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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割斷臍帶

在靈覺神經開啟的雙重視角下,巨量的信息淹沒了柯林的頭腦。他必須要強行提振精神才能維持意識的穩定,因而沒能察覺到,這個房間里還隱藏著別的什麼。

柯林原先正在打量著那些白鴿,他感到這些靈雖然近在眼前,其實又離自己非常遙遠。視覺上的矛盾讓他微微眩暈。但下一刻,柯林心里卻毫無征兆地警覺。

他幾乎發自本能地切斷了與櫛火的連接,退出雙重視覺。

柯林將視線掃向房間一角,直到此時才看見坐在那里的一個身影。天氣微冷,他的身上蓋著毛氈,就如同在上一秒才憑空出現,又仿佛已經在那里等待了很久。

「所以,你也看見那條蛇的影子嗎。」

稍有些熟悉的男聲,平穩,甚至厚實到有些淳樸的地步。但柯林卻絲毫沒有因此放松警惕。

因為那是溫特的聲音。

或者更確切的說法,那是正被咒殺部隊鎖定的頭號叛徒的聲音。

「我不知道你有沒有听說過,蓋盧林地有一種喜歡纏樹而行的大蛇,七十年間蛻皮七次,每次都將經歷死亡,又在蛻皮後復活。」

但溫特似乎並不在意柯林的戒備,也不在乎自己正處于何等危急的境地。他只是隨意地看著那張餐桌,那上面曾擺放過尸體,但現在已經沒有任何痕跡。溫特用一種平淡的語氣說道︰

「林地人痴迷于所有看起來像復活的事,畢竟創造和毀滅、重生和死亡總是形影不離,一體兩面。如果想獲得全新的生命,就必須經歷最徹底的死亡……呵,林地人的生死觀總是別具一格。」

說到這里時溫特低笑了一聲︰「你看見的儀式名為‘蛇纏樹’,又是一個類似思想下的杰作。」

柯林不由自主想起了讀過的那些材料……通向冥界的牛角之門幽光微照,在他們眼中,哪怕很早就死掉的人,也會隨著露水的浮現而重生。

「是林地祭司布置了這個儀式,然後七個林地人都死了。」柯林說︰「不惜這樣獻上自己的生命,目的又是什麼?」

「目的……」

溫特自言自語著,順手將蓋在肩上的毛氈掀開,丟到一旁。這時柯林才看見他原來是盤腿坐在椅子上,就像一個來自喀瑜的僧侶,日夜對著這痕跡參悟著什麼︰

「用同胞和自己的身體充當七條陳舊的蛇蛻,祭司以此獲得了七重嶄新的生命,但這應該不是他真正的目的……也許他在準備著,做一件按理應該死上七次的事情。」溫特說。

「那麼,這與‘喚醒內神之路’又有什麼關系?」柯林進一步問道。

「 。」

從第一次見面到現在,溫特第一次對柯林流露出稍許驚異的神情︰

「你就這麼直接問嗎?」

「也許調查部也可以給你想要的。」柯林說︰「所以告訴我吧。」

在已知所有揚升之路中,「喚醒內神之路」和「血脈力量」是最為神秘,最讓人諱莫如深的兩條道路。

同時,它們之間又似乎存在著微妙的關聯。

自己身上異常的血脈力量,還有那些佔新生兒百分之六的「覺醒者」,這些都讓柯林隱隱覺得,也許它們才更為接近這個世界的真相。

溫特想要進一步喚醒內神,就需要林地象限的「蛇纏樹」儀式,這點早已不是秘密,戲院和公國上層都對此早有結論。

甚至也正因如此,他才會獨自悄然停留在這里研究儀式殘存的痕跡。

但是為什麼?

為什麼喚醒內神之路會需要這個林地象限的儀式?

溫特審視地看著柯林,但他的眼中並沒有警惕,反而像一個師長在檢查著求道者的資質。在漫長的靜默之後,溫特才緩緩開口,說了一句在柯林听來莫名其妙的話︰

「因為親身經歷死亡,也是割斷臍帶的一種方式。」

……什麼意思?

柯林感覺到了,溫特話中顯然有著什麼不同尋常的東西。但這感覺對他來說又是模模糊糊的。

「臍帶……是什麼?」

柯林艱難地,甚至有些結結巴巴地問道。

「臍帶是什麼?」

溫特將這個問題重復了一遍,不自覺地露出微笑。這只是個很普通的微笑,柯林卻感覺有些毛骨悚然:

「你渾身上下的那些,不都是臍帶嗎?」

與櫛火的連接,與地獄巨塔中無數惡魔的連接。

柯林連接著它們,它們又連接著宇宙更深處的什麼。

甚至,不止這些顯而易見又非常孱弱的連接,還有更偉大也更靜穆的無聲流溢。

它們也是看不見的臍帶,輸送著構建著他的存在的養分,又每時每刻都在顯示和擺弄著他的命運。

「宇宙是一個黑暗的子宮。」溫特說道︰

「只有割斷無形臍帶,才能真正完成分娩。」

「所以你們都會追求親身經歷死亡嗎?」柯林混亂地說道。

「不。」溫特否認說︰

「一個超越者不會依循任何已存在的道路……因為當道路成為道路,就已經淪為新的臍帶。」

所以溫特才必須自己,尋找真正而完整的「初生」。

「我不明白。」柯林說。

「嗯……但你也無需明白了。」

溫特收回了打量柯林的視線,像當他不再存在一樣,興致缺缺地說道︰

「因為現在的你,根本沒有踏上這條道路的資格。」

…………

…………

如果七位林地人的確不是死在溫特手上,那麼,第九局又為什麼會在現場發現他的巫術痕跡?

在看見蛇攀樹的痕跡時,柯林就已經察覺到了這個矛盾,只不過暫時還沒有機會去細想。

即使它可能非常致命。

聖體會的記敘處。

記敘機關已經徹底鎖定了目標。

「我們發現溫特身邊還有另一個人。」身穿大衣制服的女人向猛 匯報道︰

「男性,實力大概在青星天附近,三類的區間內……」

猛 麥克布萊德听取著她的匯報,卻沒有太過重視這樣的「細節」。

扎爾•溫特在叛逃前利用職權銷毀了自己在公國所有的坐標記錄,所以現在當局手中並沒有他的坐標。

在這樣的前提下,咒殺會出現誤傷是必然的。

女人匯報的信息,簡直像是在宣告那名巫師的死訊。因為哪怕在最理想的情況下,即使當局手中掌握的信息將咒殺精度提升到極致,他都不可能活下來。

或者說,溫特的方圓十米內都將不存在任何生物,就連地下的蟲子,甚至細菌也會毫無緣由地死去。

但那又如何呢。

無論那名巫師和溫特有沒有關系,只能算他的運氣不佳了。

「咒殺術已經準備好了。」女人轉述咒殺部隊的報告︰「隨時可以進行。」

「嗯。」

猛 點點頭,第一次感覺自己握住了老師的生命。

他有些振奮,也有些恐懼。因此手中不自覺地多用了一點力。鋼制的茶杯在吱呀聲中變形。鋒利的斷口割入了麥克布萊德的手心,但他卻像是毫無察覺。

「報告!」

這時另一名工作人員忽然跑來,匯報突發情況︰

「潛入以太網的同事已經無法繼續前進了。」

「怎麼回事?」穿制服的女人也有點慌神,不由自主地問道。

「所有的路線不通。」那人說︰

「現在沒有任何一條以太,能通向目標所在的位置。」

「不是事先設計過路徑嗎?」

「我也不知道問題出在哪。」那人焦急而無措地說︰

「可能是地圖太過陳舊,達納羅的以太環境在靈素潮汐後發生了變動。或者是有誰在……」

有誰切斷了以太。

「如果現在重新設計路線的話,靈體到達目標那里還需要多久?」

猛 沉穩地問道,就仿佛他的情緒,沒有因為這個意外產生任何波瀾。

「那必須讓另一批人從別的現實節點重新潛入以太場,時間至少在十五分鐘。」

而且,也不能保證其他路線就能可靠。

「那就沒有意義了。」穿制服的女人喃喃道︰

「長官,必須立刻下決心了。」

猛 吐了一口氣,微微感到一絲煩躁。他不知道這是單純的意外失誤,還是老師的反制手段,但無論猛 自己已經成長到了何種境地,在面對溫特時卻總是會失去平時的克制和冷靜。

老師是他永遠的心病。

穿制服的女人說的沒錯,現在必須要下決心了。

再等十五分鐘,也許就會徹底失去這個來之不易的機會。

己方的偵察靈體不能按計劃到達目標地點,並不意味著咒殺就無法進行。

他們早就鎖定了溫特在以太場中的位置,偵察靈體要做的無非是確定對方的現實位置。

在失去這些「眼楮」之後,結果也只是無法從物理層面確認戰果,以及,後續的圍殺會難以展開。

還因為信息的缺失,咒殺的精度也會更低一些。

比如從波及方圓十米,變成波及方圓數百米,甚至數公里……

但也僅此而已。

可能有很多無辜的人會死去,但是麥克布萊德別無選擇。

大公也曾向他交代過這次行動可允許的代價。

埃德蒙德給出的底線就是……任何代價。

甚至,哪怕這一擊也不一定能殺死溫特,光是這種嘗試也是值得的。

「開始吧。」

想到這里,猛 當機立斷。因為每一秒鐘的猶豫都有可能讓機會錯失。

「讓滯留在附近以太中的靈體立刻遠離目標。」他平靜地說道︰

「因為我們已經無法顧及他們的安全了。」

此時大廳的達納羅地圖上,有四枚藍寶石已經離溫特的位置很近了。警告的傳達需要時間,幾乎可預見地,他們四人之中一定會出現傷亡。

穿制服的女人朝咒殺部隊打了一個手勢,兩位副官吹響了手中的骨制長笛,五個黑布蒙面的人听到笛聲,從地上站起來用手折斷了自己的喉骨。他們的生命,就是這場大型儀式的扳機。

五人幾乎同時倒在地上,只發出了同一聲悶響。除此以外,咒殺似乎沒有在現實中引發任何動靜,但記敘裝置的數百條書寫機械臂卻陡然停了下來。因為在這一刻,裝置內部記錄的信息量正在指數倍地增加。

畢竟在當局的儀式陣地中,忽然爆發了一個極度復雜的事件。

這就是已知效率最高的儀式,除了達成「殺死目標」這個最純粹的目標之外,沒有一絲靈素被外放浪費。

所以除了死亡之外,它沒有誘發其他任何現象。

在這一刻,就連遠在原型界的虛構神殿也將知道達納羅發生了什麼。

大概十秒之後,大廳里的書寫機械臂才緩緩地再次運作起來,在白紙上寫下分析人員需要的信息。

「溫特的痕跡消失了!」解析完成之後,一個分析人員叫起來。

記敘裝置已經無法再捕捉到和溫特有關的信息。

而目標位置周圍近三百米範圍內的以太場也陷入了死寂,因為,那里已經沒有任何活物了。

四名前往目標地址偵察的靈體中,陣亡了兩位,他們毫無痛苦地化為了最基本的靈素。

成功了嗎?

還需要等另一批偵察靈體沿著以太之網到達現場,確認溫特尸體的現實位置。

最快十五分鐘內就會有結果。

麥克布萊德呼了一口氣,還沒有來得及感受喜悅,心里卻已經隱隱漫起了不安。

為什麼到了最後一刻,以太通道會被截斷。

這件略顯蹊蹺又牽扯甚多的事情,成了在場大多數人心頭的疑問。

是敵人的陰謀?某個部門的失職?還是單純的意外?每個人都在默默地猜測著,結果讓現場等待的氛圍一時有些壓抑。

「……」

「……」

「呵……呵呵,哼哼……」

所以,哪怕聲音很小,一道極力克制的笑聲也在大廳里顯得特別突兀。

猛 慢慢地抬起頭,尋找這笑聲的來源。結果發現它就在自己身邊,那個穿著精仿制服,穿著棕色高跟皮鞋的女人。

她甚至還在笑。

猛 慢慢走到女人身邊,有些不可思議地盯著她看。

周圍越來越多的視線也集中到兩人身上。但是女人的興致卻好像絲毫沒有減少。一開始她只是強忍著低笑,後來就笑得越來越放肆,忘我,簡直要捂著肚子在地上打滾了。

「哈哈哈哈,你們也有今天!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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