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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圓圓在工作室接待了他們夫婦。

「事情的經過我都知道了。」

她坐在椅子後, 十分和藹慈祥又知性,看起來可親極了。

尹雪華夫婦猶豫片刻,又問︰「那, 錢」

「看你們說的!」趙圓圓道︰「談什麼錢呢?你們是我的忠實讀者嘛!涉及孩子們的將來, 我們做文學、做媒體的要講良心嘛, 這樣的無良老師, 一定要曝光, 讓孩子們可以逃月兌魔掌!」

免費的, 不要錢!尹雪華夫婦更加高興了, 忙不迭感謝恭維趙圓圓︰「您可真是有良心的作家!」

趙圓圓受用著他們的吹捧,提點了一句︰「不過,你們現在還差幾張有威懾力的照片。要做呢, 就要做成鐵證。最近有什麼進學校的機會嗎?」

「有的有的。」尹雪華夫婦說︰「我們早盤算好了, 後天就是學校開放日的日子」

兩日後,齊州市第二小學。

一線的基礎教育,尤其是小學,近些年來普遍都在學校開放日, 搞家長來校參觀監督教師上課的活動。

尹雪華夫妻當然也在這一天進了學校,不過,他們還額外帶了一個年輕女人, 說是自己家的親戚。

這個年輕女人當然不是他們的親戚——她姓汪, 趙圓圓的方圓工作室的一名記者,美國畢業歸國,在中國工作生活, 但是是美國國籍。她對趙圓圓灌輸的一套世界觀價值觀深信不疑,系趙圓圓的得力助手。

開放日學校里人多,大爺大媽們在教室外笑眯眯地探頭, 一邊看自己孩子的課上表現,一邊低聲議論。

尹雪華夫婦帶著汪記者到了一(3)班門外,躲在後門的一角,悄悄把姜雲指給了她︰「就是她。」

汪記者脖子上掛著一架相機,仔細打量姜雲。

這一節是語文課,由班主任並語文老師姜雲上。

姜雲看起來二十出頭,身上還帶著一點書卷氣與學生氣,臉女敕,看起來像是剛畢業沒多久。

面對著眾多家長的圍觀,她似乎有點不自在,身體語言略為僵硬。

但轉而面對學生時,她神色專注,肢體語言話術調動課堂氛圍與定時管控課堂紀律結合,一堂課上的有滋有味,學生們也很投入,踴躍回答,課堂氛圍很好。

不過,這個教師管起紀律來確實比較嚴格。

汪記者在觀察姜雲的時候,尹雪華一直盯著自己兒子,她越看越氣︰「我兒子舉了這麼多次手,她一次都沒叫!汪記者,你看看,我就說吧!這個老師一定會攜私報復的!」

事實上,一個班級幾十個學生,越是低年級的孩子,在課堂上越是活躍回答,特別喜歡舉手回答問題。

姜雲課上的氣氛也好,每次她一提問,就是一大片齊刷刷、黑壓壓,高舉的小手。

姜雲每次都盡力點不同的學生,照顧到不同的大組、小組,不過,仍是有許多學生是一直點不到的。這是沒有辦法的事,畢竟一堂課容量有限,環節繁多,不可能耗費大量時間挨個叫學生起來回答。

汪記者心里明白這個道理,但是她看了一眼尹雪華那因惡意揣測而略微扭曲的臉。

汪記者想,但是她沒必要跟這倆愚蠢的夫婦提這個——這些群氓,愚民,都是這樣的,不懂得其他行業的一些基本科學道理,只以自己的私心、感性臆測去胡亂推斷——以自己的愚行去推斷別人的行動,以自己的惡毒去推斷別人的想法。

跟這種人說什麼教育理論,科學道理,他們既不懂也不會願意懂。

而且,如果不是這對夫婦的自私愚蠢惡毒,她怎麼會有機會被boss趙老板派來干這活?

汪記者心里鄙夷他們,面上滴水不漏︰「不過現在抓拍不到什麼好照片,上課期間,不少家長也都在拍照,我們拍的照片可能被證偽。」

「走吧,我們先模模學校的環境。看看哪里有監控,哪里沒有。」

汪記者在尹雪華夫妻的帶領下,將整個校園環境模了一遍。她很快鎖定了一處地點︰「教師辦公室後左拐,是一處小花園,靠近一年級的教室,但較少有低年級的學生在這里玩耍,人少,而且這里沒有監控。等一下分開行動。」

姜雲下課了。

尹雪華找上她︰「姜老師,我們想跟你找個安靜的地方好好談談。」

前幾天的舉報事件雖然縈繞在心頭,但是姜雲氣過去了也就算了。

听尹雪華這麼說,她只是有些意外,也沒有多想,以為這位家長是要跟自己談小孩的學業之類——這都是很正常的老師與家長的交流。

她就應了一聲,跟著尹雪華到了小花園。

誰知道尹雪華一到小花園就變了臉,開始對著她破口大罵︰「他媽的,臭女表子也配教我兒子——」嘴巴里不干不淨,並動手推搡姜雲。

姜雲被她搞了這兩下,一時懵了。

她雖然年輕,但是也有血氣,听尹雪華嘴里越罵越難听,登時也上火了,臉色漲得通紅︰「這位家長,請你注意一點自己的言行!這里是學校,你再這樣,我就要叫保安了——」

「你叫啊!有本事就叫啊!」尹雪華推搡姜雲,推得她一個踉蹌,還往姜雲小腿上踹了一腳︰「我今天就是要教訓教訓你們這種拿了錢還敢不給笑臉的老師!」

姜雲跌了幾步才撐住身子,吃痛之下,眉毛也豎起來了,一時忘了校長的囑咐,氣憤地拽住尹雪華︰「你、你胡說八道!莫名其妙!你太過分了!校鬧是吧?走,跟我去見保安!」

姜雲生在年輕力壯,一時間,竟真的拖動了尹雪華。

兩人推搡拉扯間,響起一個尖利的童聲︰「壞老師!不要打我媽媽!不要打我媽媽!」

尹雪華的兒子大寶不知道什麼時候跑了過來,看到媽媽跟老師在「打架」,本來就平時「凶巴巴」的姜老師臉色漲紅,對他媽媽大吼大叫,還拉拽著他媽媽的手,把他媽媽往外拖。

大寶立刻撲了上去,拼命地對著姜雲拳打腳踢。

姜雲正跟大的拉扯,挨了尹雪華好幾下打,冷不丁又被大寶給撲在身上胡亂撲打,場面十分混亂,她下意識地舉手推掙——大寶摔在了地上,他被地上的石子擦破了皮,哇哇大哭起來。

姜雲一驚,下意識地朝他走了幾步,要去攙扶學生。

 擦。

 擦。

閃光燈一閃一閃,汪記者在小花園外窺伺已久,終于捕捉到了自己要的那一瞬間,拍下了兩張滿意的照片。

「大寶!」另一邊,一直躲在一邊的尹雪華丈夫也沖了出來,一邊扶起兒子,一邊憤怒地對姜雲道︰「大人之間是大人的事,我們不就是找校長給你提了個意見嗎?你居然對小孩動手,哪有你這樣的老師!」

「你給我等著!我們一定要把你告上教育局!」剛剛故意把兒子從學生堆帶到小花園,告訴他老師在罵媽媽的尹雪華丈夫正氣凜然地放下狠話,帶著妻兒走了。

汪記者回頭看了她一眼,也跟著尹家人走了。

姜雲愣在原地,還沒反應過來出了什麼事,他們已經沒影了。

次日,一封血淚俱下,有圖有真相的控訴信就在社交媒體上瘋狂傳播開來。

最先轉發的是趙圓圓和她的一群頗有影響力的朋友們。

控訴信的發出者是一個id為寶寶熊的家長。

她發了三張圖片,第一張照片是一件小小的校服,但觸目驚心的是校服上遍布著血跡。校服旁是一個孩子縴細而布滿青紫的雙腿。

第二張是教師將一個小男孩推倒的場面。

第三張是教師橫眉豎目,一臉怒氣沖沖走向小孩的照片。

照片抓拍的十分精彩。

從拍照的角度來看,小孩倒在地上,一臉茫然恐懼地蜷縮著瘦小的身子,而作為成年人的女教師背光而站,只能看到個大致的凶惡的五官,正高高舉起手。

成年人的影子高大如鐵塔的,將孩子瘦小的身子完全籠罩住了。

與圖片配合的是一封控訴信。

寶寶熊在信里用簡單而生動煽情的語言,講述了自己的孩子初入一年級,就遭遇了「狼師」,凶惡的女老師平時就作威作福,恐嚇虐待學生。她憤怒之下,看不慣狼師惡行,于是向校長舉報。

卻不料校長包庇狼師,竟將舉報者的身份告訴了狼師,不了了之。

于是這名惡毒的老師就在明里暗里對她的孩子進行報復,這累累傷痕,都是女教師掐出來的。她洗澡的時候看見兒子的滿身傷痕,幾經追問,才終于得知兒子受了怎樣的虐待,于是到學校討要說法,卻在僻靜處親眼撞見了狼師是如何虐待她兒子的,她上前爭執,卻反遭狼師肆無忌憚的羞辱。

寶寶熊聲淚俱下地控訴︰公權力都是一體的,官官相護,她怕自己如果通過學校渠道上訴,最後依舊會不了了之,她不敢讓自己的孩子上學了,所以發出了這樣信,希望能為孩子討一個公平,

這三張圖片與控訴信一下子就激發了人們的憤怒與同情。

尤其是這封控訴信,文字雖簡單,但用詞妥帖形象而感情充沛,代入感極強,經圓圓及其朋友轉發後,社交媒體一下子就被引爆了。

寶寶熊的粉絲數量暴漲,不停地有人在她和趙圓的短微下留言︰【太殘忍了吧,這樣沒有師德的教師必須嚴懲!】

【不能讓狼師污染我們祖國的花園。】

【請求清查涉案教師,還孩子一個公道!】

【現在的老師都是這樣的,自己工作生活不順心,就欺負小孩,拿小孩出去。】

【天吶,太可怕了,我要是這位媽媽,我看到自己兒子因為自己仗義執言而被報復的時候早就心碎了。】

【教育系統的包庇,就是公權力在社會的各個觸角的濫用,早就習慣了。】

網絡輿論一邊倒,很快,就有網友開始人肉這位教師,將其的小學、身份全都人肉了出來。

然後,就有「知情人」出來說話了,比如id為誠信平安的網友,id為玫瑰a薇薇的網友等,紛紛出來表示,自己就是這個班的家長,自己的孩子就在這個班就讀,並從側面證明寶寶熊說的是實話︰

【這個老師確實很凶,我們的孩子都特別怕她。】

【每天下課甚至都不許孩子們出去玩,就像監牢里看管犯人那樣對待孩子。】

【我小孩每天都被她嚇得慫慫的,經常跟我說媽媽我不想上小學了,想回去幼兒園,幼兒園的老師好溫柔。】

這些信息進一步坐實了「狼師」,一下子引出了網友們的「善良」的「憤怒」。

姜雲的手機上開始充斥著大量的陌生電話——全是打來罵她的。

齊州市教育局的電話也被打爆了,更是在網上不停地被網友艾特。

還有不少外地記者開始蹲守齊州市第二小學,經常有人在齊州市第二小學門口徘徊。

「雲雲啊,你也太不小心了。」她的同事嘆氣道︰「現在這個社會對教師的惡意很大的。你面對家長要求談話,應該更警惕一點。」

這年頭稍有經驗的教師早已經謹小慎微了。

教師因為把學生默寫古詩詞的成績發到班級群,就遭遇家長微信辱罵、遭遇威脅,被去教育局投訴的事情。

教師因工作繁忙,沒有及時在微信上回復家長,就被家長向學校舉報,將「曝光」、「舉報」當成隨意攻擊教師的手段。

也有教師因為讓學生抄寫不會的知識點,從而被家長堵門檻毆打,認為教師是體罰學生,控訴教師侮辱學生人權。

還有的家長頤指氣使,半夜理直氣壯打電話要求教師為孩子輔導功課,如果教師拒絕,便記恨在心。

不少家長覺得教書嘛,誰都能干的活。自己受了錯誤的教育理念的誘導,卻又不懂教育學心理學知識,肆意地指導干涉教師教學。一旦教師不從其意,便各種阻撓教學,威脅舉報教師

如此種種血淚,罄竹難書。而一部分學校和教育部門往往受輿論、媒體壓迫,不得不選擇「息事寧人」,一味地讓教師對學生、家長道歉認錯——即使錯誤根本不在教師。

在這樣的情形下,越是嚴格的好老師,往往越容易惹禍上身。反而是好好先生能夠平平安安。

因此當代的基礎教育的一線教師們大多已經練就了一身的雷達,個個對教學管理佛系起來,並且十分警惕。

如果是個老練些的資深教師,是絕不會像姜雲這樣天真地輕信家長,真的相信什麼「家校合作」,跟一個舉報投訴過自己,心懷惡意的家長去往偏僻的地方談話的。

但事情已經發生了,教育局、公安的人估計也要來了。

校長迫于無奈,只得請人代班姜雲班級,暫時放了姜雲的假,讓她先在家休息幾天。

但姜雲家的地址也被挖出來了。

姜雲已經三天沒去上班,沒睡好覺了,也沒怎麼吃飯過了。

她只要一出門就被記者、被來辱罵她的人堵。有齊州本地的「熱心網友」,大老遠地跑去在姜雲家門前潑漆,刷紅字「狼師」。

「雲雲,」媽媽拍著姜雲的門︰「你出來吃飯啊。有什麼事,也不能不吃飯啊。」

門鎖著。

姜雲形容憔悴,顏色枯槁,嘴唇一層層地起皮發白,兩眼呆滯。

她坐在床上,盯著電腦里無數不堪入目的辱罵。

「狼師」、「虐童」、「沒有師德」,一字字,似一錘錘,將她越砸越小。

床上貼著的她讀師範期間,參加過的一張張教師技能大賽的獎狀。貼著她和同學、老師們燦爛的合影。

床頭放著一壘的書,全都與教育學、心理學、班級管理相關,紙張大多發卷,可見被翻的次數。

姜雲看了一眼班級群。班級群里靜悄悄的。

但是她的私信十分熱鬧。

有人罵她,有人安慰她。班級里的不少家長偷偷發來私信安慰她。

但是,他們沒有人公開為她辯駁。

一個也沒有。

姜雲知道,那些安慰她的,也並不是真心安慰她,他們不過是希望自己的「雪中送炭」,能換來之後教師對自己孩子的另眼相看。

從小,姜雲就想當老師。她多麼跟可愛的孩子們一起成長進步,然後看著他們慢慢地散布天下啊!

為此,她努力考上自己傾心的師範大學,在本科期間專業課一向十分優異。她以為,自己一定能實現自己的夢想。

恍恍惚惚間,她盯著窗戶的玻璃,樓下的燈光似乎越來越多——那些是圍追堵截她家的人的車燈嗎?

因為很久沒有進食、睡眠,她的視線有些昏花。那些車燈折射在窗戶上,光線匯聚,逐漸地形成了一只光犬的形狀。

那光線凝聚的犬,從窗戶上朝著她走來,越走越近,越走越近。

逐漸地,能看到它張大的嘴巴——那是一張血盆大口,布滿尖銳的牙齒,牙齒閃著寒光。

好真實啊姜雲模模糊糊地想。

然後,她看到,那只光線凝成的犬撲了過來,撲到了她身上,張開了大口。

然後,天旋地轉。

視線猛然倒轉。

姜雲的頭顱被光犬咬了下來,咕嚕嚕滾在了床邊。

一大捧鮮紅的漿液濺在了她的獎狀上,沿著雪白的牆壁,一點點地流了下來。

「雲雲,你听到沒有,不能不吃飯啊雲」

手敲空了,門打開了。

姜雲的臉從門後露了出來。

姜母敲了半天,終于把女兒的房門敲開了。

姜雲一改這幾天頹喪的樣子,臉上竟然有了點笑影︰「媽,我沒事,我想通了。你把飯放在廚房吧。我這就去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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