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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你消失前, 我們並沒有互通過姓名。」

少女站在雨中,巍然不動, 任憑身後猛虎咆哮掙扎︰「你怎麼知道, 我姓張。」

一道閃電驟然橫過, 亮了天地, 也照亮了書生僵硬不自然的面容。

他的臉色慘白, 雙目漆黑無光,四肢關節被藤蔓糾纏著,一卡一動, 似提線的大型偶人。

張玉的視野里, 可以清晰地看到,這些藤蔓隱隱約約, 從他四肢關節伸入地下, 一直延伸到那林子里的純白人形處。

這片森林詭異異常,竟然爬滿了粗壯異常的藤蔓。

這些藤蔓層層疊疊,顏色蒼翠得近乎褐色,分外陰森, 盤旋在林中, 個別處還結著藤繭。

而那純白的人形,恰恰位于其中一株特別粗壯的藤蔓上坐著。

面對突如其來的問題,像劇本遭遇卡殼,書生雙唇一張一合,聲音也卡殼了,只知重復預定的台詞︰「先走大蟲在背後」

見情況沒有按自己預定的方向進行, 遠處深林,純白微光的人形發出無形尖嘯。

山坡附近泥土蠕動,裂開,濕泥里驟然噴射出大量藤蔓。

這些藤蔓粗壯如蟒蛇,每根藤蔓首端都結著一張張沒有血色的女性的臉,眼楮的位置是黑洞洞的窟窿,臉上冒著葉片。有些是女童,有些是少女,有些是成年女子,有些是老婦,雙唇開合,伴隨著無數柔情似水的喃喃聲、低語聲。

宛如偶人的書生,被其中幾根成年女子模樣的藤蔓急速拖回深林。

書生面朝張玉,身體飄飄的皮影一般,飄在空中。還歪著頭,臉上定格著僵硬的笑︰「先走大蟲在背後」

而其他藤蔓織網,無數沒有血色的臉成了網點,蓋地鋪天,從四面八方抽向張玉,要將她也一起拖向深林。

「嗷嗚——」背後一聲長嘯,陰風陣陣。惡虎也掙月兌了藤蔓撲來,誓要將她撕扯咬碎。

整座山微微顫動,浮出陽世、生死交界之處的妖異都在簌語︰

【吃】

【吃了她】

【吃了她】

【龍敢來吃了大補】

這一刻,天陰地黯,淒風苦雨,妖氛魔陣。

噌,一點金光忽自晦暗世界里亮起。

少女仍站在原地,只是身側浮起一抹金環。

金環蕩生光暈。

金光伴隨著莊嚴的聲波,一圈一圈蕩開。

猛虎的爪子剛踫到少女周身的光暈,竟然兀自折斷,劇痛下,嗚咽後退,卻被紅綾捆住倒地。

而青灰的透明倀鬼剛剛撲到金光內,徑自消散。

猛虎折爪,倀鬼融化。

藤蘿上的女臉們被金光照得連連尖叫,眼部頓流血淚,尖叫著後撤。

已經遲了。

不知何時,陰風散,烏雲被驅,天空上布滿了金色的蕩邪之氣,雨聲漸漸稀落。

這蕩邪之氣懸停高空,眼看著即將落下。

山林深處的妖異都安靜下來,竊竊私語駭然停止。

「人沒死,交出來。」少女踩住了其中一根想要偷偷鑽入地面的藤蘿,金色光暈染了少女半面,似金漆的尊神面︰「不要讓我說第二遍。」

被她踩住的那根藤蘿上結著一張絕子的臉,比其他藤蘿結的面孔更栩栩如生,藤蔓也比其他根更加粗壯————這根結著絕色人面的藤蘿,赫然就是這些藤蔓的真身。

此時它被張玉一腳踩住,少女的腳似有千鈞力,它作為妖邪,無論如何都掙月兌不得。

何況漫空懸著蕩邪之氣,它就算逃了回老巢,只怕蕩邪之氣落下,會直接蕩平整片林子。

女蘿只得尖叫一聲,遠處林子里那「純白人形」應聲消散,爬滿整座林子的森森藤蔓開始蠕動,一處藤繭散開,掉出一個人來——赫然是身上沾著泥土,閉目沉睡的書生。

「把他托過來。」

藤蘿涌動,憋屈地交織成網狀,背負著書生送了過來,將其放到了少女腳邊。

身後,那猛虎被混天綾捆得結結實實,它身形不斷變換,在擔夫的模樣和老虎的樣子間跳躍。

倀鬼們出自本能不敢近前,但也沒有離去。

「廟里,老虎之後,是你一直在偷窺我們。所以你知道我姓張。你和虎,一伙的。」少女說。

絕面在藤蘿頂部搖曳,做哭泣哀求狀︰【不!殿下!我、我和虎不一樣我只是忽然聞到了龍味,發現那畜生出了洞,又有生人進了廟,我心生好奇所以跟著這畜生去一探究竟沒有想謀害您們半路撿了這個書生,也是自那畜生那搶的】

「它是怎麼回事。你知道。」

【知、知道】見張玉指著身後在人與虎之間變換的擔夫,女蘿忙道︰【那畜生洞中的財寶是不能動的,這些財帛才是真正的詛咒。誰起了貪心拿了,就會變成食人虎,終身為畜生徘徊山林。除非除非去擄人來代替自己以求解月兌】

【但‘解月兌’只是個謊言。上一任虎擄來了替死鬼當虎,但自己就被會新虎吃掉,變成倀鬼,永遠在虎穴外徘徊想要不落得這樣的結局,要麼一開始,就不去踫洞中財寶;要麼,就吃掉財帛詛咒的來源這虎腦子不清楚,以為您是施展財帛詛咒的那位了殿下,我跟這虎不是一伙,我只是嗅到了龍味真的只是心生好奇,想來看看情況】

這女蘿滿嘴謊言,張玉把方才那些藤蘿和滿山妖異的低語听得清清楚楚。

它們似乎因為龍筋把她當成了龍,也叫囂著吃了她。

張玉道︰「你為什麼叫我殿下?」

女蘿的聲音登時拔高一度︰【您身上有龍味,又自稱來投親,難道您不是來清平縣的】

「來清平縣的什麼?」張玉蹙眉︰「說清楚。」

但方才蕩邪之氣驅散陰雲,雨聲漸漸小了下去。

【來清平縣龍】女蘿的聲音像信號中斷一般,開始斷斷續續,含糊不清。

最後一滴雨落地了。

張玉腳下猛然一空。

身後混天綾驟然癟下。

虎鳴鬼叫同時消失。

天空的蕩邪之氣一頓,自行收回到乾坤圈中,無所適從地嗡嗡著。

屏蔽張玉感知的屏障瞬間消失,她清楚地「听到」山中夜行的野獸探出頭,輕探腳爪,听到樹梢間的小蟲抖著沾水的翅膀。

眼前的女蘿、吊楮白額虎、倀鬼,滿山簌語的妖異,妖氛陣陣,瞬間消失了。

與其一同消失的還有原本在張玉腳下的書生,原本被混天綾捆著、在人與虎之間變換的擔夫。

雨停了,而眼前這座山忽然從奇詭的交界之地,瞬間變回了一座普普通通的山。

仿佛此前的詭異從不存在。

超凡存在們如夢幻泡影般消失。

一只出窩的松鼠躥過松樹,蛇蜿蜒游出。

天邊極遙遠處,露了一絲光。

張玉皺眉,松開腳,露出一截被她活活踩斷了,沒來得及消失的藤蘿︰「清平縣?」

半夜過去,廟里火光漸漸黯淡。也有一絲光漏進廟宇。

門外的雨聲卻漸漸小了。

鏢師頓時面露喜色︰「雨停了。天要亮了。」

他那喜色,倒不像普通的喜悅,更似死里逃生。

但看到「吳先生」幾人還看著門口,仿佛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鏢師的喜悅也慢慢平了下來,長長地嘆一口氣︰

妖雨都散了,想必雨中妖孽也消失了。

但那位張小姐還沒回來。擔夫、書生也沒有回來。

又一次死里逃生卻目睹了同行的人一個個消失在妖雨里,真不是什麼愉快的經歷。

他正想安慰吳先生,卻見眼前一花,仿佛道閃電劈下,立住在跟前。

他以為「怕是喪命」的張小姐,手里拿著一截藤蘿,安然無恙地落在了神像前。

吳先生面露喜色,迎了上去。

張小姐卻道︰「吳叔叔,天一亮,立刻啟程清平縣。」

天慢慢步入黎明,被雨梨過的山,空氣分外清新。

鏢師不安地還想再勸,但張家一行人真是一意孤行。

好言難勸該死的鬼啊,鏢師無可奈何,也不再多事,只道︰「既然如此,那小姐、吳老哥,你們夜宿清平縣,千萬不要靠近水邊,尤其是不要靠近水井。」

「為什麼?」

但鏢師也不知道,這是他走南闖北靠經驗得來的避險辦法。

張家眾人謝過他,仍要往清平縣去。

張小姐卻回頭看著廟中神像,忽道︰「這是什麼廟?」

這廟的牌匾早就跌沒了,而神像破敗,頂多看得出是尊女子神像。只是年深日久,雨打風吹,神像早已面目模糊,缺損驚人。神主牌更是早被腐蝕成了一塊腐木頭,看不清神主名。

鏢師驚訝道︰「你們不知道嗎?」

「這是龍女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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