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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被夜風吹得散去,又聚攏。

溫雪蘿站在廊下,絞著手中的帕子,將他的話听了個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有那麼一剎那,她幾乎想要拔腳追上去攔住他,仔仔細細地問他,她有哪一點叫他看不上眼,竟因不喜她而要退掉這門親事。但世家女子該有的矜持跟尊嚴最終還是阻止了她差點追過去的腳步。

越是這樣的時候,她越要擺出矜貴的模樣來。

方才問的那一句,已經是十分出格的話,絕對不是她該問能問的。更何況,問完之後得到的答案無異于自取其辱。

她自認出身、容貌、才能,皆沒有不如人的地方,而今卻被人親自上門退了親,溫雪蘿不由得氣紅了眼楮,差點落下淚來。

披著大氅的少年漸漸遠去,直至消失不見。

她在廊下抬腳在柱子上狠狠踹了一腳。

石柱冷硬非常,疼得她頓時蜷起了腳趾,落淚如雨。

門里的溫夫人听見動靜,急急出來,見是她不由眼神黯然,似嘆息般道︰"你出來做什麼,快快回房。"

先前燕淮來訪,她一時激動,便特地打發了人去稟報溫雪蘿,但並不曾叫溫雪蘿前來花廳。也不知她是何時到的,是否將方才發生的事都听進了耳中。

溫夫人見女兒滿面淚水,心中驚疑不定,朝一旁伺候著的丫鬟擺擺手,示意她們快些將溫雪蘿帶下去。

然而才出了這樣的事,溫雪蘿焉能承受得住乖乖回房歇息去。

她哭著撲進宋氏懷中,哽咽著道︰"娘親,他算什麼東西,他算什麼"

"別哭,別哭"溫夫人連忙用手拍輕輕拍著她的背,一面親自扶著她先行下去,"咱們放了消息出去,只說是我們退了燕家的親,尋個好由頭,這事也並不打緊。"

昔年大萬氏在時兩家定下婚約,送的那些彩禮,自不必退還燕家,總算也叫人覺得安慰了些。

而且不論如何,溫家的家世,女兒的容貌品性,即便二選其一,也不至叫她無人求娶。

更何況如今兩樣俱全。

事已至此,溫夫人也不再怨天尤人,自怨自艾,反而立即盤算起了今後的事來。

她翻來覆去地想著,想起幾個適齡的人選來,一一說了給溫雪蘿听,口中道︰"你瞧瞧,這幾個也都是不差的!"

京都的適齡兒郎,只要他們願意,那都得跟大白菜似的堆在街口,一個個任由他們挑選。

溫夫人這般一想,勉強覺得前路光明了些,這心里也就跟著舒坦了許多。

溫雪蘿卻哭得愈發厲害了,站直了身子咬牙切齒地道︰"若叫我今後嫁個比燕默石差的,我怎麼能有臉面在京都里走動?"

"休要胡說!"溫夫人皺了皺眉,輕聲斥了句。

前任成國公燕景死的早,燕淮這爵位也襲的早。

像他這樣不及弱冠便已擔著國公之名,府上人口簡單,又不必叫媳婦伺候婆母的人家,打著燈籠也難尋,更不必說尋個比他還強的。

這根本就是痴人說夢!

溫雪蘿卻真真是沉到了夢中不願意再出來,論樣貌、論家世、論年少有為燕淮都可算是拔尖。她自詡在姑娘們里是個拔尖的,自然也要嫁個在男人堆里拔尖的丈夫。

結果燕淮一句不喜歡,接這樣干脆地丟了出來,幾乎將她的夢擊碎成了齏粉。

她抹著淚︰"娘,在你心中,女兒是否還不如哥哥重要?"

溫夫人大驚失色,行走間腳下的步子都凌亂起來,瞪著眼楮看她︰"你全都听見了?"

若不然,她何至于問出這樣的話來。

溫雪蘿嗚咽著,"自然是听見了您為了他,將女兒的庚帖都還了出去!"

"這都是為了咱們一家今後的臉面!"溫夫人慌忙辯駁,又來安撫女兒,"娘親也是經過深思熟慮,方才將庚帖交了出去的,並非一時沖動。"

溫雪蘿卻不信,揪著自己的袖口,迎著夜風高高地昂起下巴,冷硬地道︰"我要去見見哥哥。"

溫夫人不悅︰"見他做什麼,知道他回來也就是了。"

溫雪蘿卻不依不饒,一定要先去見過溫慶山一面。

冰冷的夜風里,母女二人只帶了個溫夫人身邊的心月復大丫鬟瑪瑙,往溫家最角落的那間小院子去。長不大的溫慶山,並沒有養在外院。外院那間所謂大公子的院子,不過只是用來掩人耳目的而已。

溫慶山所住的院子極為偏僻,一道道門上皆是厚重的大鎖,將那生來畸形的青年重重鎖了起來。

走到近旁,溫夫人想到燕淮留下的那幅小像,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寒顫。

須臾,母女倆進到了里頭。

最邊上的那間屋子里,有個身量頗低,行似孩童的男子循聲扭過頭來。

他手中抓著一支糖葫蘆,正在哧溜哧溜地吮吸著,一臉高興。

活到如今,他這還是頭一回吃糖葫蘆。

在這之前,他根本連糖葫蘆是什麼東西也不知道。

今兒個夜里,他見到了大街見到了漫天的燈火見到了許許多多他從未見過的事物。

溫慶山因而十分歡喜,見到來人乃是自己的娘親跟妹妹,忙握著糖葫蘆欣喜地叫了起來︰"娘,你快看,這東西叫糖葫蘆!"

他獻寶似的,將沾著自己口水的糖葫蘆往溫夫人眼前送。

溫夫人只覺一陣干嘔,"啪"一聲打在他手上,斥道︰"混賬東西!你是如何跑出去的?"

溫慶山呆愣愣地看著那支摔在地上的糖葫蘆,嘴巴一癟,驀地哭了起來。

他不單生得怪異,就連心智都恍若小兒,想哭便哭想笑便笑,從不顧忌什麼也不在乎什麼。

溫夫人心中厭煩,可听見他哭,也禁不住掩面掉起淚來。

她有時也會忍不住怨恨自己,怨恨自己怎地將他帶到了這世上,日日受罪,也叫自己受罪。

母子二人哭作了一團。

溫雪蘿卻猛地撲了上去,劈頭蓋臉地朝溫慶山扇起了巴掌。

她叱問︰"你怎麼不去死了?怎麼不死了算了?"

一時間,她將這事的責任盡數推到了兄長身上,再不願意認為是自己不叫燕淮動心,才落到今日的地步。

留得長長的指甲不一會便劃破了溫慶山本就丑陋不堪的面龐。

溫夫人醒過神來,慌慌張張地去攔她,道︰"你做什麼,你這是做什麼,瘋了不成?"

溫雪蘿兀自不肯撒手,痛哭失聲︰"都是他的錯!這事全是他的錯!"

她這輩子都不曾受過這樣的屈辱

明明那一年她身在燕家赴宴時,他還巴巴地想了法子悄悄來同她私會。

那時,他分明是喜歡自己的!

溫雪蘿如是想著,愈發覺得自己被兄長牽累了,氣不打一處來,潑婦似的手段皆使了出來,叫溫夫人是攔也攔不住。

不得已,溫夫人高聲喚了瑪瑙進來,二人一齊發力這才制住了溫雪蘿。

溫夫人揚手就打了一耳光下去,直打得溫雪蘿別過臉去,怔了半天回不過神來。

"你是個聰明姑娘,何時竟也這般糊涂了,那燕默石不是個東西,你倒還舍不得了?"溫夫人氣得直哆嗦,"我日日嬌慣你寵著你,倒叫你沒了規矩,連兄長也敢責打!你給我回房呆著去,沒我吩咐,不得出門!"

面上火辣辣的痛,溫雪蘿漸漸清醒過來,聞言不滿,卻也不敢再揚聲辯駁。

母親的性子,她也是知道些的。

面對自己的這個兒子,她時常前一刻還在笑著後一刻就扔了東西過去砸他,又或是前一刻還在斥罵他,後一刻卻又溫柔笑著問他身上哪里可有不舒服的。

母親,早就不大正常了。

溫雪蘿緊緊抿著嘴唇,任由瑪瑙將自己送了回去

這天夜里,英國公月上梢頭時分,才堪堪到家。

溫夫人紅腫著眼楮讓人送了水進來,親自服侍他梳洗。

英國公瞧出不對來,問道︰"怎麼了這是?"

"您怎麼這回才回來?"溫夫人低低嘆了聲,"妾身特地打發了人去請您,可左等右等都不見您回來。"她憋著一口氣,將燕淮上門退親的事說了一遍。

"您是不曾瞧見,本以為好歹是燕家的兒子,誰知他那嘴臉連市井升斗小民也不如,完全便是個地痞流氓。生得倒是人五人六,做下的行徑卻叫人連啟齒也不願。"

英國公呆愣愣地盯著水盆看,手中還抓著帕子,聞言心神不寧地道︰"他要退親,你就答應了?"

溫夫人見狀不好,生怕他要惱火,忙捂臉輕聲啜泣起來︰"您久不回來,妾身又有什麼法子"

"不怪你,只可憐了蘿姐兒,叫我心中不好受。"英國公見她哭了起來,趕忙丟了手里的帕子擁上前去勸慰起來,連連嘆氣。

溫夫人微微抬起臉來,道︰"這事不能就這麼算了。"

英國公不是個強硬的人,略想了想便道︰"強扭的瓜不甜,何況如今的局面你也不是不知,在皇上跟前,他可比我得臉。為今之計,只有早早將慶哥兒先送出府去,不叫他知曉,再在退親的由頭上面做些文章罷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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