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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6 勇士跨越魔洋(中)

羅彬瀚不停地尖叫。他感到自己腦袋里的神經正在融化。為了阻止那可怕的灼燒感他甚至試圖把手指扎進自己的眼眶里,直到桌上的黑貓跳起來,用後腿狠狠沖他的臉來了一記飛踢,然後靈巧地落回桌面上。

「冷靜點。」黑貓說。

它遠超體型的沉重一擊令羅彬瀚頭暈眼花。他痛苦地彎下腰,把臉貼在冰涼潮濕的桌面上。有段時間他什麼也看不見,只是模到桌面上潮濕的液體。最初他以為那是海水,緊接著以為那是酒,可當他終于睜開眼時發現兩樣都猜錯了,那是血。

桌面上沾著一大灘血。色澤殷紅,溫熱新鮮,看上去和他自己的差不多。他模了模自己潮濕的口鼻,發現那或許確然是他的血。

「怎會如此?」他有氣無力地問。

「你最好別一直這麼講話。」黑貓說,「你在威爾的夢里待得太久,以至于他對死亡的記憶開始在你身上顯現。我只好先把你喚醒,免得你把別人的小店搞得一團糟。」

小店。羅彬瀚首先捕捉到這個詞。他迷迷糊糊地坐在原位發了一會兒呆,腦袋里充滿了潮聲、雪林、猴子、荒野、黑貓……他幾乎想不起來自己是誰。

「黑貓。」他咕噥著說,「是你。」

黑貓揚起腦袋,翠綠的瞳孔中閃著傲慢。

「事實上我不清楚你看見了多少。」它說,「威爾在這個夢境里加入了許多小秘密,只向符合他要求的人展示。但如果你說的是僬僥國——是的,我曾經在那兒。當那小鬼的父親整天在山里亂跑時,我一直監視著他的行動,直到威爾要求我盡快離開,就在那個和他有過交易的僬僥人被殺死以後。」

羅彬瀚茫然地揉著耳朵。他覺得腦袋里仍有海潮在隆隆作響,黑貓的聲音像是從一千米外傳來。寂靜號。荊璜。雅萊麗伽。莫莫羅。糖城。沒錯,他在糖城。但他已然對這件事一點實感也沒有了。周圍的世界和他毫無關系,就仿佛只是從一個夢跳到另一個。

黑貓嚴厲地盯著他。它沒有一根雜色的毛,連胡須都黑得發亮,可不知怎麼羅彬瀚卻能看出它正在皺眉。

「我對凡人的能力有點高估。」它低緩地說,「威爾從出生開始就注視著夢境,對他而言那才是世界的本相。但是對于其他人,不是死人就是瘋子,我從未見過第二個人能像他那樣恢復神智,直到他找到新的……那不重要。你最好一直記得自己是誰。」

「我是何人?」羅彬瀚傻乎乎地問。

「羅彬瀚。一個凡人。」

「怎地又是凡人?」

「別這麼說話。那讓你顯得很蠢。」

羅彬瀚開始沖著它傻樂。他感到這只貓嚴肅得就像他高中時的中年班主任,同時還仿佛貴族老爺般神氣十足。那當然不是什麼討人喜歡的模樣,不過作為一只貓可就大不相同了。

黑貓把腳踩在他的臉上︰「你有一個朋友叫周雨,記得嗎?」

「嗯?」羅彬瀚條件反射地抬起頭。

他猛然坐直身體,把手伸進兜里,模到一個冰冷堅硬的金屬方塊。打火機。生日禮物。周雨。梨海市。但他此刻不在梨海市,他在天外,群星之外,杜蘭德人的商業街小店里。這里沒有海洋猴子和飛天仙女,也沒有周雨和他的鸚鵡。僬僥國和梨海市同樣遙不可及,而那是因為他該死地被星際海盜綁架了。

「荊璜你個傻逼!」羅彬瀚氣憤地喊道。

他听到旁邊傳來清脆的破碎聲。當他轉過頭時看到一只足有人高的巨大橘貓盯著他,手里的晶糖瓶摔了一地。他馬上想起來這只橘色貓人大約是這家店的酒保。連續好幾天的時間他來這兒光顧——那記憶已褪色得幾乎無法回想起來了。

他趕緊沖著橘貓賠笑,表示自己只是喝多了酒,並且願意對造成的損失進行全額賠償。直到對方慢慢垂下尾巴,沮喪地打掃起地面,他才鬼鬼祟祟地坐回原位,繼續跟桌上的黑貓大眼瞪小眼。

「好吧。」他低聲說,「我想起來了。總之……此事……我是說,這事兒……但是……方才……」

他感到舌頭在嘴里笨拙地打結,仿佛一個牙牙學語的嬰兒。錯亂的詞匯和發音在他喉嚨里亂滾,他有點驚恐地發現自己甚至分不清哪一種才是他的母語。他強迫自己不去思考這件事,過了好半天才稍微鎮靜下來。

「我做了個夢。」他艱難而鄭重地對黑貓說。

「真是個大新聞。」黑貓冷冷地回答。

「哪些是真的?」

「你首先得告訴我是哪些。」

「你不知道?」

「沒法看見你做的夢。」黑貓說,「你所看到的一切,那是威爾藏在夢里的東西。當他決定接受長眠時把這個夢轉交給了我,但那只是讓我作為捷徑使用。他從不希望我看里面的東西。」

「所以,你真沒看?」

「我尊重他的願望。」黑貓威嚴地宣布,「你會偷看你朋友的日記嗎?」

「呃。」羅彬瀚說。

黑貓的眼神開始變得犀利,羅彬瀚決定跳過這個問題。他磕磕絆絆、顛三倒四地講述起自己漫長的夢境。當他把那些混沌朦朧的幻覺用言語描繪出來時,他的頭腦似乎也終于開始運轉。

「然後他爹被掏心了。」他對黑貓說。

黑貓冷定地瞅著他。羅彬瀚點點頭,重復道︰「他爹被掏心了。」

他猛地站起來,神態癲狂地跳上桌子。

「他爹被掏心了!」他咆哮道,「這他媽到底怎麼回事!」

橘貓酒保又一次摔碎了手里的容器。但這回羅彬瀚已顧不上安撫這位沮喪緊張的店員。他像一個通宵閱讀推理小說的人那樣神經亢奮而又神智不清,把手腳揮舞得猶如火鍋邊緣的章魚。

「別小題大做的。」黑貓不以為然地說,「你沒遇見過謀殺?」

它又一次飛踢羅彬瀚的臉,然後翻落到酒保旁邊,用尾巴點了點地上的碎片。

「清干淨。」它說,「賬記在那個人身上。請。」

當它叼著一枝花朵糖回來時羅彬瀚終于變得安靜了一些。他默默跳下桌子,有氣無力地癱坐著。

「我見鬼了。」他喃喃地說,「就在他爹被掏心以後。」

黑貓把花朵糖放進他的手里,看著他雙目無神地吮吸著糖汁。等羅彬瀚覺得好點後它才說︰「你見到那個男人啟動了微子儀。」

「什麼?」

「無遠人的工具——威爾是這麼解釋的。當威爾發現自己在僬僥國的契約者非正常死亡以後,他馬上讓安德趕去那里。但那顯然太遲了,因此他選擇了另一個辦法……他把那年輕人拉進了月境,激活了他體內的某個開關,又或者別的什麼玩意兒。在那之後他的力量便被排除了。」

羅彬瀚沒能完全听懂它的解釋,但他暫時也不那麼渴望完全搞清楚。他心里的問題簡直能堆出一座玉畿山。

「後來呢?」他急切地問,「他爹怎麼整的?」

「我不知道。不過,安德聲稱某種可怕的事在那座島上發生了。」

它的用詞令羅彬瀚也不由感到緊張。他干澀地吞下最後一口,問道︰「有多可怕?」

「這你得問威爾。」黑貓說,「只有他和安德知道當時發生了什麼。當那場風暴結束時,他的母親失去了全部的力量,獨自封閉在青山都的某個山洞里。很長一段時間里所有人都相信她必死無疑。而他的父親在僬僥停留了一陣。一年,也許兩三年,當他學會使用他的小工具後,威爾要監視他就沒那麼容易了。沒人清楚他到底在做些什麼,但是當威爾再一次發現他時,他在南方擔任一位女王的王國顧問,近百個僬僥人跟隨著他,充當他的護衛隊和先鋒官。」

「等等,他擔任了個啥?」

「赤縣的正式稱呼是‘露蘭國國師’。」黑貓補充道,「或者你可以叫他‘藏玉先生’,但別在威爾面前這麼喊。他討厭這個詞。」

羅彬瀚眼神渙散地呆了幾秒。他對「露蘭國」這個詞有點模糊的印象,而對「藏玉」這個詞有很荊璜的印象。

「行,行。」他胡亂地答應著。

過了一會兒他又忍不住問︰「但是為什麼?這詞有什麼問題?」

「這詞讓威爾花了很長時間來處理自己制造的麻煩。就在‘藏玉先生’出現以後,整整二十年的時間他們都用自己控制的凡人王國互相攻擊——沒有公開宣戰,沒有土地佔領和屠殺,僅僅因為修士們不允許這種事發生——但威爾用寄身行走在露蘭周邊的每一個國家,試圖用別的手段處理他當初的‘一時沖動’。顯然不大順利,因為他那位山里的老朋友總在拖後腿。他們就這麼僵持了二十年,直到那小鬼的父親用浮游機動炮群包圍了玉畿山。」

羅彬瀚目瞪口呆地望著它。

「他包圍了玉幾山。」黑貓肯定地說,「要求天子承認露蘭國的獨立政治制度,還有一大串關于土地和人身關系的要求。如果青山都拒絕承認,他聲稱會用炮火覆蓋整個青山都的非凡人區域——就是這事兒把威爾氣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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