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玄邈此行, 毫不掩飾行蹤,甚至——以——得上是大張旗鼓。
每到一個州,都有州官率領鄉紳來迎, 主動獻金。沈珠曦不被允許出席, 只能坐在馬車里接受州官的跪拜。她不知道傅玄邈如何同這些地方官員交涉,但每到一個州城, 隨車隊而行的軍隊就會多上數百上千。
等車隊進入江州時,加上沈珠曦那近三千的鎮川軍,傅玄邈能夠號令的——士已有兩萬之多。
沈珠曦的馬車受——軍護衛,像裹挾在深黑海浪里起伏的一片落葉。
她一直沒有找到月兌離車隊的機會。
身邊以服侍之——監視的侍女數不勝數,就連沈珠曦在帳篷附近走走, 後面也會跟著五六個侍女——和她還在翠微宮時如出一轍。
即便她能逃走,也要帶上白戎靈才行。
如果她獨自逃走了,白戎靈必然難逃一死。
光是想要一人逃走就已經很難了, 還要帶個白戎靈, 這——謂是難上加難。沈珠曦不願拋下白戎靈,——如果繼續耽擱下去, 越是靠近建州, 她就會越難逃走。
她在兩難的困境——糾結, 每日都在矛盾的心思——尋找著月兌困的方法。
唯一的好處是,她沒有精力再去胡思亂想。既然李鶩的尸體沒有擺在她的眼前, 那李鶩肯定就是活著的。李屁人那麼有——事,怎麼——能輕而易舉被摔死?
沈珠曦用各種有——服力和沒有——服力的理由安慰著自己。
車隊在經過江州潯陽縣的時候,忽然停了下來。沈珠曦原以為很快就能上路, 沒想到一連過了兩個時辰,車隊還留在原地一動不動。
沈珠曦推開車窗,皺眉問騎馬隨侍的侍從道︰「外邊發生——麼事了?」
侍從也一無所知。
傅玄邈定然知情, 但沈珠曦不想看見那張臉。她想了想,吩咐身邊的婢女出去打探一下發生了——麼。
過了一會,婢女回來了,一臉擔憂地——︰「江州不知怎麼的,所有糧食都被采購一空。府庫里的余糧也不夠。我們已經接連路過四個城鎮沒有補給了。這樣下去,我們——能在進入下一個城鎮前就先斷糧……」
沈珠曦一下子就明白了車隊為何停著不走。
不給文官發餉——以,斷軍隊的糧?
嘩變也就近在眼前了。
沈珠曦在心——暗喜,如果當——發生軍——嘩變,她在混亂之——不定能找到機會帶白戎靈逃之夭夭。
「……傅公子在做——麼?」沈珠曦裝——漫不經心的樣子。
「傅公子好像好像正要出去,听——是潯陽縣的商會會長邀請他赴宴商談軍糧的事。」
沈珠曦坐不下去了。
她找了個借口,急匆匆地找到正要出行的傅玄邈。
「我也去!」她月兌口而出。
剛要進入馬車的傅玄邈一愣,在——前停了下來。
「我……我在車里待煩了,我也想去外邊散散心!」沈珠曦。
「外邊魚龍混雜,殿下還是留在車隊里的好。」傅玄邈。
眼見傅玄邈就要彎腰進入車廂,沈珠曦急道︰「我就要去!」她不等傅玄邈再次婉拒,踩著馬凳強行上了馬車。
……反正世人都知道越國公主飛揚跋扈,她今日就要跋扈一回!
她還不信了,傅玄邈難道能在五湖四海的人面前,不客氣地——她趕下馬車?
果不其然,傅玄邈許久沒有——話。
他看著沈珠曦,似乎在等她退縮後主動低頭,——沈珠曦眼——死死盯著窗外,就是一動不動。
「……既然殿下如此堅持,那便同微臣同行吧。」他。
沈珠曦如坐針氈的這才放松下來。
馬車緩緩啟程,傅玄邈拿起茶幾上的一盞熱茶卻——不啄飲,而是望著里面層層擴大的波瀾若有所思。
這次外出,傅玄邈帶了五千余人。沈珠曦有些想不明白,只是和一個商會會長見面,用得著帶這麼多人嗎?
車里的空氣沉默而僵硬,沈珠曦為了獲得情報,狀若無意地開口了︰
「我听——,江州的糧食都被買空了?這是為——麼?」
傅玄邈若有所思的目光移到了沈珠曦面上,為了保持無波瀾的面孔,沈珠曦在涼冰冰的蠶絲廣袖下悄悄握緊了拳頭。
「……曦兒覺得是為——麼?」
「京畿一帶受災的地方糧價仍未恢復,難道是為了運到米貴的地方售賣獲利?」
「江州——非產米之處,米價雖非天價,但也不便宜。千里迢迢運江州米到別處賣,加上車馬一路產生的成——,想要獲利無異異想天開。」傅玄邈道。
「那你覺得是為——麼?」沈珠曦下意識道。
她已經習慣了在李鶩身邊自由地抒發疑問。
李鶩也總是會解答她大大小小,或深奧或——笑的問題。
她忘了,此刻坐在她身邊的已不是李鶩。
傅玄邈深深地看著她,沒有立即回答她的問題。
許久後,他終于開口︰「既然——非往外運,那就是在當地消耗掉了。江州近來應有一支數量龐大的隊伍停留,以至于搬空了府庫,買光了市糧。」
傅玄邈沒有解釋剛剛沉默的凝視,仿佛那漫長的一眼根——沒有存在過。
「搬空府庫?」沈珠曦一愣,一道靈光閃過腦海。
傅玄邈沒再——話,他放下了那盞一口未動的茶盞,幽深的目光投——了半開半合的窗外。
一個時辰後,馬車在一片開闊的平原里停下了。傅玄邈先一步走下馬車,想扶她下車,沈珠曦不去看他伸出的——,故——輕松道︰「我自己能行。」
她踩著馬凳走了下來。
「稟告大人,沒有發現江州知府和商會會長的身影。」一個——士下馬稟道。
「他們難道還在路上?」傅玄邈身邊的燕回不滿地皺起了眉。
因為有江州知府牽線搭橋,公子才會點頭答應這場會面——這二人怎麼竟敢讓朝廷二品大員久等?
「……無妨,我們進亭等待。」傅玄邈率先走出。
大燕延續前朝的傳統,保留了十里一長亭,五里一短亭的習慣。主要是為了負責接待來往的官員,後來有了官驛之後,亭舍——多的變成了平民郊游歇息,遠足留宿的地方。
沈珠曦眼前的亭舍便是十里長亭,他們一行還沒接近亭舍,早已听見了馬蹄聲的亭長便已候在——口,緊張而討好地伏拜了下去,大聲請安。
沈珠曦跟隨在傅玄邈身後進了亭舍,
亭舍里縴塵不染,空無一人,看得出亭長先一步認——清理過。他們撿了個——間的位置坐下。亭長殷勤地跑前跑後,親自端茶送水。
沈珠曦——以為等不了多久,沒想到,桌上的茶都涼了兩次了,亭舍外還是沒有傳來任何馬蹄聲。
她忍不住看了眼傅玄邈,他——色淡然,無動于衷,而亭舍外候命的燕回等人早已面露不耐。
天色漸漸暗了。
江州知府和商會會長依然不見蹤影。
燕回忍不住進來道︰「公子,要不……」
「繼續等。」傅玄邈。
燕回咽下後面的話,只好走出了亭舍。亭長察言觀色,彎著腰走了上來,討好道︰「大人如果想休息一會,——隨卑職上樓。樓上有干淨的客房,被褥熱水一應俱全。」
傅玄邈看——沈珠曦︰「殿下——要休息?」
「不用了。」沈珠曦。
傅玄邈——亭長道︰「你下去罷。」
亭長識趣地退了下去。
沈珠曦忍不住一直往——口瞥,盼望著來人趕緊出現。
「曦兒好像很期待的樣子。」
傅玄邈的話讓沈珠曦打了個激靈,立即收回了安分不下來的目光。
「我……」
「原——我打算等回到建州,再慢慢听你——外邊的一路見聞。」傅玄邈——,「——惜,我們暫時回不了建州了。」
沈珠曦不明白他突然——這話的意思,謹慎地保持了沉默。
「曦兒,你是怎麼想的呢?」傅玄邈輕聲道。
「……你在問——麼?」
「你的孩子——」
傅玄邈抬起了眼皮,過于克制而顯得冷漠的眼——落到了她的面龐上。他像一條正在吐著蛇信的冰冷毒蛇,目不轉楮地觀察著她臉上的每一絲細微變化。
「你是怎麼想的?」
沈珠曦的面色立即變得慘白。
他是怎麼知道的?她分明——
「你不吃車隊給你準備的美食美酒,想方設法去要準備給他人的吃食。就連——衣的時候,你都小心避開侍女服侍,不讓她們接觸你的脈搏。你覺得這樣,就能把秘密藏得天衣無縫嗎?」
「你——」
沈珠曦震驚地看著他。
傅玄邈——得沒錯,她以為把秘密藏得很好。這個孩子,傅玄邈如果知道了,定然不會讓——生下來。她千防萬防,還是被他知道了身孕。但如果他一早就知道,怎麼至今沒有動——?
要——他因為父親身死,孤兒不足為患而不想動——,沈珠曦第一個不信!她和傅玄邈——弈的時候,他的每盤棋都毫無紕漏,以他的——格,只要他一日還想尚她,這孩子就一日留不得!
他沒有動——,是在等——麼?
「等你和親人團聚,敘過舊後,我們再來促膝長談罷。」
傅玄邈話音剛落,亭舍外就傳來大批人馬浩浩蕩蕩奔來的腳步和馬蹄聲。
聲勢之浩大,讓亭舍外候命的一千——士都變了臉色。
傅玄邈面無波瀾地坐在原地,目光靜靜地望著——口。
如雷的聲響由遠至近,龐大的軍隊終于在地平線上露出了模樣。夕陽照射在他們銀色的鎧甲上,發出璀璨的光芒。乍一看,像是一面銀色的盾牌正在快速逼近。
終于,大軍在亭舍外停了下來,全副武裝的——士們如潮水退讓,一個明黃的威風身影在眾星捧月——走了出來。
沈素璋似笑非笑,朗聲道︰
「朕準備的這個驚喜,愛卿覺得如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