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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 明月不諳離別苦 斜光到曉穿朱戶 2

牢里的環境又陰暗又濕冷,很難想象皇兄究竟怎樣在這里度過。我把這錠金子塞在獄卒的手里,獄卒為難的看著我,「公主最好快一些。」

男子身襲飄逸的藍衣,就這樣被殘酷的釘在牆上。他的臉已經被刀刮得面目全非,胸膛上的血不斷流出,四處都是傷。「哥!」我大喊著沖過去,眼淚不斷地涌出,心底的傷口一下子被撕扯開,哥,我最愛的哥,此刻正在受苦,我卻無能為力。

「是嵐兒嗎?」他嗓子眼里依稀發出模糊不清的聲音,我伸手捧住他的臉,鮮血不斷的順著我的手滴在了我的衣裙上,鮮紅的血滴滴綻放在我無暇的白衣上,那樣熾烈而美麗,如綻放的紅蓮,卻是生命的盡頭。

「嵐兒……」他喃喃的說,臉上血肉模糊的皮膚已看不出他的俊朗,他因為疼痛而緊皺眉頭,聲音也越發顯得無力,眼神中也絲毫沒有往日的瀟灑果毅。「不要擔心,我……我很快就要走了。我不在,你要好好照顧自己,替我照顧好母後、父皇,皇兄……皇兄永遠愛你。」

他的一字一句都像刀刺在我的心上,我何嘗不知他此刻說話是多麼的艱難,而我又何嘗不是萬分痛苦?「哥,求求你……別再說了。這一切都怨我,如果不是當初我的不情願,怎會惹得你來把我劫走,又怎會給這些小人趁人之危的機會?哥,妹妹錯了,妹妹今生無法回報,只有來世,來世……我們還做兄妹。」我哽咽著,已經無力對皇兄嘶喊。

「不……來生,來生……莫要投生帝王家。」哥哥輕輕的說,一字一句,都讓我撕心裂肺的疼痛,他的手指微微顫動,卻不能掙扎的抬起再踫踫我。

我把臉湊到他的手前,握住他的手,讓他的手再一次的可以模模我的臉。我看著他那寬闊的胸膛,那曾經為我遮擋風雨的地方,我掏出懷里的匕首,眼淚滴滴落下,心痛的撕心裂肺。「哥,妹妹不忍心看你這麼痛苦下去,哥,你再也不會……痛苦了。」我吻著皇兄的額頭,右手把抹著鶴頂紅的匕首刺在皇兄的胸口上,不偏不倚,卻也似刺在自己的胸口,無法言語的疼痛。

「你怎麼可以這麼傻?怎麼可以為了我,你將怎麼交代……」哥哥的瞳孔驀地放大,終于停止了聲音。

我輕輕撫平他額頭上的眉,把他的眼闔上,他的臉再也呈現不出俊朗的樣子,可他的面容卻這樣一輩子刻在了我的記憶里。我跪下,「哥,來生……如果有來生,我們一定再做兄妹。」眼淚,已經哭干了,此時的心,異常的冰冷。

我緩緩站起,落筱緊忙來攙扶我,我虛弱的身體一下子沒了支點,倒在了她的懷里。「沒了,什麼都沒了……我最愛的哥哥,沒了。」我閉上眼,不願再回想這一幕,可越是不想,卻越是清晰的毫發畢現。

「公主不要太傷心了,這對太子,也是一種解月兌。」落筱擦了擦自己的眼淚,她扶著我,慢慢走出。

那獄卒見我們出來,走過去把門鎖上。一切盡在手中掌握著,正如他的驚慌失措,我都有條不紊。他跑出來大喊︰「公主!你讓微臣……如何交代啊,微臣的腦袋也不保了啊!」他「撲通」的跪下。

一切如演習過一般,落筱面不改色的扔給他一袋銀子,又掏出了一瓶酒,看著他,眼神也是從未有的心狠。「要麼拿著這些錢,逃到一個無人找到你的地方去,要麼喝下這杯毒酒,這酒藥性極強,你不會太痛苦。」

那獄卒沒有片刻的疑遲,哆哆嗦嗦的接過那袋銀子,「謝……謝公主。」快速的跑開。

我看到落筱的眼神里,隨著他的離開那些凶狠的目光一下子逝去了,而昭顯的是無助、落寞。她瑟瑟發抖著,我摟過她,她的害怕,不會比那個獄卒少多少。

我無奈的笑了笑,我第一次殺人,竟然是對自己的哥哥。縱使我萬般不忍,但為了他免遭一些痛苦,我也只能如此。是生活,造就了我們心狠手辣,也是生活鑄造了我們的堅強。

回到宮中,沒多久就傳來了太子釋不堪痛苦的折磨,已經暴斃的消息。我與落筱一如既往的為皇兄傷懷、悼念,如其他人一樣哭泣。只是此刻,我相信,我們懷著是不一樣的心情。

皇兄作為帶罪之人,不得入皇家陵墓,父皇念在多年的父子情分,給予了厚葬。而我只能在夜色漸濃的晚上,躲在後花園為他燒著紙錢,一張又一張的黃色紙張,伴著燃燒的煙灰嗆得眼淚簌簌流出。我亦不去擦,任它滴落在火盆中,滴滴幻滅。

瑰麗的裙角曳地,似天邊舒卷流麗的雲霞。裙擺的胭脂繡海棠春色圖,每一瓣一葉皆是韶華盛極的無邊春色,佔盡了天地間所有的春光,也燦爛華美到了頂峰,再無去路只能逐漸頹圮坍塌。如同皇兄繁盛的一生,最後卻以這樣的方式結束了自己的生命。亦如我自己的感情,再也不眷戀于塵世,隨皇兄那一天合上的眼楮,永遠的沉睡了。

墨夷王子重新迎娶黛嵐公主的佳話再次掀起宮中的波瀾,甚至蓋過了皇兄的悲痛的死訊。嫁了也好,反正我已沒有什麼好留戀的。嫁人的前一個晚上,我一個人偷偷地溜了出來,我走到那棵櫻樹下,此刻它的枝椏上,已看不到粉女敕的花朵了,睹物思人,想起上一次被嫁的前一個晚上,也是站在這里,只是那時,身邊還站著一個我愛的人。

心中一絲模糊地哀慟,樹底是一地的殘花,我蹲下輕輕去拂。這是暗示著皇兄凋零的生命嗎?自己一雙素手在月光下盡顯蒼白,紅白的花瓣黏在手上,更是刺目。那種驚慟漸漸清晰,如我用力捏碎的花瓣灑出的花汁,滴滴紅艷觸目驚心,蜿蜒分明。

一雙溫暖的大手就這樣把我牽了起來,他掌心的紋路比皇兄的更細致了許多,他握緊了我,帶我快走著,然後奔跑,疾步如飛。

飛馳中,我看到了這人俊俏的側臉,「白……」我失口喊道。

「別出聲!」他猛的呵斥了我,把我領到醉月亭來。他松開我的手,我走過去。那台上,放著一把古琴,琴身優雅,琴尾繡著一朵白色牡丹,清新嬌艷,不失風度,那是我的,皇兄送給我的。一滴淚無聲地順臉頰滑落到衣襟上。

我看著他,愣愣的出神。他眉頭舒展,淡淡的笑了,「微臣不知有沒有這個榮幸,可以與公主合奏一曲《月光吟》?」

我撫模著琴弦,抬頭看他,「好,不過你先讓我彈奏一曲其他的曲子。」我手壓琴弦,輕攏慢捻,再一次彈起熟悉的曲調,只是這次,卻沒有听曲的人。皇兄,一路走好,如你所說,來生……莫要投帝王家。我想著我最愛的哥哥,想著他總是溫柔的看我的熟悉模樣,想著他微微蹙起的眉,溫暖如春風的笑,想著我把那一劍刺進他滾熱的胸膛,那是我曾經靠過的地方。絕望,一點點蔓延。「哥,妹妹無法為你做什麼。只能用這首曲子,懷念你。」我暗暗的想。

指走無心,只是訴說著自己的心事,淚眼問花花不語,亂紅飛過秋千去。破碎不忍思憶的回憶,我究竟該如何拾起,抑或如何忘記。

待我彈完這首曲,已是淚流滿面。我看到白沐修的眼眸里閃閃發亮,似乎流動著晶瑩的淚光。他轉過身,用手拭去淚水,「沒想到你這麼愛你的哥哥,你放心,他此時一定是毫無煩惱,毫無牽掛的走下去了。」他又一次遞上了他那從未離手的白帕,我接過,不解地看著他︰「為何這條,墨夷軒城也有一個,而且,一模一樣?」

「他也有?」他吃驚地看著我。

我點頭,岔開話題,「我們開始吧。」我淡淡的說。雙手撫琴,弦弦勾勒。看著面前的人,卻也終須一別,點點心痛。如我的哥哥,這些我愛的人。這世上最淒慘的,真的莫過于離別之痛了。生離與死別,卻讓我全部經歷了。一別後,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這親手渲染上的著色,不容拒絕而鮮明耀眼,是那麼刻骨銘心而痛徹心扉。

簫聲淒婉,哀怨的曲調如怨如慕,如泣如訴,演繹著聲聲思念。合著我的琴音,琴聲婉轉,簫音清空。曲中平和帶著絲絲纏綿,柳枝輕擺花影浮動,月光在上空徘徊掩映,不忍離去。兩縷悠長音色在雲影淺淺處遙遙迎合,如高山流水。微風徐來,溫柔的撫亂了我的發,霜清露明,滿園中只有余音繚繞。在我彈完最後一個音符,一切戛然而止,甚至我都不相信兩個從未配合過的人竟有如此的默契,仿佛渾然一體,將所有心底的哀痛都轉換成了琴聲,都演繹得淋灕盡致。

他看著我,眉心舒展,眼里卻夾雜著哀傷。「嵐兒的琴音夾雜了太多情感了。」末了,他頓了頓。「你知道嗎?明天,我將作為將功贖罪的大臣,送你歸去大宛。」

我笑了,心口像缺了一塊,痛得撕心裂肺。我沒有說什麼,因為我已無力說什麼。他走了過來,流轉的眸訴盡無限哀傷,他的臉,此刻離我越來越近,我似乎可以感受到他的呼吸,熾熱的溫度。他的吻,那麼濃重的貼在我的唇上,微弱而急促,帶來醇酒入喉的酥軟和熾熱,透著無法言語的絕望。

風中,卷起片片殘余的花瓣,那輪明月依舊皎潔的掛在夜色中,口中,還留有醉人的芳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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