,西院所有姑娘哪個不是給口吃的就能上,你特殊不假,但也就是個玩物,模一把換兩枚錢,這買賣值當。」

其他婆子點頭附和,甚至做好了看戲的姿態,「可不是可不是,他也是好心,提前教教你怎麼伺候男人。」

「以後別什麼都不會,惹了貴人生氣。」

幾個人像是下蛋的老母雞,咯咯咯的笑起來。

姜夫人最近忙得緊,顧不上西院,于是有些人色心包天,抱著僥幸心理,想折辱虞年年。

但也不知這些婆子對她為何這麼大惡意,分明都是女子,虞年年也曾替她們洗過衣裳,卻要伙同男人來一起侮辱她。

人多勢眾,虞年年手不能提肩不能抗,深知正面反抗是反抗不過的,憋了一口氣,忍下污言穢語帶來的惡心,捧著鼎拔腿就跑。

方跑了兩步,便被那男子薅住頭發 ,拽至身側,她當機立斷,將鼎揚起,辛辣咸酸的韭蓱齏糊了男人一臉,不慎進了眼楮,更是疼痛。

虞年年逮著機會跑沒了影兒。那些婆子只是嘴上說說,看戲的,真讓她們出手抓虞年年回來給那男人玷污,她們又不肯。

男人頂著猩紅的眼楮要去追她,突然半空飛來石塊,正中他的眼楮,力道不小,一下子飆出血來,他捂住眼楮混在地上慘叫哀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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