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鵬王、鎮海王一死, 魔宮眨眼崩塌。
沼澤上的氣泡世界噗地一下,破了。
夢幻泡影轉眼成空,無數金發碧眼兒下墜出來, 變作了沼澤里的養分。
沼澤最上方的兒童骸骨, 竟然微微地復生少許血肉, 眼楮處的黑窟窿里微弱閃爍一點光芒。
永恆花園的鮮花褪去光澤,顯出真容——一大片朝天而伸的, 死人的手。
妖魔們四散逃的無影蹤, 一張張人皮飄落在荒蕪破敗的斷壁殘垣上。
資深者們站在魔宮的廢墟前面面相覷。
鎮海王手里的九娘是天魔變的。
結果他們救回來的九娘也是假的?
而且還可能根本不是文本生物。
不是文本生物會是什麼?
難道是現實世界里卷進來的普通人?
這也不是沒有可能。
王勇在英國的時候, 就知道那三個留學生和陳曼靈本人都已經失蹤, 她的房間里還充斥著古怪, 搜到了黑鱗。
後來,錢塘君也證實了, 那鱗片是鎮海王的。
王勇打量九娘, 想起照片上的陳曼靈,皺眉︰長的好像是有幾分像, 但並不一致。
何況從他們的調查來看,陳曼靈本人絕不是九娘這樣堅貞的性格。
九娘似乎也察覺到了他們的欲言又止,勉強站起來, 向他們一禮︰「九娘謝過諸位恩人。恩人們有什麼吩咐, 九娘力所能及, 必定赴湯蹈火。」
王勇看了褚星奇一眼。
他們是老搭檔, 褚星奇便自然而然地向前走了幾步, 扶起了她,風流秀致的道士挑起一雙桃花眼,聲調溫軟,含笑如春水︰「九公主何必多禮?我們也不過受人所托。只是略有些好奇, 不知道九公主還記得自己的身世嗎?」
身世?九娘微微一怔,抬眼看去,卻一眼望進了那色澤淺淡如琥珀的眸子,只覺霎時微醺,如飲美酒,頭腦發蒙︰「記、記得。」
褚星奇眸子微深︰「哦?您是哪年生人?家住哪里?姓甚名誰?」
九娘道︰「我行九,南國中人,是家中幼女生在生在哪一年」
她喃喃,竟是無論如何也記不起來。
看她似乎有掙月兌催眠的跡象,褚星奇立刻又換了一個問題︰「你還記得被鎮海王抓去前後的事嗎?」
「記得我們被抓去後,我跟哥哥一起在金河牧羊」
「被抓去前呢?」
「被抓去前,在、在」
「在哪里?」褚星奇的聲音微微一重,加重了催眠術誘導的力度。
九娘掙扎起來︰「在、在啊啊啊啊啊啊啊」她忽然抱住頭,蹲下嚎啕大哭、語無倫次︰「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不是這樣的我想回家我想回家」
她神態失常,褚星奇一驚,以為催眠術出來什麼問題,正要解開。
卻有一個人搶在他前面蹲在九娘跟前,舉袖擦拭她的眼淚,柔聲哄道︰「不哭不哭,你會回家的。」
褚星奇的步子停住了。
那蹲在九娘面前哄著她的,恰是柳毅。
哄到九娘不哭了,雙目無神地站在原地。柳毅才站起身來,嘆了口氣︰「你們何苦這樣逼她?她什麼都不知道的。你們有什麼想問的,問我就是了。」
褚星奇笑了,噌,一把木劍架在了他脖子上。看似是木劍,但閃著銳光︰「我們正想找你呢,你倒自己送上門來了。」
資深者們不知何時已經團團將他圍住。
王勇道︰「閣下忽隱忽現,若有若無,視我們如木雕泥塑一樣任意來去。不知閣下尊姓大名,是何方神聖,為什麼要冒稱‘柳毅’?又有什麼目的?想必你之前說的‘穿越千年’雲雲,也不過哄騙我們。」
柳毅微微一笑︰「我確實騙了你們一點點。不過,大部分真情我沒騙你們。只是我還有另外一重身份罷了。」
他稍稍往前走了幾步,容貌身形都開始變化,最後定下來的時候,眾人瞠目結舌︰
站在他們面前的竟然是一個與九娘生得一模一樣的女子!
那女子的身形虛幻,一閃一滅間,一時是柳毅的書生模樣,一時是清麗的女子容貌。
說話也是兩個聲音疊在一起︰
「你們不是想找九娘嗎?
柳毅就是九娘,九娘就是柳毅。」
兩個疊在一起的聲音漸漸重合,最後穩定在清朗的女聲,容貌虛幻的九娘嘆道︰
「真實的歷史上,從未有過那不畏懼強權的柳毅。
天庭早已墮魔,寰宇是邪魔的寰宇。
哥哥已作妖魔,真心疼愛我們的錢塘君也始終困鎖湖底不得出。
妖魔污我為瘋女,世人提起我便三緘其口。
誰會為我傳書信呢?
就算去傳信,又有誰來救我呢?
在真實的歷史上,我確實也已經死了。當年被洞庭君放棄後,就被妖魔折磨死了。
只是,我夙願未銷,一點真靈執念不散,借著天書現世,附著天書上,想換一線逆轉乾坤的希望。」
霍闕說︰「她是土地意志。」
九娘看見霍闕,便向他微微一禮︰「先生。我是,但也不是。」
眾人沒懂她的啞迷,霍闕卻像已經明了,竟嘆息著朝她點點頭,也沒有解釋的意思。
但按照眾人的推測,如果這個文本與《七子之歌》有關,那看這些文本角色的名字,怕它們一個個都是土地意志,那九娘也該是土地意志才對。
霍闕說這句話,就等于肯定了眼前人的說法——她真是九娘,是早已死去多年的、重返昔日的九娘的幽魂。
「如果你是真九娘那她是誰?」資深者指向那雙目無神地蹲在那的「九娘」。
九娘走到那女子身邊,虛幻透明的手愛憐地在她發間撫模了一下︰「我畢竟已經死去多年,就算要借宿天書,也需要一個人來為我提供棲息的肉身。她是個好孩子,我死去多年,竟還記著我昔日的夙願,幾十年不改痴心,以至于喚來了天書,也喚醒了我。我就依附在天書上,借她的容貌,借天書的力量托魂而出。」
資深者們對視一眼,迅速明白了她的說法。九娘是說,這個女子確實不是文本生物,她是「天書」——或者說,核心文本的現實真正所有者!也是呼喚來文本的人!
而天書把真九娘的殘魂「喚醒」了,依托天書在文本世界里化形而出看來天書當真就是核心文本!
資深者們面露喜色,王勇正想再問她些什麼,霍闕卻道︰「王上校,可否把這個文本的事宜,跟‘雷鋒’一樣,全權交給我來處理?」
他問的是問句,語氣卻像是告知。
王勇手腕上的跨次元通訊器滴滴作響。
郝主任果然已經發來了最新的消息︰將這個任務的主要負責人改為了霍闕。
王勇接到命令,道了聲是,就退到了一邊。
霍闕問九娘︰「你想做什麼,就去做。只是,你忍心?」
九娘看了一眼豹臣和他空洞洞的心口、眼底冰冷的碎片,深深一嘆︰「該去的便去罷。人無心,豈能活?只有刮去舊的腐肉,新的心才有空間成長。」
霍闕便點點頭︰「好。但是外來的畢竟是外來的,利用便罷,不要給孩子們添麻煩。」
九娘笑了笑︰「我知道您的意思,我做完這件事,會處理掉剩下的。」
眾人一團霧水之時,卻見身形虛幻的九娘盈盈向他們下拜︰「多謝你們前來相救‘九娘’、豹臣。我不是故意利用天書,利用你們和先生,只是我死去了太多年,力量實在太微弱了,僅靠自己,沒有辦法將豹臣哥哥帶出魔爪以圖後續。」
「不過,接下來,還請你再們耐心一些。」
說完,九娘便笑著叫那還在發呆、深陷催眠,容貌與她一般無二的女子︰
「翠蘭,翠蘭,醒來呵。」
女子還沉浸在痛苦的半生回憶中,忽然听到了一個極親切熟悉,又仿佛久違幾十年的聲音。她張大眼楮,竟然流下一行淚,渾渾噩噩地站了起來。
「來,翠蘭,跟我來。」九娘招著手,像呼喚女兒的母親,引著名喚翠蘭的女子跟著她往前走。
「你們也跟我來吧。」
眾人互相看了一眼,霍闕道︰「走,跟上她。」
他們只得稀里糊涂地跟了上去。
九娘帶著他們跨了一步。
然後天地間忽地波紋一蕩,光芒大作。
這熟悉的波動老練的資深者如王勇等人都愣了一下︰內核層?
他們還沒找到通往內核層的鑰匙,九娘竟然領著他們直接了內核層。
等天地間彌漫的光褪去,他們看清了這個文本的內核層的模樣︰
市區高樓林立,密密麻麻。稍遠卻漁村低矮房子連綿,更遠是海天水色,千帆開。
市區店鋪上印著繁體字。
繁體字寫著「港島x記」的樣子。
內核層赫然是東方明珠港島的模樣。
只是,看建築的樣式、來往行人的衣著,看那些陳舊的電車、自行車,分明是五十年多前還沒那麼繁華的港島。
被九娘領著的女子似乎被這片景象吸引了。她怔怔地望著這片記憶中的景象,竟然忘記了九娘,徑自朝這片景象走去。然後她越走越快,身上的衣著、發型打扮都逐漸變幻,最後,變成了一個垂著兩條辮子,英姿颯爽的港島年輕姑娘,學生打扮。
然後,身邊忽然多了一群同樣年輕的同伴。
這些同伴有男有女,大多數是學生的模樣,回頭招呼她︰「翠蘭,你走快點啊!」
女子哎了一聲,快步跟了上去,然後,完全融入了內核層的景象。
反而是資深者們成了格格不入的旁觀者。
九娘示意資深者們跟上他們。
資深者們互相看了看,知道大概這女子便是內核層的關鍵了,也都跟了上去。
卻看名喚翠蘭的女學生,跟著同伴們走到一間茶室坐下。
一坐下,她的同伴便一拍桌子,興奮道︰「你們听說沒有?他們從隔壁澳島取經回來了!我們港島的好事也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