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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做什麼?」

白老夫人心知丈夫行事沒個準則, 不禁為沈珠曦面露擔憂。

白游庚卻不欲多談。

「一會你去寫張帖子,以今日在沈家見到殿下一見如故的理由,邀她上門做客。」

「那李鶩呢?」

白游庚擰起了眉, 沒好氣——︰「戎靈那小子在就好了, 別的不行,吃喝玩樂給人添堵他倒是一把好手, 就該讓他去多陪陪那姓李的。不過,既然把他當在襄州了……沒辦法,讓安季叫上揚州豪紳,明日給他辦上一桌接風宴吧。」

「安季做事妥當,讓他出面的好。」白老夫人點了點頭, 「……再怎麼說,李鶩也是一方節度使,你不要做得太過火了。」

「知道了——」白游庚不耐煩地說完, 頓了頓, 神情微妙變化,故作鎮——的臉龐上, 眼神開始向白老夫人處瞥, 「……殿下喜歡什麼?」

「什麼?」白老夫人一愣。

「你——殿下聊了半天, 難道沒看出殿下的喜好?」

白老夫人想了想,說︰「殿下的衣著打扮並不華貴, 對貼身婢女也很是耐心溫和,——瞧著不似傳言里那般驕奢。對了——她稱贊了——身上的春草繡樣,說是新奇有趣, 以前從未見過。」

新奇有趣?

這還不簡單。

白游庚背著手往屋——走去,白老夫人在身後問道︰「你問這個做什麼?」

「隨口問問,」白游庚一臉漫不經心。

走出房門後, 他立即健步如飛,虎虎生風地來到後院庫房。

管庫房的小廝正在模魚睡覺,見到他忽然出現,嚇得從藤椅上跌坐下來,連嘴邊的口水都來不及擦就連忙躬身行禮。

白游庚叫他起來,打開庫房,大步走進存滿金光碧芒的庫房,手指一點就是十幾處——

「把這個,這個,這個……都搬去大門口,一會老夫人派人送帖子的時候,把這些也送去。」

小廝一見他點的那些個什麼五尺珠玉珊瑚樹,眼楮只差沒掉出來。連白家嫡孫冠發那年也只是送了一張「多吃飯,少說話」手寫書帖的白老爺子,今日竟然大手一揮,一送就是稀世珍寶?!

這名帖究竟要送到哪家貴人那里?

……

載滿名貴珍寶的馬車緩緩停在了沈家門口,一臉討好的小廝小心翼翼地將車上的禮物搬運下來,幫著沈家的下人一同抬進院內。

李鶩背著雙手,邁著悠閑的步子從白家步行消食回沈家,剛一進院子就被院子里的紅光閃到了眼楮。

「這是哪兒來的玩意?」李鶩雙眼放光,快步走到珊瑚樹面前轉了一圈。

「是白家送來的禮物,還有一張名帖。」沈珠曦手里拿著那張白老夫人親手寫的名帖,「邀請我明日去府上做客。」

「這麼巧。」李鶩模了模下巴,「舅伯明日給——辦了一桌接風宴讓——參加,這白氏是想把——們分而擊之啊。」

「知道你認真看兵書了,但這成語不能用在這里。」沈珠曦道,「說不——是因為舅伯要給你接風,酒宴上——全是男子,——不便出席,所以才讓外祖母邀——上門,方便打發時間。」

「你就是把人想得太好。」李鶩毫不猶豫——,「你——祖父,就是個蔫壞的——今兒殺了起碼十只鴨子招待——,那白家啊,是處處殺機。幸好——機靈,才能全須全尾地走出白家。」

沈珠曦被他逗笑,忍不住輕輕拍了他胸口一下。

「你怎麼能這麼說祖父?」

「老子就是實誠,說不來假話。」李鶩抓住她的手,故作深沉——,「因為人太老實,這些年不知道吃了多少虧。」

「就你,還老實?」沈珠曦失笑,「——沒見過比你更不老實的人。」

「那你上門看望白老頭的時候該睜大眼楮,」李鶩說,「你不會失望的。」

沈珠曦不由對這位只有一面之緣的——祖父更加好奇。

「這些都是白家送來的?」李鶩掃了一眼院子里琳瑯滿目的各種寶貝,它們有吃的有用的有觀賞的,唯一的共同之處就是稀有。

而稀有,往往意味著貴。

就說眼前這棵珊瑚樹吧,高過兩尺就是極品,白家隨便拿出手的究竟就是一棵五尺高的紅珊瑚樹,上面還瓖嵌著紫色的寶石,乍一看上去,就像是緋紅的樹梢上開滿了水紫色的花朵。

別說宮外了,就是看看沈珠曦現在愛不釋手的模樣,也知道這般珍品,即使在宮內也難得一見。

「明日舅伯設宴的地方在春風樓。」李鶩說。

春風樓?

沈珠曦剛想問這是個什麼地方,就從李鶩的眼神——這曖昧的名稱上了然過來。

雖說世間男子出入教坊青樓再常見不過,沈珠曦還是感到一絲吃味。

她不發一語,想要裝作毫不在意。

「這回——是菜也不吃,酒也不喝了。」李鶩說,「老子明日吃飽喝足做足了準備再去,——倒要看看,究竟是魔高一尺還是道高一丈!」

他捏了捏她的手,說︰「你放心吧,——絕不會讓那野雞野鴨有機可趁,玷污——的清白!」

沈珠曦被他別開——面的承諾弄得忍不住想笑,心里的不安也隨著煙消雲散,她剛要說話表達自己的信任,李鶩接著意味深長道︰

「為了避免她們玷污——的清白,要不今晚,你——玷污一下?」

沈珠曦面色爆紅,下意識去看旁邊的下人,小廝和婢女們不約而同地移開了視線,眼楮不是看著天空就是看著地面,那一張張無辜的面龐,仿佛在說著︰

「你們繼續,——什麼都听不見。」

「……別在外邊胡說八道。」

沈珠曦用低若蚊蠅的聲音回答後,吩咐下人們——將白家送來的禮物收起來。

幸好她從襄州過來時,就想到這一枝節,帶來了許多鎮川轄區內的特產,雖然價值比起白家送來的珍寶來說,實在是微不足道,但好在也是一片赤誠的心意。她看著下人們將東西打包,作為回禮送出沈家後,回到了別院的主屋。

李鶩翹著二郎腿躺在床上,不知在想什麼,出神地望著空無一物的頭頂。

沈珠曦坐在梳妝台前,取下頭頂的發梳正要梳理鬢邊的碎發,李鶩忽然說︰

「沈呆瓜——」

「嗯?」

「——會努力讓白家認可我的。」他慢慢說——,每一個字都帶著深思熟慮後的認真,「然後,——要在白家的見證下,重新給你一個盛大的婚禮。」

沈珠曦低垂雙眸,長睫掩不住逐漸洇出臉頰的艷紅。

「……好。」她小聲說。

……

千里之——的建州,春風吹拂著大地,理應春暖花開的時節,一處佇立在郊——的竹林小築卻鴉雀無聲。

滿身血污的楊柳被兩個健壯的侍衛推搡著走入竹林,來到一座青色的亭子前,被一名侍衛從身後擊倒,被迫跪在了地上。

沉重的鐐銬鎖著她瘦弱的雙手,那雙曾經能夠撫琴作畫的縴細十指已然變形,突出的骨節上布滿干涸的血跡。

燕回站在一張琴桌旁邊,因復雜的心情而不敢直視這位昔日的同僚。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公子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容忍她的時候,她就該知道,這不是公子看在過往情誼的份上,而是單純因為,她還對公子有用罷了。

即便暫時有用,也不是無可替代的。

也許有人在公子心中無可替代,但顯然,那個人不是楊柳。

侍衛將楊柳押送上來後,悄無聲息地退走了。

一身狼狽的楊柳抬起朦朧的淚眼,悲切地看向亭子里那個始終沒有拿出一縷余光看她的人。

一縷微風吹過,竹葉簌簌作響。凜冽的倒春寒蔓延在低沉的空氣中。

「公子……」楊柳的聲音沙啞破碎,每個音節都像是從皸裂的聲帶里擠壓出來。

她的話語打破了竹林里的靜謐,亭中一人微微蹙了蹙眉。

水開了。

煮茶的小爐子上發出了氣泡翻涌的聲音。燕回悄悄往旁看去,身旁的人無動于衷,他也就只能干眼看著沸水繼續冒泡。

青竹打造的翠綠琴桌上放著一張黑漆銅箏,箏底龍池上方刻鎏金篆書琴名「月明」。一只瘦削的大手輕輕撫過箏面上的正黃箏穗,拿起了一旁的撥片。

霜紈質地的大袖鋪展在竹席上,仿若上個寒冬里殘留下來的冰霜,半透著下方竹席的慘淡。

「楊柳,——本不願如此。」傅玄邈抬起平靜的眼眸,靜靜地看著跪在下方的女子。

「是楊柳錯了……」

楊柳涌出眼淚,帶著將腳腕磨出鮮血的沉重腳鐐膝行了兩步,在青石小徑上留下一條若隱若現的斑斑血跡。

「請公子原諒楊柳一回,楊柳再也不會擅作主張,惹公子不快了……」

「你真的知錯了?」傅玄邈輕聲。

「千真萬確,楊柳再也不敢了……以後公子叫楊柳做什麼,楊柳就做什麼,絕不會再欺上瞞下,擅作主張了!」

「既如此——你能為——拿一個東西麼?」

傅玄邈慢慢揭開小爐子上的鍋具,白色的霧氣騰空而出,漸漸擴散在空氣中。

「公子想要什麼?無論什麼楊柳都去給你拿來!」楊柳激動得連聲音都變形了,本就嘶啞的聲音更加干裂。

傅玄邈說︰「——的撥片。」

楊柳一愣。

那枚撥片,傅玄邈手中那枚撥片,她眼睜睜地看著它落入了滾燙的沸水之中。

「你能拿給——嗎?」傅玄邈說。

楊柳咬了咬牙,踉蹌著站了起來,赤著的雙腳留下一個個帶血的腳印,一步步走到了亭中。

她看了看鍋里的沸水,——看了看傅玄邈。然後,將左手探入了沸水之中。

鍋中的水開聲驟然變大,隨著楊柳的左手在鍋中吃力地模索,一股難以言說的肉香從鍋里飄了出來。

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的片刻後,楊柳拿出了撥片,探入沸水的半條手臂變得通紅,她慘白的臉上也布滿豆大的汗珠。

她跪了下來,撥片從她失去控制的左手中無力地跌落在地上。

「撥、撥片……楊柳拿出來了……」她顫聲道。

傅玄邈看著她,輕聲說,「你既願意在沸水里為我取撥片,為什麼不願將做過的事情從實招來?」

「楊柳已經都說了!」楊柳哭著說,「楊柳都說了啊!」

「不……你還有事情瞞著。」

傅玄邈看著她的眼楮,絲毫不為所動。

「是什麼事情……讓你到了這個地步,也要不惜代價地保守呢?」傅玄邈說,「不得不說,——有些好奇了。」

「公子,你相信——……」楊柳淚流不止道,「——做過的那些錯事,——已經都交代了。楊柳真的知錯了,公子……公子……求你看在以前楊柳為你赴湯蹈火的份上,相信——一回吧……」

「你的臉……」

傅玄邈的目光落在她的臉龐上,他眼中閃過的那一絲遺憾,讓楊柳感覺到深入骨髓的恐懼。

「可惜了。」他說。

楊柳尖叫一聲,因為燕回走了上來,抓住了她後腦的發髻,拖著她往煮開的鍋爐前走去。

熱氣往她臉上撲來,剛剛用左手感受到的痛苦向上蔓延,她的臉皮也跟著灼燒疼痛起來。她原以為數日的酷刑已是痛苦和恐懼的極致,沒想到,還有更大的痛苦和恐懼在前面等著她。

「——說————說!」楊柳崩潰了,涕淚橫流著大叫道。

燕回的手不再下壓,她得以掙扎著遠離了滾燙的爐子。

傅玄邈沒有說話,只是用冰冷的目光,靜靜地等待著她的自白。

楊柳知道,說出這句話,她就活不下去了。

可是比起死亡,她更怕在他心目中最後留下的,是一張丑陋扭曲的面目。

她張開嘴,發出無助和絕望的泣音。

「越國公主……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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