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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尉府專門闢出來一個水榭亭台,用作女郎們練舞的場所,霧藍色的紗幔垂在四處,風從江上來,吹起層層疊疊的紗幔,好像雲端仙境,美不勝收。

虞年年去得早,女郎們還沒到,只傳出斷斷續續的琵琶音,縹緲動听,是教習徐娘子在彈琴。她微微有些詫異。

平常因徐娘子總瞧瞧給她塞零嘴,虞年年無以為報,便日日早去,提前幫徐娘子整理書卷,擦洗案席,沒想到徐娘子今日來得比她還早。

徐娘子是個寡婦,早年在琴坊賣藝,因相貌美艷,曲藝舞技雙絕,一手反彈琵琶引得無數文人雅士追捧。後來嫁了個將軍,好日子沒過幾年,將軍戰死沙場,她年紀漸長,又回不去琴坊,便輾轉在權貴家做女先生,算是求個庇佑。

晉陽大半權貴家的女郎,舞技與琵琶都是她教的。

「先生。」虞年年給徐娘子行禮。

徐娘子微微頷首,示意虞年年落座。

她的衣袍寬大輕薄,動作間翩躚繾綣如流雲,高挽的飛仙髻,簪了一對珍珠釵,鬢角留出兩縷發。年齡對她來說只是個數字,歲月的沉澱反倒為她填了幾分落拓淡薄。

「喜歡嗎?」一曲終了,徐娘子笑容淺淺,放下琵琶問她。

「喜歡。」虞年年捏了捏手指,小聲笑著道。先生永遠淡然寧靜,如暗夜幽曇,在先生面前,她總是覺得自慚形穢。

「喜歡就模模它。」徐娘子執著虞年年的手,輕輕勾動琵琶弦,一串碎玉之聲傾瀉而出。

虞年年不勝欣喜,一笑,露出一對酒窩和一只尖尖的犬牙。

徐娘子語氣不疾不徐,從基礎教起她,「這是彈挑的指法,你試試。」

說起來也奇怪,虞年年自幼學什麼都快,分明從未接觸過琵琶,只听一遍,卻達到了旁人學習十天半月的效果。

徐娘子悲憫地看著她,似是惋惜,又似是欣慰,「改日你再早些來,我教你些別的。」

虞年年驚喜萬分,手指尖都是顫抖的,她沒想到還有機會能學琵琶。

姜夫人也曾動過心思,讓府中的女郎跟著先生學琵琶,畢竟多門傍身的技藝總是好的,但無一例外,都被先生用蠢笨不堪教化的理由拒絕了。

「謝謝先生。」她急忙跪在地上,給徐夫人磕了個頭。

「你與我行拜師禮罷,既然要傳授你琵琶,便是我的關門弟子了。」徐夫人上前,將她手臂輕輕托起,語氣含笑。

虞年年囁嚅了半刻,方才訥訥道,「可是先生,我交不起束脩。」府里拿銀子只是讓先生來教習舞藝的,她既然成了先生的內門弟子,又另學了琵琶,合該多交一份錢。

徐夫人拍拍她的手,「不要你束脩,只要等我哪日魂歸西去,你一副棺材把我送終便是。」

不過片刻,府里女郎陸陸續續都來了,她們衣著光鮮,廣袖飄飄,鬢發上的首飾在陽光下折射著耀眼的光,將瑟瑟的秋意都襯得光鮮明媚起來。

領頭的是姜夫人的女兒,她撥弄著腰上的琉璃絡子,朝虞年年輕哼一聲,像看一只卑賤的螻蟻,便轉頭不再理會。

虞年年盡量把自己藏在一個偏僻的角落,好讓這些女郎們找不見,不然又要被嘲笑戲弄了。

臨散時候,徐娘子悄悄往虞年年袖子里塞了兩個果子,「秋日新下來的梨子,甜得緊,贈你兩個嘗嘗鮮。」

「先生……」虞年年拿著這兩個梨子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她是徒弟,不奉養師父就算了,還要師父給她開小灶。

「去吧,我既是你師父,一日為師終身為母,算你半個母親,哪有母親不給女兒買零嘴的?」

虞年年如獲至寶,抱著這兩個梨子迫不及待往家跑去,她現在想第一時間和慕容澹分享。

她被徐娘子收為關門弟子了!

「燕燕,我回來了。」

她越過地上躺著的門板,快走幾步,推開房門,卻發現里面亂糟糟的一片,被褥被掀翻在地,她僅剩的兩件衣裳也被扔了出來,牆角放著的小鼎碗盆都不見了……

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慕容澹不見了!東西丟了,她攢錢還能去買,人丟了她能上哪兒去找?

「燕燕,你在哪兒啊?」虞年年用手背擦了把眼淚,想想那些下場淒慘的姐妹,就替慕容澹感到害怕,忍不住眼淚往外流。

萬一他是被人擄走了,被人欺負了怎麼辦?他才剛剛經歷家中變故,他不能再受任何傷害了。

慕容澹饒有興致的托著腮,看虞年年抱著兩個梨子,在院子里一邊流眼淚一邊喊他,恨不得連耗子洞都要扒開看看。

一時間心情大好,丟了顆石子下去,砸在虞年年肩膀上。

「我這兒呢。」

虞年年淚眼朦朧地抬頭,見房頂躺著個人,漂亮精致的像是妖精,是她心心念念的人,正在笑著看向她。

失而復得,大起大落,心像從高空拋下卻安然落地,虞年年蹲子,縮成一團,眼淚在黃土上濺起小水坑,然後消失殆盡。

她哭的時候,一點兒聲響也沒有,若不是看她身體發抖,大概都以為她是睡著了,或者蹲著發呆。

慕容澹長腿一曲,便從房頂跳下來,輕飄飄落地,拍了拍裙子上不存在的塵土。

虞年年倏地彈起身,撲進他懷里,摟著他的脖子,一手抓了一只梨,到現在還沒撒手。

慕容澹沒想到她會有此舉動,一時不察,被她抱了個滿懷,連忙嫌惡的將她推開,「滾開,滾遠些哭。」

「燕燕,你……你還在太,太好了,我,我以為你丟了。」

哭泣不出聲,這個習慣不好,就如現在的虞年年,她臉色青紫,嘴唇發白,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全,是哭不出聲,憋的,看起來可憐又可愛。

頭發因慕容澹的推搡變得毛茸茸亂糟糟的,手感極好的樣子。

慕容澹絲毫不懷疑,他再晚些出現,虞年年能把自己哭得憋死過去。

倒是哭得挺有意思的,和別人不同。

「你,你沒事就好。」

慕容澹有意氣她,「嗯,晌午進了個賊,我躺在房上睡覺,懶得動彈,便由著他偷東西,想來你不會對我生怨懟是不是?」

虞年年忙點頭,眼神真誠,不似作偽,「自然,自然,你是女子,嬌弱可憐,不能和盜賊硬踫硬,萬一受了欺負怎麼辦?比起那些東西,我最在乎你,你才是我的寶貝。」

慕容澹生得俊美靡艷,兼之年少權重,以往在涼州,每日出行,必定有年輕女子圍在街上,朝他投擲香囊手帕、瓜果鮮花,說些傾慕的話。

但他長到十七八歲,還是第一次听到這麼露骨的表白,當即譏諷,「誰是你的寶貝?不知廉恥!」

「我前幾日見隔壁清清和她情郎在一起,情郎說清清是他的寶貝。這不是表達喜愛的話嗎?為什麼我不能對你說?」

虞年年在西院這個大環境,雖然知道些亂七八糟的男女之事,但像這種另有深意的話,她也只能理解個字面上的意思。

既然都扯到情郎了,那虞年年是在什麼情況下撞見這句話的,慕容澹大概也知道了,他耳尖意外的染上粉色,語氣和表情變得更凶了。

他有意氣虞年年,反倒被她氣著了,「自然不能說,只有不知廉恥的人,才會說出這種不知廉恥的話。」

虞年年一怔,再樂觀開朗,也被他這話傷著了,頗為落寞地垂下頭,摩挲了手里的梨子,許久才悶悶說,「那我以後都不說了。」你也不許說我不知廉恥了好不好?听著怪傷人的。

慕容澹進房子里,隨意盤腿坐在菀席上。

她抿了抿唇,將兩個梨子里最大的那一個遞過去,「小鼎和碗筷都丟了,沒法子做飯,只能吃這個充饑了。這是徐先生給我的。」

慕容澹啞然,竊賊是在他面前大搖大擺走的。

他單記得房子里都是破爛,卻忘了他現在也要靠破爛吃飯……

虞年年還在不知疲倦跟他講今日舞坊水榭發生的事兒,他用袖子擦了擦梨,咬了口,一點兒也不甜,遠遠沒有哀梨好吃,三口兩口圇吞著吃下肚。

這倒霉日子,什麼時候能到頭?

虞年年看了看手里的梨子,又看看慕容澹,手指在梨子上摩挲了好一會兒,咽了咽口水,「我不餓,你把我的也吃了吧。」

慕容澹不在意的接過去,一點客氣都沒有。

虞年年怕自己越看越饞,趕緊站起來收拾屋子,扒開角落里松動的石頭,里面的羊皮口袋安然無恙,這讓她多少松了口氣,又將石頭塞回去。

起身去取了套舊衣服,洗得發白,卻干淨,里衣外衣都有,「燕燕,一會兒將我燒了水,你洗澡吧,順便將身上的衣服洗洗。」

慕容澹不置可否點頭。

虞年年那小身板,一次就能拎半桶水,等她集滿夠慕容澹洗澡的水,天都黑了。

慕容澹解了衣裳,露出壁壘分明的肌肉,流暢勁瘦,不過分粗野,也不失力量。

虞年年送澡巾進來,恰好見著背對著她,香肩半露的慕容澹,肩上疤痕縱橫交錯,讓她禁不住驚呼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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