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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令月跨在馬上那一瞬,整個人都是神采飛揚的,比起坐在舞坊,現在的她眼里有光。

虞年年自己過得悲慘,便見不得任何美好的事情消散。現在的意氣風發的虞令月,是虞年年所見甚少的美好之一。

婆子正點了銅幣,見她沖去虞令月身邊,忙焦急喚著,「你去做什麼?」

虞年年攔在虞令月馬前,仰著頭,扯著干澀的唇瓣,「我有話與你說。」

虞令月略微驚訝了下,馬鞭搭在馬背上,驚詫與她竟然敢同自己說話。

猶豫了一息,便翻身下馬,「有話你便說,我急著去獵場。」

虞年年冰涼的手心里沁出汗,眨了眨眼楮,口中不自覺干澀,于是舌忝了舌忝唇瓣,「我昨日見虞敏敏和虞珩淵在湖邊說話……」

她將事情的始末同虞令月說了,最後猶豫道,「你要小心一些。」

虞令月上下打量著她,目光讓虞年年發毛,總覺得自己像是案板上的魚肉,她不自覺縮了縮凍得僵硬的手。

「我,我要說的話都說完了,我沒有理由騙你。」

「嘶~疼。」虞年年捂著腦門。

虞令月緩緩收回彈在她額頭上的手指,揚了揚手里的鞭子,「虞年年,我以為能在太尉府安然無恙活了十幾年的人,該有些腦子。」

「嗯?」虞年年捂著疼痛發熱的額頭,有些疑惑。

「明哲保身四個字,你難道沒听說過嗎?」虞令月明艷的臉上陡然生出幾分怒氣,顯得愈發鮮活起來。

「你來告訴我做什麼?也不怕惹禍上身?今日我權當不曾見過你,滾吧。」她將對折的馬鞭甩在地上,濺起塵埃。

又仰首厲聲道,「來人!來人!將她趕出去,現如今什麼人都敢往我面前放了嗎?

什麼年節將至,需要布匹,就是見我年輕好說話想來討便宜罷了!簡直放肆!」

那站在遠處,手里攥著銅幣的婆子,誠惶誠恐跑過來,扭著虞年年的胳膊與虞令月賠笑,「女郎莫怪,是老奴的錯,這就將人帶出去。」說著笑嘻嘻打了自己兩個巴掌,「莫怪莫怪。」

虞年年讓婆子那粗壯的大手鉗著,帶出了馬房,同虞令月遙遙相顧,直到她的身影在越來越小,越來越小,最後被門牆隔住。

虞令月微垂著頭,手里拿著馬鞭,敲打在地上。

僵硬的黃土上了霜,堅硬非常,啪啪兩下,絲毫沒有變化。

婆子一出去,便轉了諂媚逢迎的臉色,從袖口里拿錢塞給虞年年,繼而數落抱怨,「你理那個瘋女子做什麼?府里誰不要躲著她?」

方才對虞令月的恭敬都是虛的,實際心里滿是抱怨。

她見虞年年神色訥訥,明顯不知府中看人下菜碟的生存之道,露出些得意之色,「府里上下哪有當她是正經主子的,不過面子情。要不是她前幾年按死了大郎君,大家知道她活月兌月兌是個瘋子,連面子情都不稀罕給。」

「連個親娘都沒有,家主又不管事兒,將來還不是姜夫人隨意指個人家,翻不起風浪。 」

虞年年捏著銅幣的手驀然收緊,細白指尖崩出蒼白。

她僵硬的扯起嘴角笑笑,點頭,「是這樣。」

婆子見她虛心受教,頗為欣慰的要拍拍她的手,被虞年年下意識躲過去,一下子臉就冷了,尖酸道,「也是,將來有大造化的人,要伺候貴人的,怎麼看得上我糟老婆子。」

遂抬手打發她走。

虞年年沒說什麼,將錢包好轉身離開,唇角揚起了輕快的笑。

翻不起風浪?早晚有你哭的時候。

雖然別的她不清楚,但虞太尉物盡其用的本質她卻看得一清二楚,他不疼惜任何一個女兒,卻知道該把她們如何放在最合適的地方。

虞令月光是原配嫡出的身份,就足夠虞太尉為她好好謀劃個去處,怎麼可能如那婆子說的般,隨便糟踐了去。

太陽愈發偏向中天,按以往的規矩,虞年年早該回來了,今天晌午卻遲遲未歸。

慕容澹蹙了蹙眉,不自覺走去院子里。大門敞著,卻連虞年年的影子都沒見著。

他繞著院子轉了一圈,最近總是下雪,房頂稻草鋪得不好,漏雪又漏風,姚生正勤勤懇懇蹲在房頂上重新鋪稻草。

「姚生。」他喚了一句。

「殿下。」姚生從房頂跳下來,跪著回話。

「你回去!」慕容澹捏了捏眉心,心里暗罵姚生蠢貨,自己不過就是想問問他能不能蹲在房頂上看見虞年年。

姚生愣了愣,不知道殿下要做什麼,但還是乖乖又跳回房頂,用疑惑的目光瞧著慕容澹。

慕容澹剛想開口,卻又擺擺手,「罷了,沒事,你繼續修房子罷。」

虞年年回不回來,關他什麼事。

姚生撓撓頭,繼續埋頭在房頂鋪稻草。

虞年年腳步輕快,幾乎是蹦蹦跳跳回來的。希望她剛才對虞令月說得那番話能起到作用。

慕容澹撩起眸子看一眼,不知她為什麼有這樣瘋癲,冷聲瞥了她一眼,「還知道回來。」

虞年年跑過去,抱住慕容澹的胳膊,搖晃著撒嬌,語氣軟軟的,「好啦,我以後早點回來陪你,不要生氣。」

慕容澹才意識到他方才那話說得,像極了深閨怨婦,忙將虞年年甩掉,「誰稀罕。」

說罷匆匆回了房子。

姚生做活細致,房頂的稻草被碼的整整齊齊,一看就是那種下暴雨都不怕的。

虞年年自然以為是慕容澹趁著她不在時候弄的,忍不住捂著嘴偷偷笑起來,漂亮的柳葉眼閃閃發亮。

她再沒見過比燕燕更口是心非的人了,總是說著這不好那不好,你好煩,卻會默默用行動證明他只是嘴硬心軟。

虞年年卸下牆角的磚頭,露出里面的羊皮口袋,鼓鼓囊囊又沉甸甸的,往破舊的卷案上一放,便發出嘩啦啦的聲響。

慕容澹斜眼瞧了一眼,平日里還說沒錢,原來是藏私了,也不知她留那麼多錢不花做什麼?下蛋嗎?日子過得緊巴巴的,連口肉都舍不得吃,真是愚蠢。

虞年年抱著錢袋子笑得不見眼楮,模了又模,最後還是將里頭的銅幣嘩啦啦都倒出來,在卷案上堆成了小山樣高。

她招呼慕容澹來看,「燕燕,你知道這是做什麼的嗎?」

慕容澹不理她,她也不懊惱,反而更加興致勃勃,湊在他身邊,神神秘秘小聲道,「這是用來給你換驗的,我馬上就要攢夠了,很快就能給你換一副驗!」

慕容澹心中一顫,他自然知道,假如他是真正的燕氏女,被罰作官奴後,這一副驗到底是什麼價值。

能還他自由身,能幫他消奴籍。同樣,驗的價錢並不低,像虞年年這樣的,省吃儉用許多年都不一定能攢夠錢。

虞年年,她真是大梁最愚蠢的人,攢錢為他人做嫁衣裳。

虞年年如願以償見到慕容澹臉上震驚的神色,笑得愈發開心了,蹦跳著過去數錢,又與他說話。

「你肯定開心是不是?這些錢我攢了許久呢,等換回來驗,你便能出去過好日子了。」她手指一邊點著銅幣,「二……四……六……」

慕容澹忽覺得喉嚨發緊,一陣干澀,難得大發善心,勸她,「你自己留著吧,我不用。」

他的確是不用,真正的燕氏女,在晉陽城外就被他殺了。

虞年年听他的話,心頭一軟,眼眶里泛起盈盈淚水。明明是這麼珍貴的東西,只要擁有了,就能擁有自由,結果燕燕最先想到的還是她。

她匆匆抬手擦了把眼淚,搖搖頭,「給你,留給你。」

「過了大年三十,我就十五歲了。燕燕,我很快就要被他們送人了,雖然不知道送給誰。」虞年年將眼淚擦干,一邊數錢,一邊語調刻意上揚,故作歡快的與他道,「你要知道,我可值錢啦!一副驗的價格要比普通的高五倍十倍,我大概還要攢二十年才足夠,那時候我都不知道我還活沒活著。」

「所以……」慕容澹抿了抿薄唇,神色負責的看向她。

「所以我現在攢夠了能讓你出去的錢,你替我在外面好好活著,就算是我在外頭好生活著了。」她一笑,眼神清澈,分明該是如此苦澀的話,卻讓她說得十分天真。

「四百九十八……」她將最後一枚銅幣放進羊皮口袋,嘆了口氣,「等到過了年,便攢夠了,還能余下幾枚,給你租間房子。」虞年年把羊皮口袋扎起來,小心翼翼放回原處,心里酸酸的。

「好在我們還能一起過個年。」她勉強這樣安慰自己。

房內靜悄悄的,慕容澹不說話,虞年年想著倆人馬上要分別,心理難受。過了好一會兒,才提起精神安慰自己,嗐,燕燕能獲得自由是好事啊,你應該為他開心。

她自己慣會安慰自己,擦著擦著眼淚破涕為笑,問慕容澹,「你知道我為什麼叫虞年年嗎?」

……

「因為我大年三十晚上出生的。」

「這名字起得隨意吧。」她干笑一聲,「我總叫你燕燕,卻不知道你到底叫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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