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深。
民警連夜趕到了姜家。
「老頭子可能喝酒了, 所以神志不太清楚,警察同志,請不要跟他計較」姜母一邊向民警們賠禮,一邊把女兒的失蹤情況跟民警重新講了一遍。
「雲雲大概是從窗戶翻窗出去的, 我們叫人沒應, 強行闖進去的時候, 只看見落地窗開著, 電話也落在家里。我們找遍了附近的小區、馬路, 沒有找到她的人, 剛剛問了小區安保,調了監控,也說沒有拍到」
「她最近因為遭遇一些意外, 心情一直不太好你們知道的。」
姜雲的事情在網上也鬧得不小,齊州市花園區也是承接方,當然知道這件事。
姜母道︰「現在她又半夜翻出去,我們實在怕她出事所以我們是來報案的,想早點把她找回來。」
民警道︰「情況差不多我們了解了,你們還有什麼要補充的嗎?」
最初,民警們接到了一根報警電話, 有人聲稱自己的女兒變成怪鳥飛走了。
他們本以為是什麼醉漢發酒瘋胡亂報警——這樣的事也不少, 但幸好姜母及時地接過了電話,向警察們致歉, 把情況解釋了一遍,又報上了自己家的地址。
——姜家人最近在齊州市花園區公安局可是榜上有備案的。
姜雲現在還在待清查呢, 怎麼就失蹤了?
難道是她激憤之下做出了什麼極端選擇?
民警們立刻趕到了姜家。
但趕到姜家之後,面對的卻是姜父的一番荒謬說辭。
「我沒有喝酒!我也沒有精神病!我真的看到雲雲變成了怪鳥飛走了!那種怪鳥還有九顆頭!」姜父情緒恐懼、語氣激動。
任憑姜母怎麼打眼色,他都固執己見地聲稱見到了七八米高的九頭怪鳥, 怪鳥人面鳥身,長著九顆頭,人頭容貌跟他女兒姜雲一般無二。
「我有證據的!我有證據!」姜父說︰「這根羽毛就是證據!那怪鳥的羽毛是赤紅色的。你們看,你們看這世上哪有這麼大的羽毛!」
姜父向民警們展示手中羽毛。
這根羽毛長約半米,看起來是鳥類羽翼下最柔軟部分的短羽,通體呈凝固鮮血般的偏暗紅色。
「看起來像是個放大的鴨羽。」一位女民警翻了翻︰「跟鴨羽沒兩樣,聞起來也有股鴨子味。大叔,你是不是拿了什麼鴨羽毛制成的工藝制品?」
「你見過這麼大的鴨子?!」姜父反駁。
女民警被他噎了一下,看老夫妻倆著急的樣子,想了想,說︰「這樣吧,大叔,你說你找小區安保看監控,沒看到你女兒翻出來。或許是你漏看了也說不定?你們先跟我們到局里登記。登記完,我們出警一趟,幫你們再去翻翻小區的監控和附近馬路的監控,在附近找找人。」
姜母十分感激。連聲道謝︰「謝謝警察同志、謝謝警察同志。」
女民警抬起頭,沖姜母露出一個有些古怪的笑容︰「這是我們應該做的。」
夜已經深了。
姜父姜母被警車帶到了齊州市花園區公安局大樓的值班室。
站在門口向里望去,公安局里的燈泡似乎壞了,值班室的光線有些昏暗,一閃一滅的。接待他們的幾位民警背光而站,半身都隱在黑暗里,面容模糊,。
女民警也站在他們當中,聲音和善︰「兩位進來吧,登記一份證、案情基本情況這些,很快就好了。」
公安局大樓深處傳來一陣奇異響聲︰呼嚕、呼嚕呼嚕
似乎從光線更暗的內室深處,吹出了一陣帶著燥腥味的風。
姜母一只腳邁進公安局。值班室的水泥地面,踩著竟微微下陷,十分柔軟,還有彈力與熱度。
有點像像什麼東西的舌頭。
無端而起的戰栗爬上神經,姜母被自己的聯想驚起一身白毛汗,連動作也頓了一頓,暗罵自己胡思亂想。
女民警看到姜母遲疑,問道︰「大嬸,怎麼了?怎麼不進來?冬夜風冷,你們進局來登記,順便喝口熱水。」
說著便伸手去扶她,似乎十分熱心的樣子。
「等等,」一路上緊緊攥著那根羽毛沉默不語的姜父,卻忽然說︰「算了,我們不登記了。」
然後拉住姜母,扭頭往公安局外走。
姜母被他拉得一個踉蹌,不由急了︰「老頭子,你干嘛啊!急吼吼報案說胡話的是你,現在不讓我進去登記的也是你!耽誤警察同志幫我們找雲雲怎麼辦!」
「我們自己找,說不定她沒走遠。不用耽誤人家警力,走。」姜父不由分說,硬是把姜母拉出了公安局。
兩人爭爭吵吵、拉拉扯扯,走出了十幾米遠,一直走出了花園區公安局大樓的範疇,走到了馬路上。
奇異的是,他們走出了十幾米米,民警們竟然僵站在公安局門口,一動不動,一聲不吭,就這麼看著夫妻倆走遠。
唯有女民警朝著他們追了一步,似乎想追他們。然而似乎有所顧忌,終究沒有繼續追來。
一直把姜母拉到大馬路明亮的路燈下,姜父才松了手。
姜母氣得狠狠把姜父一推︰「莫名其妙!要是雲雲被你耽誤出事了,我跟你沒完!」
「如果我們也出事了,那才真是沒人能幫雲雲了。」姜父說。
姜母愣了一下︰「你說什麼?」
姜父吐出一口氣,路燈下,姜母才看清楚︰丈夫臉頰失去血色,嘴唇發白,渾身竟然都在微微顫抖。
他說︰「你低頭看一眼公安局的影子。」
「什麼影子?」姜母莫名其妙地順著他的視線看去,一看之下,如遭雷擊︰
花園區公安局倒映在路燈下的影子,並不是四四方方的建築的影子。而是一只體型龐大、張開大嘴,側臥在地上的猛虎!
她以為自己看花了眼,使勁地揉了幾揉,公安局大樓映在地上的影子,仍舊是一條巨大的虎影,並且這條虎影還不停地無聲咆哮著。
姜父說︰「你再抬起頭看一眼。」
姜母顫顫巍巍地抬起頭。
公安局大樓全熄著燈。唯有左右兩側亮著兩扇窗戶,像是大樓的眼楮——只是,什麼窗戶居然是車**小的圓形,什麼燈泡又是幽綠色的光呢?
而位于公安局大樓下方的值班室,恰似大樓張口的口。
那些「民警」正站在大樓的「口中」,一動不動,僵硬地盯著他們走遠。
姜母瞬間想起了從大樓深處吹出的、那股帶著燥腥味的風。
那十分柔軟,還有彈力與熱度,像是什麼東西舌頭的值班室地面。
她終于醒過味來了,聲音發顫︰「這、這是什麼」
姜父搖搖頭︰「我也不知道。我本來也迷迷糊糊的,是手里捏著的這根羽毛忽然發起燙來,我神志清醒過來,抬頭一看,就看到我們倆正在往一只斑斕大虎的口里走。」
他受了一夜驚嚇,先是看到長著女兒面孔的九頭怪鳥,然後又看到化作虎巢的公安大樓,驚嚇過度,反而奇異的冷靜下來。
「它們似乎不能追出來。我們趕緊離開這里回家去,等天亮了再說。如果連我們也出事了,誰去找雲雲?」
雲雲對,雲雲想到女兒,姜母總算不再發抖,望著地上的虎影,卻又升起無限驚恐︰「你說,雲雲會不會會不會已經被這樣的怪東西給」
「我不知道。但是我總覺得,雲雲一定在哪里等著我們。」姜父捏緊了手里發熱的赤紅羽毛。
夜深寂寂。遠處,是直勾勾盯著他們的「民警」,是悄無聲息地蹲坐,虎視眈眈的巨大虎影。
姜家夫婦站在馬路邊——與其說是馬路,不如說是橋。
這條馬路從一條河上方穿過,既是馬路也是橋,路燈的光也泠泠照著橋下淌過的河水。
這條河叫芸河,是哺育了齊州的母親河。
夫妻倆互相攙扶、逃離公安局往自己家去時,被燈光照到的河面上突兀地卷起一個小小的旋渦,似乎像一個人頭上動畫化地冒出了一個小小的問號。
河面無風起浪,一股小小的水柱升起,像是個女人的身形。
「她」擺擺身子,將水波化作的裙擺一搖,河水霎時沸騰起來,柔軟的河草從水底托卷而出,托出了一顆頭顱。
然後,「她」困惑地看了看這顆被九頭怪鳥追殺,躲進河底藏起的頭顱,又困惑地往那座畸變的公安大樓看了一眼。
齊州市特安局。
齊州市特安局跟其他城市的特安局一樣,用了某種特殊的辦法,悄然無聲地隱在市區中心。
如非特安局的成員主動邀請,一般人即使從門口走過,都會直接將它忽略過去,根本不會記得這里還有一個政府機構。
這一天一大早,齊州特安局的工作人員尋常上班。
登記處的工作人員一邊打呵欠,一邊翻著員工須知手冊——跟別的單位的員工須知手冊不一樣,特安局的手冊是厚厚一大本,里面圖文並茂,記錄了各種齊州特安局的本地神話、傳說。
這是每個地方特安局的成員都要記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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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人員正背著書,頭一點點又要瞌睡。
「啪。」
睡眼朦朧的工作人員正對上了一顆慘白的、頭發披散的斷頭。
斷頭的五官是個年輕女子,從緊閉的雙眼里流著血淚。
「啊啊啊!」
再大的瞌睡都被瞬間嚇醒了!工作人員差點一蹦三尺高。
這顆頭顱被一個身著古裝的女人捧著,這個女人生得溫婉美麗,裙擺搖曳。只是她衣裙都濕漉漉的,腳下還有一大灘的水跡。皮膚上長著黃黃綠綠的蘚,宛如芸河上沒清理感干淨的水蘚,叫人惡心。
古裝女人似乎不怎麼會說連貫的話,她只手捧人頭,往工作人員跟前推,神態焦急,語氣卻磕磕絆絆,結結巴巴道︰「這個。怪鳥、還有,大老虎。還有,牛頭、馬面。」
還好工作人員經受過特殊訓練,知道能進特安局的都不是一般人,咽下一口唾沫,指了指簿子︰「不、不知道您、您是哪位但、但但但進來要登記的」
古裝女人思索了片刻,扭捏地用提毛筆的姿勢拿著鋼筆,在登記簿上用楷書寫下了一個名字。
一行工整漂亮的字——「芸娘」。
啪。
工作人員手里的員工手冊掉在了地上。
「什麼?‘河神’現身來‘舉報’?說城市里出現了異常?但是我們沒有檢測到文本能量啊?」
齊州市特安局的局長傻眼了,過了一會,他才意識到工作人員說的河神是什麼。
前陣子的文本,作為地級市特安局的局長,他當然是了解的。
所謂的河神,應該是指他們齊州的土地意識。
可是上面明明說,那些以水系為面貌化身而出的「土地意識」,在強行把它們喚出的「還鄉」文本消散後,大部分都重新安睡起來了啊。
當然,這不是重點。
局長皺眉走了一圈,問道︰
「芸娘說了些什麼?」
「她說,九頭鳥、大老虎、牛頭馬面。」
「還說現在很多、很多,到處都是,而且,會污染。」
局長怔了怔︰「很多?污染?」
齊州市第二小學。
「哎,小姜也不知道怎麼樣了,這幾天暫時在家停職休息,我們微信問她,她也不回。電話打過去也不接。」一年(2)班的班主任嘆了口氣︰「可惜了,又一個好老師的苗子被坑了。」
「要是我能重新選啊,哎,早就不選當老師了。這幾天身體累得都感覺出現幻覺了。」一年(7)班的錢老師則說︰「我還是趕緊復習,調離一線教師吧。」
錢老師一邊感慨,一邊揉了揉自己的肩膀︰「肩周炎犯了,昨晚還做了個噩夢,夢到自己肩膀上長了個瘤子,結果今天早上起來,就感覺肩膀上鼓鼓囊囊的,似乎腫起來了。」
辦公室其他老師聞言都轉過來︰「哎,你也做了這個夢?我也是這些天肩膀、脖子的部位不舒服,總覺得似乎有什麼東西要長出來似的。」
錢老師笑道︰「怎麼都做了一個夢啊?咱們心有靈犀?」
肩膀癢得厲害,她把手探進衣領,想撓撓肩膀。她的手指沒撓到肩膀,卻模到了柔軟濕潤的兩瓣嘴唇。
「啊!」錢老師發出一聲慘叫,驚到了現場所有老師。
她的手指猛然抽出手指,手指血淋淋的︰「有東西咬我!」
她發瘋一樣拉下自己的毛衣,露出了肩膀。
在看的錢老師肩頭的一剎,眾人倒吸一口氣——錢老師右肩膀上真的長出了一顆大肉瘤!
肉瘤還在緩緩蠕動、扭動。
然後,肉瘤扭過來了。
那不是肉瘤。
是是一顆新長出的、尚未長成的頭顱。
長的和錢老師一模一樣。
新長出的頭,那張和錢老師一模一樣的臉上,朝辦公室所有老師咧開嘴,露出了一個奇怪的笑容。
蹭,伴隨著這個奇怪的笑容,錢老師左邊的肩膀、脖子上,陸陸續續長出了新的「肉瘤」。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
十。
十是錢老師正中的頭顱。
正中的頭顱驚恐萬分,想要轉動,卻無論如何都轉不了。其他九顆頭倒是轉過來,笑嘻嘻地盯著其他老師。語調天真地問︰
【你們也出來啊。】
你們是誰?
嚇呆了的其他老師忽然覺得肩膀也開始發癢,似乎有東西頂破了肌膚,即將生長出來。
【醒了呀。】她們听到,自己肩膀上傳出了數個聲音,這樣回答道。
作者有話要說︰ 芸河以及相關傳說純屬虛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