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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色低沉, 眾人走過一座座孤零墳塋, 哭喪棒上的白紙被陰風吹得簌簌作響。紙錢被吹得到處都是, 飛到了田野邊的迎春花叢中。

劉豪走過其中一座墳塋, 看到碑上寫著字,貼著一張老人照片, 忽然愣住了。

「劉科長, 怎麼了?」

劉豪盯著那張照片看了半天,才道︰「這是我一位遠房長輩」

眾人一怔,一位特安局的同僚正想安慰他,卻听劉豪說︰「剛才我在黃土道旁, 漢末的慘象里, 看到的一具尸體, 和我那位遠房長輩相貌很接近,我我以為是自己看錯了。」

難道只是巧合?

張玉卻掃了一遍劉家村的一片野草荒墳,道︰「排列布局, 一樣。」

她有特質帶來的卓絕記憶力,陶術也曾為之感慨。

「什麼排列順序?」有人問。

張玉道︰「墳,和死的人, 一樣的排列位置。」

眾人聞言,脊梁一寒,直覺有一股涼氣順著背脊爬了上來。

劇情層中漢室的遍地白骨, 難道就對應這里的滿地墳塋?

如果說這一片片孤墳,對應的是劇情層中的慘烈郊野王勇掃了一遍這幅景象︰「小玉,桃園對應的方位在哪里?」

張玉環視一圈後, 早已盯著一個方向︰「那邊。」

眾人順著她的視線看去,穿過荒廢的田野,錯落的墳塋,坍塌的磚瓦,走上台階,在一處小山包上,正有一座看起來比較完好的小院子。

院子里有升旗台,遙遙地,眾人能看到一面飄飛的五星紅旗。

等眾人爬上山坡,才看見小院門口則盯著一塊被蟲子蛀得有些搖搖欲墜的牌子,上面寫著「劉家村小學」。

所有人都愣了一下︰劉家村小學?

他們現在不是在內核層?

他們走近的時候,還能听到簡陋的校園中,傳出了讀書聲︰

「京口瓜洲一水間,鐘山只隔數重山。

春風又綠江南岸,明月何時照我還?」

透過小小的操場,還能看見唯一一間教室。

教室中的黑板前,正站著一位年輕的戴眼鏡的女性,看起來像是老師的,正在黑板前寫著什麼。

而教室里,只擺放了一張桌椅,坐了一個學生,是一個看起來十分瘦小的小男孩,脖子上還系著一根紅領巾。

老師正背對著教室寫字,那學生似乎听到了響動,轉過頭來盯著窗外,黑梭梭的眼楮瞧住了站在院門口的他們。

「曉峰?」老師回身的時候,見學生的注意力從課堂轉移走了,就順著他的視線看了出去。

她看見校門口正站著一群大群人,雖然打扮得略有些古怪,前面一批人穿著一身類似軍裝的制服,後面的則五花八門的像來旅游的城里白領之類。一群人中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其中還有金發的外國小女孩。

但是,這些都是人啊!自從他們被困在這里,已經有七八天了,難道可以出去了麼?

孫秀文喜不自禁,叫劉曉峰坐好,自己就快步走了出去。

那位老師向他們走來了。

資深者們想起這是內核層,內核層意象千變萬化,面對著看似手無寸鐵,像一位教師的年輕女性朝他們走來,年輕的資深者手心微微出汗,老練的資深者則握緊了武器,覷著帶隊的兩位特質者。

被他們擋在身後的誤入的游客,不知道為什麼氣氛緊張了起來,都有點發懵。

作為領頭的特質者之一,年輕的張玉卻沒有應敵的反應。年長的王上校,看了一眼妹妹,也沒有動作。

孫秀文已經走到了跟前,扶著校門問︰「請問你們是?」

她是沖著一群人看起來最穩重的劉豪問的。

劉豪看了一眼王勇,見王勇微微頷首,才道︰「我們是啟明市特安局的。」並出示了一小本綠皮的證件。封皮上有國徽。

孫秀文微微迷糊︰「特安局?」但是她看到那本證件,听到啟明市,再看其中有好些穿著制服的,便猜是政府相關的人員,她們被困已久,如抓住救命稻草,面露驚喜︰「你們是接到我們的報警電話了嗎?太好了,我們被困在這里很久了」

王勇正想說話,卻見張玉按住他的手,向教室里看了一眼。

那教室里唯一的學生,坐在桌子前,側著臉,瘦小而又大又黑的眼楮,幽深得看不到底,正通過窗戶盯著他們。

孫秀文卻一無所覺,一面說,一面讓他們進了學校。

走到教室邊,她說︰「這是我學生,劉曉峰。曉峰,你先自習,看會書,練習一下鋼筆字。老師帶著客人們有事,一會就回來。」

劉曉峰卻放下他極寶貝的鋼筆,說︰「老師,我也去。」

「听話,老師們真的有事。」

但一向乖巧懂事的劉曉峰,卻忽然站起拉住了孫秀文的衣服,固執地站在那,抿著嘴,不肯讓她去。

劉豪在頻道里說︰【這小孩是不是有問題?】

張玉說︰【沒有問題。】

孫秀文越發奇怪,溫柔地彎下腰,問劉曉峰道︰「你今天怎麼啦?」

男孩黑梭梭的眼楮卻慢慢地溢出了濕潤的淚光,只一聲不吭。

孫秀文無法,又怕客人們等得不耐煩,連忙笑道︰「這孩子平時不是這樣的。」

「該走的,還是會走。」張玉卻忽然說。

孫秀文尚未理解她的意思,卻見這雙眼明亮得過分的少女,繞過他們,走向了教室中唯一的一張課桌椅。

而此時,學校的另一間廚房里,還有兩位年輕的女老師走了出來,她們笑意微微地,正打算喊「吃飯啦」,卻看見了一行人,頓時面露驚喜。

但是,她們的驚喜的笑容卻在下一刻凝固了。

包括那正微微面露不解的孫秀文,都一起凝固了。

而張玉已經從課桌下,拿出了一本被翻得卷了邊的《三國演義》。此時,書上正微微發著一層金光。

「放下它!」劉曉峰吼道,尚未成年的孩童的音色,近乎淒厲。他想要撲向張玉,卻被混天綾輕而易舉地制住了。

王勇道︰「核心文本?」

張玉點了點頭。

她看向那還在拼命掙扎的劉曉峰道︰「他們,所有人都,死了。」

「這里,都是,假的。」

張玉話音剛落,劉曉峰一動不動了。而孫秀文等三人,一瞬間身體就布滿了裂紋,被風一吹,化作了蒼白的粉末,便簌簌地消失了。

兩位老師捧著的飯盒,砰地一聲砸在地上,米飯灑了一地。

張玉手中的《三國演義》無風自動,浮到半空發著金光,嘩啦啦翻頁。

最終,停在了一頁插圖上。旁邊,用稚女敕的筆跡,飽含羨慕而盡量工整地,小心翼翼地,用鋼筆抄了一段桃園三結義的選段︰

念劉備、關羽、張飛,雖然異姓,既結為兄弟,則同心協力,救困扶危;上報國家,下安黎庶!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只願同年同月同日死。皇天後土,實鑒此心,背義忘恩,天人共戮!

而插圖下方,桃園結義的原段中,關羽,張飛出場時的幾處段落,卻落了不少墨水。

看得出來,盡管主人慌張,極力地想擦去墨水,卻反而將它暈開了,將關羽,張飛相貌描寫的大幅段落都模糊了。

「原來如此」看見核心文本上的這些墨跡污痕時,王勇終于將一切都想通了。

怪不得文本層中,他們無法跳開桃園三結義,而桃園三結義的相關文字有不少遍尋不到。

怪不得桃林當中,關羽與張飛無頭而立!

眾人耳邊,響起一聲嘆息︰

【忠臣義士,終有一別。】

劉曉峰的面容上漸漸浮出了另一張重疊著的面孔,是正閉目流著血淚的劉備。

兩張重疊的面容里,屬于孩童的劉曉峰的面容,喃喃而混亂地說著︰

「我只是想,想大家都陪著我而已我想,我身邊也有關羽,張飛這樣的好兄弟我們可以一起上學,一起上課,一起踢球為什麼,書,忽然發出金光,村里人都一個個去世了?學校塌了,老師撲過來抱住我我很害怕,第二天,看見老師們又出現了」

劉備面上的血淚流得更厲害,劉曉峰抱住了自己的頭,蜷縮起來。

身後,整片劉家村里,忽然騰起無數黑煙,這些黑煙掙扎,扭曲,像妖魔,又像面目猙獰而的人面。

王勇向張玉點點頭,下一刻,金環蕩出無數,蕩邪之氣鋪天而下。

 擦一聲,似乎有什麼東西破碎了。

陰暗的雲尚未完全散去的天空,坍塌的村莊,一座座墳塋。

內核層的場景破碎了,眼前是現實的世界了。

現實當中的劉家村小學,那塊牌匾沒有挨過壽命,還是被蛀空了,砸在地上。

學校的磚房也塌了大半,地上是干涸的血跡。

三具早已開始腐爛的女性尸首整齊地躺在一塊,明顯看得出是因坍塌而死的——胸口或者後背是被砸凹進去了。

但是,她們的衣著都出奇的整潔,似乎被人整理過。背後卻有一道道印子。

廢墟里有被扒開的磚瓦,地上有拖痕。似乎那將她們尸首找出來的人廢了很大的力氣,但是又年幼無力。

而山下的村子里,更是一片死寂。

仿佛,天地間,只有他一個人了。

劉曉峰坐在一旁的地上,茫然地看著眼前的一切。

白嶴鄉內的幾個村子,都沒有了活人。

他們死在文本層與劇情層中,無法復活。

張玉最後回身看了一眼白嶴鄉,似乎還在看著劉家村的方向,想著那個茫然地淚流滿面的孩子。

王勇嘆道︰「小玉,我們只能處理文本。剩下的事情,交給其他人。走吧。」

正在離開白嶴鄉的車隊,與一輛自行車擦肩而過。

自行車前放著一個大包裹,車上坐著一個打扮土氣,皮膚黝黑,長相樸實,看起來像是農民工的男子,正慌里慌張地向劉家村的方向騎去,他背後的自行車後座,還坐著一個女人——不,不是坐著的,那女人一動不動,臉色青灰,垂著手腳,被用繩子捆在他身上。那是一具女尸。

在與汽車擦肩而過的一霎,有耳力敏銳的資深者,听到男子正一邊哭,一邊用力蹬著腳蹬,似乎在與身後的女尸說話,他在說︰

「回家,我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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