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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寒冷的冬夜里, 鄭維安從住院部的大樓頂上一躍而下, 將生命定格在了未滿十七歲的年紀。

這幢事故並沒有引起太大的關注。

「這孩子身世不幸。他家是外來的, 親戚單薄。父親鄭世安前幾個月剛剛失聯。他體弱多病的母親認定丈夫是出事了, 竟然撇下家中的老人孩子,跳河殉情。」

鄭維安被送進縣精神病院前, 他已經從學校請假了一周, 料理了母親的喪事。

但一周後,鄭維安並未順利返校,而是被送進了縣精神病院。

當時,他家里只有一個年歲已邁的女乃女乃, 她患有嚴重的老年痴呆, 半身癱瘓, 眼楮幾乎半瞎,平日里全賴兒子兒媳看顧,連孫子被帶走送進縣精神病院都不知道。

「鄭維安跳樓後, 我們通知他的親屬去處理後事,卻發現他家門緊鎖,門上刨著指甲抓撓的痕跡, 他女乃女乃爬在地上,早已活活餓死家中,十幾天了, 尸體早就臭不可聞了。」

盧姓老護工寥寥幾語,眾人听得都不禁嘆息。

一家四口,一年之內接二連三殞命, 實是人間慘事。

唯有褚星奇與劉副局長等人皺起了眉。

尤其是同樣出身公安系統轉調而來的劉副局長,情知此事背後一定有隱情。

「沒有人照顧他女乃女乃?你們縣里警察帶走他的時候,沒有想過他女乃女乃無人照料嗎?」

「沒有。听說他家是外來人口,鄭家是幾十年前到舊瑤縣定居的。」盧護工冷笑道︰「至于縣里,嘿嘿!」

他至今記得十六年前的那一個晚上。

病房里只開了一盞床前燈,盧護工進去收餐盤的時候,發現鄭維安一口都沒有吃。

少年靠在病床上,,雙眼亮得駭人,面容卻憔悴,他剛剛結束了「電療」,喃喃地扳著尚且抽搐的指頭,一個一個數著︰「一、二」他頓了頓,仍是數了下去︰「三」

少年翻來覆去地數著,一聲接一聲。

等收拾完餐盤,換了枕套,推著車子出去的時候,盧護工听見少年又頒下一根指頭,點了點自己的腦袋,道︰「四。」

當天晚上,剛剛輪班換值,盧護工就宛如在耳邊听見重重的砰一聲。看見同事匆匆跑過來,臉色發青︰「鄭維安跳樓了!」

「很多年後,我斷斷續續知道了一些東西,才想明白,如果按照時間推,那一個晚上,恰恰是他女乃女乃餓死的那一天。」

那一夜的鄭維安,似乎出于某種神秘奇異的預感,竟早已清楚了他僅剩的親人就死在這一天,也早已看到了自己青春生命將終結于這一日。

他是在數著親人橫死的順序。一、二、三

也是在數自己的死期。四。

「當時我是他的負責護工,是最早趕到現場的人之一。」

「跳樓自殺的尸體我不是沒見過。縣精神病院每年都有不少,一個沒看住,就跳下來了。何況鄭維安是從樓頂跳下去的,尸體摔得更是慘不忍睹。但是即便如此,我依然能清楚地看到,鄭維安的尸體,首身分離,脖子處明顯有利器割裂的痕跡。」

盧護工撮著牙,神神秘秘又陰郁地向他們逼近了臉,一字一頓說︰「你們相信嗎?一具早已首身分離的尸體,能從樓上一躍而下?那孩子絕對不是自殺的!」

當年,親眼看到那割痕的盧護工愣了一下,心里涼透了。

但是接到報警匆匆而來的縣警方和驗尸官看到他正盯著尸體發呆,厲聲呵斥卻讓他趕緊離開現場,並警告他管住嘴巴。

第二天,鄭維安的尸體就不見了。

「說是沒有什麼異樣,被送去火化了。」

但是次日,縣精神病院的檔案室就起來了一場大火,雖然及時撲滅,但是仍舊焚毀了大部分的資料。鄭維安的病歷和一些檔案資料,包括尸檢報告等,都在被焚毀的範圍之內。

大火之後,一場無聲無息的迷霧以縣精神病院為中心,開始彌散開來,氣溫低得怎麼打空調也沒有用。

盧護工盯著自己腳上一塊深深的疤痕,苦笑道︰「資料室剛剛燒毀不久,當晚和我一起值班的同事,也是和我一起現場看到鄭維安尸體的老周,就喝醉酒,半夜回家不慎落水淹死了。笑話,老周是從來不喝酒的,他一喝酒就起疹子。」

「我下班回家的時候,被一伙持刀搶劫的歹徒圍住,幸好我逃得快,但是也落了這道疤痕。」

「老周一死,我心里就明白鄭維安這事不簡單,我是給牽連進了什麼事里了,我遭遇那伙歹徒絕對不是什麼意外。但是報警也沒用。警察隨口應付我,根本不管這事。第二天,我心驚膽顫地區上班,果然又有一伙人悄然尾隨我,到了醫院才離開。」

一連數日,盧護工惶惶不可終日,還怕帶累家人。

他想過就此放棄那個時候來說很不錯的編制,就此帶著家人背井離鄉。

但他被盯得牢牢的,數次想買大巴票,都無緣無故被攪黃了。

他沒有辦法,只得讓妻子以走親戚為名,帶著還沒有被盯得太緊的老娘,女兒,連夜坐黑車跑去外縣的娘家,自己則若無其事地繼續上班,希望穩住暗中的眼楮,讓家人能跑得更遠一點。

這伙人觀察了數日,終于發現他的家人已經提前跑了,按耐不住,就要再次對他動手。

「那天,我下班的時候,就覺得氣氛有點不對。因此主動和人換了值班,打算先在醫院里躲一天,人多口雜的,他們也不好動手。」

「誰知道這伙人肆無忌憚,竟然堂而皇之地走進了醫院,還打听起我值班的科室,說是我的朋友,找我去玩。」

「關系好的同事跑來通知我,說為首的人姓洪,是我們本縣的大姓,問我認識不認識。」

「我心里有不好的感覺,當即奪路而逃,翻窗從一樓跳樓出去,慌不擇路。當時醫院里也像今天一樣,大霧彌漫。霧是冷的。

霧里,我听到那個姓洪的似乎在那喊我的名字,   的皮鞋腳步聲從霧里傳過來。

他們只有五六個人,但是聲音四面八方都有,霧里還晃著重重黑影,都發著和姓洪的一模一樣的聲音,喊我的名字,叫我出來。

我被堵在了一處絕路,無處可逃了,身上冷得快僵了。」

「就在那時候,我听到霧氣里傳來一陣什麼東西被劈碎的聲音,還有一陣慘叫,隨即霧氣散開,眼前躺著一把石頭做的斧頭,放著光。那姓洪的倒在地上人事不知,看起來沒事,但是他身上竄出個黑乎乎的影子樣的東西,尖叫著竄進霧里,身體似乎被劈了一半。」

「我鬼使神差,把斧頭撿走了,渾身暖了過來,在院里將就睡了一夜。

第二天,我听說那姓洪的是個無法無天的地痞流氓,他人倒是沒事,但是根本不敢往縣精神病院來,精神恍惚,一個勁說這里鬧鬼。

我往窗外一看,也差點嚇破膽。窗戶上貼著一張腐爛的鬼臉,正森森盯著我。只是他們忌諱我懷里的斧頭,不敢靠近。

而天空都到處飄那種黑影,鬼臉遮天蔽日,像黑壓壓的烏雲一樣遮住了整個縣,醫院里也不例外。每到夜里,就呼嘯成群,似乎在找什麼東西。

我想抱著撿來的斧頭回家。但是每次一離開院門,斧頭就會消失不見,自己飛回院里。

「我根本不敢離開醫院,干脆橫下一條心,死皮賴臉跟領導要了一間宿舍,說我還想活命,以後住院里了。我那個老領導人好,真的給我分了一間員工宿舍,我就干脆吃住都在院里,自己種一小塊菜地,托其他同事帶米,偶爾和老婆女兒通話,一直到前些年,我都自願留守在這里。」

「待久了,我覺得挺好。害死老周的那些人,反而怕了這些鬼東西。雖然他們至今沒死心,有時候在醫院外面晃一圈,但是不敢再明目張膽進來找我麻煩。畢竟醫院里到處都是這些鬼東西,而我有斧子護身,他們可沒有。」

盧護工說著,抬起眼看他們︰「這是我知道的一切了。可以把斧子還給我了嗎?」

褚星奇沉吟片刻,問道︰「你知道鄭維安的骨灰盒安置在哪里嗎?」

「骨灰盒?沒有骨灰盒,也沒有墓地。」盧護工說︰「我後來才知道,就在我撿到斧頭的那天,停在焚化間的鄭維安的尸體不見了。不翼而飛了。」

「不翼而飛?」

盧護工點頭道︰「說是停在火化間就一會,還沒來得及火化,尸體就不見了。縣里查了很久,都沒查出是誰偷的尸體,甚至有火葬場的人傳言說,說是尸體自己爬起來,提著頭跑了。」

頓了頓,他道︰「這麼些年下來,我甚至懷疑,那些黑影也是在找鄭維安。否則,為什麼那孩子的尸身失蹤的當日,它們就出現了。」

眾人互相交換了一個眼神。

故事的赤鼻,就是割下頭顱還能屹立不倒,做出推送動作的。

如此一來,幾乎可以確定,那些黑影就是楚王,鄭維安應該就是赤鼻,這個文本的核心文本應該就是「三王墓」。

但是故事里,赤鼻可是要報殺父之仇的啊!

鄭維安的身世里,應該藏著事關核心文本的關鍵秘密。

褚星奇和劉副局長對視一眼,劉副局長也是人精,立刻就準備調動市里的力量徹查鄭維安的身世。

此時,盧護工又問了一遍︰「可以把斧頭還我了嗎?」

褚星奇笑道︰「東西不能還你。不過,我們可以送你和你妻女團聚。」

「我們不是普通人,保護你平安離開舊瑤縣,安排你到你妻女在的地方團聚,安享晚年,還是可以做到的。」

雜碎了一抹遠處霧中窺探的黑影,金環飛回少女身側,自行浮在空中,極為神異,氣息凌厲而純淨,不沾半點邪惡之氣。

盧護工略有些混濁的眼楮一下子亮起來了。

他雙唇蠕動,看了看一行人,半晌,才道︰「那孩子生前,幾次三番跟我說過,他要回學校拿回一樣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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