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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夫?」

傅玄邈淡淡一笑, 重復了白戎靈先前的稱呼,只是相較白戎靈的磕磕巴巴,他流暢而低沉的嗓音里, 多了一絲尖銳的冷意。

「白公子的妹夫, 不是早——換人了麼?」

這含沙射影的一句——讓白戎靈——想向他磕大頭了!

爹啊!爺啊!那天殺的土鴨——你們在哪兒啊?!

「哈哈……哈……」白戎靈干笑——,「妹夫——開玩笑……」

「看來白公子——次出現在襄陽的時候, ——已經知——越國公主並未身死的消息了。」他輕聲說,「不僅知——,甚至還幫著瞞天過海,掩人耳目……」

如果說先前站在桂花樹下時,他還不知——沈珠曦不在襄陽——在哪里, 見到白戎靈的那一刻起,他——知——了答案。

她在和白戎靈重逢之後,沒有要求他的幫助, 而是帶著李鶩去了揚州面見白游庚。

她是自願的。

她心甘——願留在一個出身低賤的無父無母的野種身邊, 也不願回到他的身邊。

沒有任何事實,比這一個更讓他有寸斷粉碎的痛。

傅玄邈緩步走到白戎靈面前, 冰冷的目光俯視著不由自主縮起肩膀的他, 輕而緩——從口中吐出冷意森然的——︰

「……白公子, 你可——是出人意料。看著我在壽平村抱起一具不知名的女尸,你的心里在想——麼?想必很是快意吧?」

白戎靈除了干笑已經不知——能說——麼了。

在聰——人面前說謊, 可以一試。

在極度聰——的人面前說謊,那是自取其辱。

白戎靈現在連說謊糊弄的念頭——生不起來,——為他知——, 事到如今,一切謊言——只是在自取其辱。

他現在恨不得兩眼一閉,——這麼暈死過去, 也好比跪在這里心髒砰砰跳的好————是他祖父拿著家法追著他打的時候,他也沒這麼怕過!

祖父最多把他打得下不了床,傅玄邈——不一——了,傅氏不但能讓他們一家下不了床,還能隨便找個由頭——把他們一家送進大獄。

他當初怎麼暈了腦子,——了土鴨那艘賊船?

「妹、妹夫……我也是被逼的啊!我也不知——怎麼——發展成這——了,我、我當時——是想自己找到公主,然後讓父親對我刮目相看,我、我當然是支持妹夫你的,但誰知——公主已經成親了,我、我怕啊!這,然後……」

白戎靈前言不搭後語,滿心只想著把自己和白家給撂出去,結結巴巴——︰

「我也不知怎麼——發展成這——了……你要怪,——怪我吧!和白家沒關系!——是我知——不報的錯!」

「我怎麼——怪你?」傅玄邈聲音輕柔,面色卻如冰霜一般冷得刺骨,白戎靈跪了許久,他這——像剛注意到一——,伸手將他扶了起來,輕聲——,「你既不知怎麼發展成這——,那——仔細梳理一遍,車——再詳細告訴我。」

「車——?」白戎靈瞪大眼楮,「我們?」

傅玄邈看著他不說。

白戎靈的眼楮瞪得越發像對銅鈴。

「去哪兒?」

傅玄邈終于開口了。

他看著白戎靈,輕輕吐出三個字︰「去揚州。」

……

入夏後的揚州漸漸熱了起來,一日午後,沈珠曦穿著白家送來的蠶絲襦裙躺在榻——昏昏欲睡,手里的扇子越搖越慢,端著一碗冰鎮酸梅湯進來的媞娘讓她從瞌睡里醒了過來。

在悶熱潮濕的揚州,還有——麼比一碗冰鎮酸梅湯更讓人提神的呢?

沈珠曦滿足——喝完一整碗,放下空碗——發現媞娘古怪的神——,她目不轉楮——盯著自己,好像頭回見到有人喝酸梅湯,臉——露著一半驚喜,一半猶豫的神色。

「……怎麼了?」沈珠曦嚇了一跳。

「夫人——」媞娘欲言——止——,「你難——沒發現,你已經遲了三日沒來月事嗎?」

「有嗎?」沈珠曦一驚。

「三日——我給你仔細記著呢!」媞娘一臉篤定——,「這個月遲了整整三日——沒來,而且夫人近來喜歡吃酸的東西,睡得也比以往多了。夫人……你是不是有喜了?」

幸好沈珠曦已經把那碗酸梅湯喝光了,不然,她此刻定然——被一口酸梅湯嗆死。

「有、有、有喜了?!」她嚇得花容失色,結結巴巴。

「是啊!」媞娘說,「你這月事沒來,——喜歡吃酸的,睡得也多了——不是有喜是——麼?」

「不、不——吧?」沈珠曦下意識搖頭。

媞娘不——白這種大好事發生在沈珠曦身——,怎麼——是這種避之不及的反應。

她迷惑——皺著眉,想了想說︰「要不我替夫人去外邊找個大夫,以平安脈的名——,把一把?」

「不!」沈珠曦想也不想——拒絕了,等——出口後,她——回過神來,定了定神,說,「現在還不用……再等等,你也太心急了,這月事——推遲三日,也不一定是有喜了。」

沈珠曦用寬慰的語氣,也不知是在寬慰媞娘還是自己︰「再等幾天再說……對了,這事千萬不能告訴李鶩。」

媞娘不——所以,還是答應了沈珠曦的要求。

這下,沈珠曦沒心思午睡了,她躺在床——卻翻來覆去——睡不著,一閉——眼,——是張——人難產時從她殿中一盆盆端出來的血水。

不——有了吧?

沈珠曦越想心里越沒底,越想心里越害怕。李屁人不是說他每次——吃了藥麼?怎麼還——懷——?她——十八歲——她還沒有做好當娘的準備。最關鍵的是——她害怕。

她怕成為——一個張——人,她怕再也不能陪伴李鶩,怕再也不能見到李、李鵲、隨蕊、九娘等熟悉的面孔。

怕與世長辭,然後被所有人遺忘。

或許她是在杞人憂天。

母妃曾經說過,生孩子是每個女人——經過的鬼門關。

好似這是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好似女人為生育冒一次死,是天經——的事。

沈珠曦不——白,母妃和其他步入生育的女人為——麼不——感到害怕,——好像別人也一定不——白,她為——麼——對如此稀疏平常的事感到恐懼。

她想找李鶩商量商量,可是李鶩一大早——被白安季叫了出去喝茶,直到現在也沒回來。

沈珠曦在等待李鶩歸來的時候,心里的不安和恐懼無處發泄,漸漸轉化為了氣憤。

要不是李屁人每晚磨著她,要不是李屁人一不如意——哼哼唧唧扮可憐,要不是李屁人選了個沒用的避孕湯——她用得著在這里一個人輾轉反側嗎?!

她在這里提心吊膽,擔心受騙,他倒好!出去翹腿喝茶了!

沈珠曦越想越氣,從床——爬了起來,捏起拳頭氣憤——打著李鶩的枕頭。

李屁人!李鴨!

臭鴨子臭鴨子!氣死她了!還喝茶!喝茶!嗆死你!

「咳咳咳……」

水光瀲灩的秦淮河——,一艘畫舫里傳來了突兀的咳嗽聲。

李鶩放下茶盞,用力——咳著。

「還不給李大人順順氣?」白安季說。

李鶩揮手制止向前的——貌婢女,自己撫著胸口用力咳了幾聲,總算把卡進氣管里的那枚茶葉給順了下去。

「李大人這是怎麼了?」白安季洞若觀火的目光看著李鶩。

「這茶,澀嗓子,不喜歡。」李鶩沖著一旁的婢女——,「有沒有燒刀子?來——個兩斤讓我潤潤喉——」

畫舫里鴉雀無聲,過了片刻,婢女一臉為難——︰「我們沒有燒刀子……」

白安季開口——︰「李大人若是想喝酒,下船後我們去揚州最好的八方閣用膳,那里的杜康酒是為一絕。」

「杜康酒跟兌了水的假酒一——,哪有燒刀子過癮?」李鶩一臉嫌棄,「這船——連燒刀子——沒有,也太窮酸了!還開——麼店?早晚倒閉!」

他一把勾住白安季的脖子,湊近他努力向後躲避的臉,興奮——︰

「——次我從春風樓回去的路——,發現了一家酒肆——他家的燒刀子可——是夠勁兒!我——打听清楚了,申時以後那家酒肆還賣夕食,我們不如——去那家酒肆用飯吧!我請你!千萬別和我客氣!」

畫舫里的婢女和小廝全——瞪大了眼楮,看著在江南呼風喚雨的白安季在李鶩手臂里掙扎。

白安季也沒想到,人到四十,還有人敢——手勾他脖子!他當他是——麼——痞流氓嗎?活了四十歲,頭回有人敢這麼對他!

「李大人……」白安季努力保持著他的平和,「你先放手……」

「你和我這麼生疏做——麼!」李鶩一副絲毫不把他當外人的——子,大大咧咧——,「要不了多久,我——和你爹結為異姓祖孫,到時候咱們差了輩分,——不能像今天這——以平輩相交。我們該趁這為數不多的機——,多親近了解——是!你說是不是?」

白安季說不出拒絕的——

為李鶩鎖住了他的喉嚨,他只能在他的胳膊里掙扎著——能吸到兩口新鮮空氣。

在短暫的一瞬間里,他甚至升起了後悔的念頭︰早知——,——不該拒絕他舅伯的稱呼,至少——舅伯不用被一個——十幾歲的毛頭小子鎖喉嚨,還有理說不出來!

畫舫靠岸後,白安季被李鶩強行帶到了他口中的酒肆,在油膩膩的破木桌——,喝了他有生以來最辣嗓子的一次酒。等走出酒肆時,白安季已經腳下不穩,需要小廝一旁攙扶,反觀李鶩,依然生龍活虎,步步生風。

他沒轍了。

白安季逃一般——坐回了自己的馬車,打算等回家後——向父親請罪︰他實在是拿不下油鹽不進的李鶩。

要是白戎靈在——好了——他不禁想,這讓人操心的臭小子別的本事沒有,給人添堵倒是一把好手,——該讓他去接待李鶩,說不定能以毒攻毒。

另一邊,李鶩從駕車的沈家小廝那里要來了一片薄荷葉扔進嘴里。

他一坐在車廂軟墊——,吊兒郎當——用腳踢開了虛掩的車窗,一邊看著窗外後退的街景,一邊哼起小曲兒來。

小曲兒出口後,他忽然想起教他這只曲子的李鵲,臉——愜意的神——一頓,心——逐漸沉重起來。

他坐直了身體,變得深沉的目光遙遙眺望著窗外的——月。

光影斑駁的——月在夜風的吹拂下,緩緩飄——天空最高點,冰冷的囚室——面——罩著一層銀光。大獄里安靜無聲,除了偶爾響起的一聲病痛的呻/吟。吱呀一聲,盡頭處的大獄入口傳來一聲門響。

一個高大的人影走了進來。

腳步聲打破了大獄里的安靜,驚醒的犯人如洞穴里的老鼠,躲在陰影里窺探著從囚室之中走過的男子。

男子身穿官服,神——凜然,一身久居——位的氣質。

他走到盡頭的一間牢房,腳步緩緩停了下來。

「平兒……」

傅汝秩驚詫——看著靠著冰冷石壁,慢慢睜開雙眼的少年,目光落在他缺失的半邊臉頰。

李鵲慢慢起身,在囚室破碎的月光里,面對傅汝秩跪了下去。

他的額頭,叩——面,緩緩——︰

「不孝子容不平,參見——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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