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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歲的阮妤和半歲的霍青行見面了*

小阿妤一歲的時候, 隔壁的霍家終于有了新的動靜,霍家夫婦常年跑船,平時也只有過年的時候才會回來。這次倒是還沒過年就回來了, 懷里還抱著一個六個月大的小孩。

大冷的天。

阮母抱著穿著大紅襖子戴著虎頭帽圍著兔毛圍脖的阮妤和剛回家的霍家人踫了個照面。

大人說話寒暄的時候,阮妤就習慣性地朝隔壁的柿子樹看去, 小阿妤最喜歡的就是隔壁那總往她家伸一茬的柿子樹,每年秋天,那金燦燦的柿子樹總能吸引她的眼球, 每次被她爹娘抱出來的時候, 她就喜歡伸手去夠,可她還是個小蘿卜丁,怎麼可能夠得到?

每次都要被磕沒了門牙的阮庭之嘲笑。

她雖然還小,但是已經分得清什麼是夸獎, 什麼是嘲笑了,每次阮庭之笑話她, 她就開始嚎啕假哭,然後嘲笑她的阮庭之就會被爹娘教訓一頓。

每當那個時候,阮庭之總能被她氣得牙癢癢,她就繼續嗦著她的手指頭, ——不關己地看著那株柿子樹。

不過這個季節可沒金燦燦的柿子給她瞧, 她家院子里的橘子樹都已經禿了,不過好在阮妤又喜歡上新的——

這次不是東西, 是人, 一個還在襁褓里的小孩。

小孩被霍母抱在懷中,只露出一張白皙的小臉,眼楮生得十分好看,小阿妤還從沒見過這樣好看的眼楮, 黑白分明,像之——爹爹特地從外商那邊買來的黑葡萄一樣,只是小孩不愛笑,小小的嘴巴還一直抿著,看到阮妤看過去也只是沉默地看著她。

這個年紀的小孩即使不會說話,——喜歡咿咿呀呀,哎呦哎呦叫喚了。

小阿妤打小就是個小話癆,一天到晚閑不住,就算還不會說話的時候,一張小嘴也總是叭叭叭,有時候把阮庭之吵煩了,他就拿他的小胖手捏住她的嘴巴不讓她說話。

可六個月大的霍青行一點都不吵,安靜地就像個小啞巴。

這可不是阮妤說的。

「這孩子……怎麼都沒聲音啊?」抱著阮妤的阮母憂心忡忡看著霍母懷里的霍青行說道。

霍母一听這話就面露尷尬,半晌才訕笑道︰「估計是我們這一路趕路太著急,不舒服了。」話是這樣說,她的心里——有些焦急,自打那人把孩子交給他們後,她就沒見這孩子鬧過,就算餓了——只是眼巴巴看著她,要不是和那人分開的時候,小孩跟個小貓似的哭過兩聲,她都要以為他是個啞巴了。

不過下一刻兩個老母親就沒這方面的擔心了。

小阿妤抬起小手湊過去,一巴掌甩到霍青行的臉上,兩個老母親沒反應過來,霍青行——足足愣了好一會,等阮母「哎呦」一聲把阮妤抱回來的時候,還在襁褓中的霍青行已經率先哭了起來。

哭聲震天。

阮妤卻拍著手咯咯咯笑個不停。

*2.五歲的阮妤和霍青行*

阮妤和霍青行的相識起源于一個巴掌,一段哭聲。

這——等兩小孩記——起還被兩家大人拿起來說,不過兩人一個心大,一個寡言,即使相鄰住著,關系——……實在陌生。

阮妤打小和她的哥哥阮庭之「同流合污」,早早的就成了青山鎮里孩子群里的領軍人物,泥里滾河里倘,有時候還愛使喚阮庭之背著她去偷那個瞎眼老頭家的棗子樹。

相較阮庭之喜歡以拳頭說話,阮妤的腦子可好使多了,儼然是孩子幫里的軍師,加上她打小就生得好看,黑白分明的杏兒眼,笑起來跟月亮似的,小臉白淨,衣服還整潔,青山鎮的孩子們就特別喜歡和她玩。

她的朋友很多,比她小的比她大的,男孩、女孩都愛和她玩——

因此——

對于一個沉默寡言的霍青行,她實在沒有太多的印象,頂多她娘讓她給隔壁送菜,跨過院子的時候會掃見一眼。

小時候的阮妤可一點都不喜歡霍青行。

明明年紀比她還小,卻總愛捧著一本書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有時候看見她也只是用那雙黑白分明的眼楮望著她,然後一句話不說就垂下眼繼續翻看他的書……所以後來她娘讓她帶著霍青行玩,她也不喜歡。

就算沒辦法把人帶出來了,——是到了路口就把人一拋,然後自顧自找她的小伙伴們去玩。

今天也是如此。

她被她娘逼得沒辦法,帶了霍青行出來,到了路口就停下步子。

「喂。」

穿著一身石榴紅襦裙的阮妤叉腰看著默默跟在她身後的霍青行,她打小就受寵,脾氣便有些驕矜,這會就抬著下巴沖人說,「老規矩,你隨便找個地方看書,我去找朋友玩,兩個時辰後我們一起回家。」

霍青行還是沉默看她,既不說好——不說不好。

阮妤便當他同意了。

正好——面路口有兩個小伙伴在喊她了,她也不再搭理霍青行,自顧自和小伙伴們打了招呼,然後才看霍青行,自己拍板定了下來,「說好了啊,你不許偷偷先回去,不然我娘又要扣我零食了!」

她撇撇嘴,說起這個還十分不高興。

她娘疼她,慣來是舍不得對她說重話的,她爹就更不用說了,這次也不知道怎麼了,非要讓她帶霍青行玩。

不過還好,這個小啞巴雖然不愛說話,但——不會給她惹事,每次她出去玩,他就自己找地方看書,到了時間她就帶他回家,他——從來沒跟兩家大人說過一句不好。

這樣一想,阮妤又覺得這個小啞巴還不錯,——果他一直這樣听話的話,她願意把她最喜歡的糖果分享給他。

那可是阮庭之都得不到的東西。

阮妤心——愉快,走起路來也一蹦一跳的,她從小就臭美,手上簪著一串丁香花做得手釧,這樣走路,那丁香花也跟著一晃一晃的,煞是惹眼。

霍青行就這樣默默看著她離開,看著她和幾個小孩匯合,清脆的笑聲從遠處傳來。

而他小手緊握著手中的書冊,沉默地抿唇看著她離去的方向,沒有跟上——沒有離去,直到阮妤和他們離開,他才默默垂下眼,找到從——看書的地方,坐在那邊看書。

……

「阿妤,明天我們去山上摘果子啊。」

阮妤走在人群中,右手握著一只油餅,慢悠悠地嚼著,左手還握著一只裝好的餅,聞言頭也不回地笑著應道︰「行啊,我回頭問問我哥他去不去,他要去的話把應大哥他們也叫上,這樣我們還能抓些野兔、野雞。」

眾人一听這話果然歡呼起來。

他們出去的時間太長,到了路口就各自揮手回家了,最後只剩下阮妤一個人,她也不怕,繼續往——走,正要跟以前似的去尋小啞巴回家,可還沒過去就率先听到一陣說話聲。

「小啞巴不說話,你爹娘生娃丟了你。」是個男聲。

阮妤一听就知道是鎮子上最調皮的小胖子李虎,——听懂了他這句話說的是誰,霍家嬸嬸又有了身孕,那些看不慣小啞巴的小孩就喜歡拿這個說——,好像已經篤定霍家嬸嬸那個孩子出生,小啞巴就會被丟掉一般。

她也不知怎得,突然就有些不高興,腳步故意碾得重重的,還順勢從自己的小荷包里拿出幾顆打磨得很光滑的小石子。

「誰?」

「誰在那!」李虎還以為踫到哪家大人了,頓時斂了嬉笑的面孔站起身,待瞧見阮妤從灌木叢里出來,先是一怔,沒一會雙眼便是一亮,高聲喊道︰「阮家妹妹!」

他雖然不喜歡阮庭之,卻喜歡漂亮的阮妤。

這會氣喘吁吁向阮妤跑去,只是還沒到阮妤跟——,一顆石子就朝他迎面砸了過來,李虎一驚,忙避開,石子沒砸中他,落在一旁的灌木叢里,他停下腳步,目光愣愣地看著阮妤,小半天才疑惑道︰「你,你做什麼?」

阮妤沒看她,掃了一眼在樹下的霍青行。

霍青行穿著一身整潔的青色小衫,手里握著一本封面舊了的書,他——听到了聲音,這會循聲朝他們這邊看了過來,還是沒說話,可那雙黑白分明的眼楮卻始終看著阮妤。

阮妤仔細掃了一眼,確認他沒出事,這才看向李虎,「他是我的人。」

李虎一听這話就有些不高興,他——是要面子的人,雖然喜歡阮妤,卻更看重面子,這會漲紅著臉說,「是你的人又怎麼樣!」他怕阮庭之,可不怕阮妤,不過一個小丫頭片子,他還要說,又是一顆石子朝他砸過來,這次卻是讓他避都來不及避。

小小的石子直接砸中他的額頭,疼得他肥肉猛顫,眼淚汪汪,他黃豆大的眼楮不敢置信地看著阮妤,似乎沒想到她膽子這麼大。

阮妤卻抱著胳膊抬著下巴,看著他嗤道︰「你去打听打听,欺負我的人是什麼下場。」說完——不管李虎怎麼生氣,自顧自拋著手中的石子,「再過會,我哥可要放學回來了。」

听到阮庭之下課,李虎果然怕得臉都白了。

最後只能咬牙丟下幾個字,「你,你們給我等著!」然後抱著額頭跑掉了。

阮妤看他落荒而逃的樣子,無所謂地聳了聳肩,她可不怕李虎,見人跑遠了,她朝霍青行看去,小啞巴還是小啞巴,一句話都不說,只沉默看著她。

阮妤還是不喜歡他,——懶得搭理他。

但想到今天這個情況,怎麼說與她也有些關系,便只能撇嘴上——,「喂,回家了。」

小啞巴有動靜了,握著書站了起來,卻還是不說話。

阮妤打小就愛說話,雖然這幾年沒那麼話癆了,但實在不理解這種不愛說話的人,——即就想走,但想到手里的油餅還是皺眉扔給他,見他抬眼看她,哼一聲,沒好氣地說,「給你的,別跟阮庭之說,我就這點錢了。」

說著就轉身離開。

但想到剛才李虎說的那句話,又停下腳步,轉身看他,「喂。」

霍青行一手握著油餅,一手握著書,抬眼看她。

阮妤抱著胳膊說,「別理那些人,霍家叔叔和嬸嬸不會丟了你的,要是他們給你生了個調皮的弟弟欺負你,我就幫你揍他!」

就當還小時候的那一巴掌吧。

阮妤說完——沒等他回答,自顧自轉過身,這次沒有停留地往——走,自然也就沒有注意到留在原地的霍青行看著她離去的身影,輕輕抿唇笑了下,平時沉寂的雙眼也恍——涌著萬道光芒一般。

他緊緊握住手里的油餅,跟著阮妤的步伐一步步往——走。

*3.後來的霍青行和阮妤*

霍家嬸嬸當然沒給霍青行生一個討人嫌還欺負他的弟弟,阮妤自然也就不需要幫他揍人了。不僅不需要,因為霍——想的出生,阮妤往霍家跑的時間是越來越多了,和霍青行接觸的時間自然也就越來越多了。

有時候她拿著她小時候玩的撥浪鼓跑去找霍——想玩的時候,霍青行就坐在嬰兒床邊輕輕搖著嬰兒車哄霍——想。

他——挺小一個。

但脊背端得挺直,比阮妤家中那顆才種的小樹還要挺拔。

阮妤最開始還有些不習慣和霍青行待在一個地方,不過霍——想實在太可愛了,小小的一個,嘴巴還會吐泡泡,一雙圓碌碌的大眼楮就那麼無害的看著你,她看著看著就把霍青行拋到腦後了,興沖沖走過去陪霍——想玩。

這樣的次數多了,阮妤和霍青行竟——慢慢熟悉起來。

她也開始發現小啞巴雖然不愛說話,但為人很細心,有時候她需要什麼東西,都不用開口,霍青行就已經把她需要的東西拿給她了。

他知道她喜歡吃橘子,可最喜歡的還是他家的柿子,每年秋天,他隔三差五都會拿一籃子柿子來她家。

他還知道她喜歡吃巷尾孫婆婆家的油餅。

每次放學回來,他都會跟在阮庭之的身後把一個熱乎乎的油餅放在她手上,卻什麼都不說,自顧自抱著書回到自己家。

阮妤第一次來月——,——是霍青行先發現的。

那天她坐在牆上,晃著腳,吃著新買的梨,忽然就變了臉,她那會已經過了不知事的年紀了,知道是怎麼回——,可底下一大堆她的朋友,要她這樣下去,她哪來的臉?

霍青行就是這個時候察覺到她不對勁的。

十三歲的霍青行是青山鎮最出色的——年郎,他長得好看,讀書——好,是所有長輩最喜歡的晚輩,加上他那副不苟言笑的性子,不僅同齡懼怕他,就連比他年長的人也有些怵他。

他發了話,眾人雖然不解,但還是和阮妤打了個招呼率先離開了。

「你做什麼?」

阮妤還不知道霍青行已經發現了,見自己的小伙伴們都走了,不免有些不開心。

霍青行卻只是沉默地仰頭看她,並未回答她的話,而是朝她伸手,「下來。」——

金玉之音的沉沉兩字把這夏日的燥熱都揮退了一些。

「你讓我下我就下?」阮妤可不是什麼好脾氣的性子,加上霍青行從前在她這听話慣了,今日一掃原本的面貌變得強勢起來,她頓時就有些不開心了。

仰著下巴看她一眼,哼一聲,繼續忍著疼痛晃著腿,「我就不下。」

話剛說完她就被一股子慣力拉著往——倒,等反應過來的時候,她已經在霍青行的懷里了,感受到少年郎溫熱而有力的胸膛,阮妤腦海發出錚的一聲,有些發懵。

直到霍青行抱著她往——走,她才回過神。

「霍青行,你做什麼!」阮妤皺眉,想下來,可霍青行——不知道怎麼長得,明明比她還小半歲,卻已經比她高出一個頭,就連手臂——十分有力,她根本下不來。

要不是她十分確信霍青行不是無賴,她這會早就得喊人了,可即使沒喊,她的臉也拉得很長。

他們走得這條路並沒有其他人,可往——就說不定了。

不過霍青行——沒往。

他抱著阮妤進了一處地方,正是小時候他看書的灌木叢。

阮妤被他放下的時候才看清他衣服上的血跡,她的臉猝然就紅了,第一次臉紅耳熱,她表——訥訥,耳邊傳來霍青行的聲音,「你在這坐著,我去喊——想過來。」說完,他看了一眼衣裳,竟是半點都不在意轉身。

阮妤看著他離開的身影,第一次感覺到心跳如擂。

「霍青行!」她忽然出聲。

霍青行止步回頭,看著她,輕輕嗯了一聲,「怎麼了?」

阮妤卻又不知道說什麼了,她只是看著他,第一次感覺到這個比她小半歲的小竹馬是真的長大了,不再是從——跟在她身後默默無聞的跟屁蟲,——不再是人人可欺的小啞巴,他越來越優秀越來越奪目,從前欺負他的人都開始畏懼他。

阮妤听爹爹說過,霍青行絕非池中物,以後大魏朝堂必定有他一席之地。

不知道為什麼——

每次听到這樣的話,她既為他感到高興,同時,——有些茫然和失落,就像如今,她看著與她只有一點點距離的霍青行,卻仿佛隔著萬水千山一般。

可這種感覺很快就被沖散了。

她听到霍青行和她說,「別怕,等我回來。」

眼前的雲霧仿佛忽然被人撥散,阮妤心中那一點點失落和不高興也被一掃而盡,她看著霍青行,看著他年復一年的平靜眉目,忽然又有心——說笑了,「嗦,還不快去?」

「嗯。」

霍青行走了。

可阮妤卻不再覺得難受。

她靠在樹干上看著他離開的身影,听著樹上蟬鳴,心中竟有一種十分平靜的感覺。

這個小小的青山鎮,因為時光的流逝,許多東西都慢慢變了,她的許多小伙伴都離開了,阮庭之——有了更偉大的追求,可有些東西,卻亙古不變——

這夏日的蟬鳴——

……

她的——年。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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