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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7 馬格里布的魔法師(上)

妥巴仔細檢查著姬尋的狀態。它把手按在對方的耳邊,黑菌細線般鑽進耳道。姬尋的眼楮很快恢復了焦距。他清晰而平靜地朝妥巴看了一眼。

「正看著我的人是誰?」妥巴問道,「是那個終結災厄之家的暴徒嗎?是那個向不老者發動戰爭的瘋子嗎?」

姬尋沒有說話。

「那個潛進城里的強盜醒了嗎?」妥巴又問,「還是說仍是咱們家里的好醫師?」

這一次姬尋微微動了動眼皮。他微笑著推開妥巴,把桌上的書合起來。

「觸發器對記憶的修復需要一點緩沖。」他說,「不過,安排那出戲是在浪費時間。」

「那難道不是出好節目嗎?」妥巴反問道,「不然我還能在這該死的地方做什麼?給房間換換家具和裝潢?給你的好弟弟換身衣服?」

它開始在整個房間里踱步,隨手抓起一個空杯,發現里頭沒有一滴水,便無趣地將它丟出窗外。姬尋將手伸向抽屜,從那里取出一個新的杯子。他搖晃杯身,從杯底冒出一股甘泉,冰塊在里頭 當作響。

他把飲料遞給妥巴,看著它一口飲盡。「今天我們也通過了問答。」他說,「或許明天我們能通過計算中心的檢測。」

「你昨天也這麼說。」

「我們可能會在任何一天找到破解方法。」

「但願。」妥巴慢吞吞地說。

它的語調里暗示著自己的不滿,姬尋沒有漏過去。但他仍然平靜地伸出手,讓高處架子上的一本書飛落到他掌中。在翻閱書頁時他說︰「今天我會出門一次。」

「去找一個新的受害者?」

「準確來說,」姬尋答道,「我是在找一個變革者。」

妥巴把它的罩衣掀開了一點。它那由菌落組成的頭部天然呈現出一種嘲笑似的猙獰神情。外來暴徒的修正手術沒能將它完全復原,但在過去很長的一段時間里,它連這樣的表情也難以呈現。

「得了,好醫師。」它說,「我倆可都是變革者呢。瞧瞧他們是怎麼折騰我的。我親愛的母親對我干的好事。他們不過嘗了萬分之一的甜頭,就願意為它做任何事。你還指望住在這城里的人做什麼呢?」

「我們已踫到很多有意向的人。」

「一些貪圖新鮮的人。」妥巴譏笑道,「你還把他們都害死了。千萬年來,這都市里沒出現過比你更致命的疾病。」

姬尋對它的話置若罔聞。

「不管怎樣,」妥巴繼續說,「這對我們的計劃是有益的。你讓他們產生離開的想法,讓他們在問答時要麼撒謊,要麼就只能大逆不道。然後那玩意兒——」

它指了指天花板,繼續嘰嘰咕咕地笑。

「——那玩意兒落下來。」它說,」再拿高壓水槍把地板噴干淨。你們管這叫做重置。再見了,舊倫拉。再見了,舊亞比。還有可憐的維,我記著單是他一個就被你殺了三百多次……」

「他有更多傾向性。」姬尋回答。

「是啊,是啊。」妥巴好似贊嘆地說,「每一個他,每次都被你欺騙。你一點也不覺得歉意?好醫師,你這在聖城里夜游的魔鬼,你這不得好死的下賤畜生。你走到哪兒就死到哪兒。甚至于一個人死了,你也不放過他們。他們剛被重做,你就潛進他們的前廳盜竊嬰兒。你也只有那個時候能得手了。就像你說的——嬰兒是能通過檢定的額外質量,它們也沒有逃亡或泄密的意識。你把他們往外頭亂撒,這叫什麼來著?那個飄在海上的玩意兒。對,我想那個詞是漂流瓶。你這令人作嘔的屠夫,以為這樣能把幫手引來。可是我們現在如何?毫無進展。好醫師,總有一天我會在你的骨灰上狠狠撒尿。」

它冷冷地把空杯子扔出窗戶。隨著它盛怒的喘氣,菌毯在木質地板上蔓延。一股惡臭很快彌揚起來。

姬尋平淡地拉開抽屜。他從那狹小空間里拿出一管試劑,傾倒在黑菌蔓生的地方。妥巴發出惱怒的尖叫。地上的菌毯被酸性腐蝕了,只剩下冒著白煙的殘渣。

「耐心。」姬尋說。他的聲音變得和失憶時一樣穩定平靜。緊接著他把試管也丟出窗戶,自顧自地坐在桌前沉吟著。妥巴惡毒地注視著它這位冷血搭檔,但它沒采取任何行動。

「我希望你在想些對我們有用的事。」它低語道,「不然,也許哪天你會發現自己睡過了午夜。等你走進前廳時天花板會掉下來,你也會和其他人,那些被你害死的人一樣,被高壓水槍沖得干干淨淨。那對其他人可不是件大好事?或者,我給你安排個別的死法。你可以在逃亡途中被抓住,進倫理之家做出個什麼玩意兒來……」

「你的理解有誤。」姬尋回答道,「那不是倫理之家運作的原理。但我的確在考慮一件和我們息息相關的事。」

「逃亡路線?」

「因果次序。」

姬尋臉上浮現出一點不同往常的神態,在妥巴看來,那幾乎像是憂慮。

「我們使用了一套敘事來通過問答。」他解釋說,「我已盡量使它能被消解,但我仍懷疑那會否影響更為廣闊的現實邏輯。」

「你說的一切都在改變這屋子。」

「我指的是城外。」

「那有什麼關系。」妥巴說,「這城里的每個人都在改變屋內的布置。如果這會叫世界毀滅,它老早以前就發生了。」

「是的。但只有我的思想里有關于外部的清晰認知。」姬尋回話道,「近期我留意到了一些問題,關于時間和因果……」

妥巴沒有注意到他後半句低語。他全部的注意力放在前半句的錯誤上。

「不止你一個。」它糾正道,「這屋子里還有一個呢。」

它指向窗外。被他們談話提起的人此刻已經站在黑塔外層的旋階上,緩步向著書房的門走來。那片連接心靈的異質空間正呈現出一種異常活躍的狀態。星光在黑暗深處隱露閃爍,密集得像海中光藻。它們各自散發的色彩扭曲融合在一起,令妥巴厭惡地將罩衣蓋回頭上。

荊璜走進房里,整個房間的空氣與光線便像生了火一樣。妥巴無聲而迅疾地滑向牆角,讓來客的視線直接對著姬尋。那雙黑色的眼楮里跳動著虹焰。

「坐下談吧。」姬尋說。

房間的櫥櫃自動打開,一把椅子從里頭滑到書桌對面。那來客仍然冷峻地盯著他。午夜已經過去——現在是時候了。

那層隔離他們的無形迷霧開始燃燒。在姬尋的視野里,仿佛一層透明的紙被火焰吞噬,荊璜淡灰色的病號服也隨之化為余燼。紅色從火焰最中心蔓延,直至覆蓋他全部的身軀。

一個紅袍少年出現在屋主對面。現在荊璜臉上已沒有絲毫病態,相反煥發著艷麗而可怖的火彩。他朝著姬尋一偏頭,屋主的手腳便因劇烈灼痛而不受控地抽搐起來。直到白煙從他身上冒起,荊璜才轉頭看向窗外。

姬尋咳嗽幾聲,血從他滾燙的喉管里涌出來,發散出一股焦臭。他的視神經也受到損傷,只能看見無數斑斕混亂的色塊。

「0305,」他听見那人說,「你想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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