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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正經經論起來,現在坐在大梁皇位上的,應該是慕容澹才對。

慕容澹的父親慕容釗,是先皇嫡長子,自出生便被冊立為太子,奈何體弱多病,動不動就咯血昏死過去,而立之年膝下更是無一兒半女。

雖說大梁皇室歷代子嗣都不豐,但個個體格強悍,像慕容釗這樣的還真不多。

先皇臨死前,匆匆下詔,以無嗣為由,越過太子慕容釗,直接傳位給了小兒子,也就是現在的狩陽皇帝,封了涼州九郡作為慕容釗的封地。

好死不死,先皇前一天剛馭龍賓天,後一天慕容釗的皇妃便診出有孕兩月余,在涼州生下了慕容澹。所有人都說,前太子命不好,但凡先皇再活個十天半拉月,知道王妃有孕,怎麼也不能越過太子把皇位傳給小兒子。

慕容釗兩年前病重離世,若非造化弄人,慕容澹就該登基成為大梁最年輕的皇帝。

這種事兒換誰都受不了,況且慕容澹又是個有野心的,在涼州折騰了好幾年,這才試探著回晉陽,打算宰了他那個便宜叔叔。

但還是過于勢單力薄,慕容釗原本大部分的舊部只打算隔岸觀火,看哪邊有利便往哪邊倒,絲毫沒有歸附的意思。

虞太尉兩邊都不肯得罪,早早送了個美人給太子,虞年年是給慕容澹準備的。

天剛亮,慕容澹就听到窸窸窣窣的聲音,身體迅速緊繃起來,又一瞬間反應過來,是那個睡在身邊的小廢物,便又翻了個身睡過去。

虞年年離開後,床板的另一邊又翹起來了,令他無比煩躁,干脆坐起來穿衣洗漱。

院子外不知道誰在嘰嘰咕咕說話,跟枝頭的麻雀一樣煩人。

虞年年蹲在大門口,研究地上躺著的門板子,想著怎麼把它裝回去,旁邊的缺耳小鼎咕嘟咕嘟煮著粥。

路過的姑娘說著話,她豎起耳朵,听得一清二楚。

「听說昨日陛下在街上縱馬,踩死了好幾個百姓,骨肉都被馬蹄踩成泥了。」狩陽帝喜歡當街縱馬踐踏百姓,強擼民女,這是誰都知道的,隔上幾日她們就要議論議論。

「太子殿下不也是,隔三差五就站在城牆上頭彎弓舉箭,他只要一出門,街上保準空無一人。」另一個姑娘嬌笑,好像死人是件什麼令人值得高興的事兒。

她們周圍時時刻刻都有人死去,見慣了貴族不拿人命當做人命,所以不覺得有什麼,甚至能坦然當做笑談。

「嘻嘻,听說涼州王要回來了,他是不是來殺陛下奪取皇位的?到時候晉陽就得滿大街都是血了。」

兩個人又嘻嘻哈哈一陣,蓮步款款遠去。

大梁創立八十四年,換了將近兩百位皇帝,帝位更迭頻繁。父子相殺,手足相殘,就連遠親皇裔也想方設法插一腳,一個殺得頭破血流。皇室血脈不豐,是有一定原因的。狩陽帝算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在位時間最長的一個。

虞年年听著心里難過,又舍不得不听。她很少有機會出去,想知道更多外面的事情。

又覺得奇怪,如果歷代皇帝都是這麼壞的人,這個王朝,怎麼還不覆滅呢?

她不知道,有句話叫跪著久了就站不起來了,往前數百八十年,大梁都是被這樣暴虐血腥的皇室統治,鎮壓久了,百姓也就習以為常,不覺得皇帝這般輕視人命是錯的。

慕容澹過去踢了踢她的腿,「我餓了。」

「哦哦。」虞年年才回神,拿碗給了盛了粥,還有蓴菜腌的咸菜,雙手捧給他,「不夠還有。」

她想了想,燕燕以前是官家女郎,一定知道的比那些女孩多,于是湊過去。

慕容澹伸手把她推開,「滾。」

他用木勺子攪了攪碗里的粥水,昨晚還是粟米煮的干飯,今日就變成糟糠煮成的稀粥了。

虞年年向後挪幾步,離他遠點兒,把咸菜往他面前推了推,「燕燕,你是不是知道很多外面的事情? 」

「他們說大梁的皇帝,嗯……」,她斟酌了一下,用了些有文化的詞,「都嗜殺成性,暴虐無度,他們說的是不是真的?從先帝到現在的陛下,還有遠遠封到涼州的先太子,都是這樣的人嗎?」

她好奇地發問,眼楮里閃爍著求知的光芒,又有些許怯意,像頭剛出林間的小鹿。

慕容澹對早飯不滿意,漫不經心「嗯」了一聲,算是回答。

民間傳言比起事實,已經算是收斂的了,何止暴虐無度,嗜殺成性?

得了肯定的回答,虞年年又發問,「那他們這樣,是不是祖傳的有病?一個這樣也就算了,代代這樣,不是有病是什麼?」她指了指自己的腦袋。

慕容澹正在喝粥,冷不丁听她這麼一說,沖她一笑,雪白的牙齒露出來,凌厲的鳳眸里卻沒半點笑意。

真正的皮笑肉不笑。

大中午的太陽下,虞年年硬生生起了一身冷汗,渾身戰栗,她抱著膝把自己縮起來,不敢再問。

慕容澹繼續喝粥,器皿粗糙,卻不影響他優雅矜貴的氣質,陽光還是暖融融的,一瞬間讓虞年年以為剛才的戰栗都是錯覺。

慕容澹倒是不怎麼在意別人怎麼說,即便他們家血統真有問題,禽獸不如,也照樣站在權利的最頂峰,統治著這個國家。

他想宰了自己叔叔當皇帝,不是他悲天憫人,見他小叔叔暴虐無道,意圖匡扶正道,重整山河。純粹就是血脈里的野心作祟,不甘心被人壓一頭,想要站在最高處俯視眾生。

唔,說不定他當這個皇帝,還沒他叔叔來得英明呢。

也說不定還沒等他宰了小叔叔,就被小叔叔宰了,無所謂,成王敗寇生死有命,他們家為皇位死的人沒有一千也得八百,多他一個不多,少他一個不少。

充其量史家春秋筆法記一句︰涼州王澹,亂臣賊子也。

虞年年喝粥就喝了半碗,怕慕容澹吃不飽又吃不慣。

要想辦法改善伙食了。以前自己一個人住,從小沒見過好東西,吃糠咽菜也不覺得心里有落差,現在她還要養著燕燕,總得讓燕燕過得好點兒。

她收拾了碗筷木勺,拿去洗涮干淨。

慕容澹躺在房頂曬太陽。

「燕燕,我要去練舞了,你好好在家待著,千萬不要出去哦,要是有不認識的人進來,一定要躲起來,不然他們會欺負你的。」虞年年站在下頭,抻著脖子沖他喊,海藻一樣濃密漆黑的烏發在陽光反著光,看起來油亮油亮的。

西院並不安全,以往她出門的時候,就會有人翻牆進來偷東西,糧食衣服,樣樣都要偷走,竊賊有的是府里僕役婢子,有的是同住西院的女孩。

她實在不放心,再三叮囑了好幾遍,才得到慕容澹不輕不重一個「嗯。」

這才一步三回頭的離開,「你等我回來給你帶好吃的。」

府里舞坊的娘子是從府外聘來的,專門教授府里女郎跳舞。虞年年原本沒有資格和女郎們一起學習,但姜夫人看她身段細軟,跳起舞來一定好看,為了將她的價值最大化,便一並把她塞進去了。

虞年年與女郎們身份懸殊,可想而知會受多少白眼。她次次考核,都得裝著笨拙,怕比過那些女郎去,又要挨掐。

女郎們留著長指甲,染上丹蔻,手指縴細幼女敕,看起來連件衣服都拎不動,掐人卻有十足的力氣。

舞坊娘子暗里對她有些偏愛,臨走時候會偷偷在她袖子里塞小東西,可能是紅彤彤的林檎,也有可能是兩顆干棗。

每次虞年年去練舞,都是痛並快樂著。

慕容澹仰躺在房頂,眉頭卻緊蹙,想著與部下聯絡,盡早月兌離這個鬼地方,他沿路留下記號,應當容易找來。

虞太尉一直頻頻示好,慕容澹不是沒想過借虞太尉的勢,但現下看來並不是明智之舉,尤其他現在處境不如意,保不齊虞太尉就將他賣給皇帝和太子了。

此事還急不得,反不是一日造的,胖子也不是一口吃的。

他翻了個身,充分接受陽光的沐浴,昏昏欲睡。

門口卻鬼鬼祟祟出現一個粗麻短褐的男人,身材矮小,脊背佝僂,探頭探腦地往院子里看。

門還沒修好,孤零零躺在空地上。虞年年覺得單憑自己的力量,恐怕有點兒困難,打算拿幾枚銅幣,找人幫忙。

慕容澹半闔著眼眸,用手肘撐著頭,看他打算做什麼,睡意消除了一半。

男人見院子里沒人,躡手躡腳進了院子,萬萬沒想到房頂還躺著個人,推開門,里面傳來一陣 里啪啦。

嘖——是個賊啊。

慕容澹搖搖頭,窮的連只耗子都沒有的地方,有什麼值得偷的?

他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甚至恨不得想看虞年年回來蹲在地上,縮成小小一團,帶著鼻音抽抽噎噎,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掉的可憐模樣。

大概是太窮了,沒過多一會兒,男人便從屋子里鑽出來了,手里端著那只缺耳的小鼎,鼎里裝著三只陶碗,筷子木勺若干,一副石頭也要榨出二兩油的模樣,又東瞅瞅西看看溜走了。

慕容澹這次徹底翻身睡過去,金黃色陽光灑在他的臉上,精致立體的五官映出小小陰影,宛如神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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