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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五一 新歲重逢(三)

沉鳳鳴說到這里,見刺刺雙目微紅,好像哭過,少許收斂表情︰「家里怎麼樣?這麼跑出來——你那兩個弟弟能行麼?」

「他們都那麼大了。」刺刺垂頭。

「自己都是個小姑娘。」沉鳳鳴嘆了口氣,「遇了這樣的事,換誰都受不住。萬幸你沒受傷,不然……」

他稍稍頓了一頓︰「刺刺,我知道你現在怕人提到這個,我就想說一句,你娘的事,君黎心里只怕比誰都難過,他避不肯見人,有一多半定是為此。我曉得要你全然不怪他自是不可能,可你既然來了,定是多少願意……願意與他說句話了。要是哪天見了面,你想說什麼就說,過得去過不去,都沒什麼不對,但只——別拿他當仇人,好麼?」

刺刺還沒來得及說話,秋葵已道︰「刺刺來不就是想與他當面說個明白?你說你要派人去找他——找了沒有?」

「我說了忙完這幾天派人去找。」沉鳳鳴道,「快了。你別急。」

「沉大哥,」刺刺道,「我听說,君黎哥先前受傷也很重,你怎麼確定他沒事,你是不是……有什麼消息?」

沉鳳鳴看了秋葵一眼,才喟然道,「也不是真有什麼消息,最早當然是為了大家伙兒別太擔心才這麼說。後來——我在黑竹知會各地暗哨,讓注意下君黎的去向——不兩天就收到回報,有人在沿浙水往西的船上見過他——雖然沒盯得住去向,但至少可以肯定,他是自己走的,傷勢應該沒大礙。」

「你怎麼不早告訴我?」秋葵道,「先前問你,你什麼都不說,白白害我擔心。」

「若告訴了你,白白與你希望,最後還是找不見他,豈不更難過。」沉鳳鳴道,「我原想若再有線索與你說不遲,可惜一直也沒接到新的回報——到現在為止,這許多條線,這麼多時日,再沒第二個人見過他的蹤跡。想來,君黎走的時候心神恍忽,起初當然全沒想到該避開什麼耳目,才會給暗哨發現——可他多半不是毫無察覺,黑竹暗哨之分布他也清楚得很,所以絕不會再有第二次——也就是說,眼下除了能確定他是自己走的,還能確定——他就是不想見我們。」

他又瞥了秋葵一眼︰「所以我一直沒加派人手去找他,一來確實是黑竹有事,二來——他若真不想被人找見,誰能找見他?」

「但現在不一樣,現在刺刺來了,他也許……願意見刺刺。」秋葵道,「有沒有辦法讓你們各地那些暗哨放消息出去,讓他知道刺刺來臨安了?」

「是可以,不過……黑竹畢竟不是主司情報的組織,所謂暗樁暗哨也不是哪里都有安插,又不能隨意離月兌位置。以前是以陳州為營,現在以臨安為營,所以中原、江南,人還多些,若是君黎人在這一片,當可得到消息不難。但誰知道他——若跑遠了,只怕就要費點事。」

「不管費不費事,總得讓他知道。」秋葵道,「難不成,真一去不回來了,那刺刺怎麼辦?等他還是不等?」

「不用麻煩沉大哥了。」刺刺開口道,「我想……我想還是我去找他。」

「你上哪找?」秋葵道,「黑竹那麼多眼線沒網住他,你一個人豈非大海撈針。萬一他得了消息回來,你卻不在,豈不更是冤枉。」

「方才沉大哥說,見他曾沿浙水往西去。」刺刺道,「我想起來,以前——以前去梅州,好像是這麼走的,他說不定是往那邊去,我想沿途去找他試試。」

「要是夏莊主人在梅州,他倒確不無可能往那邊去,」沉鳳鳴道,「可現在莊主夫婦都在京里,他該沒道理特意去那。而且——浙水往西,先到衢州,那地方水路四通,往哪走都行,這人以前可是個四處游蕩的道士,什麼地方沒去過,又何止一個梅州?」

「是啊,你靠猜怎麼猜得中?而且——那都不知多久前的消息了,就算他真去過梅州,這會兒也未必還在了。」秋葵亦道。

刺刺沒吭聲。梅州于她和夏琰而言並不尋常,但沉鳳鳴和秋葵卻未必能體會。可她現在竟也不敢有那般把握開口說一句,或許他是因為我才去梅州,不是因為他爹娘——她不敢說她能猜知他的心,甚至不敢說,現在的他,定還像那時候一樣,將自己放在心上。

沉鳳鳴見她面色沮喪,不覺道︰「你也不必太過擔心,我是不信君黎真會一句話都沒有就這麼不回來了,要這樣還算個男人?他就是喜歡一個人悶想,但總有想明白的一天,總會回來的。這麼多人,這麼多事,他才舍不下呢。」

「但我不想在這里等……」刺刺還是道,「我已經……在青龍谷多等了一個月,現在也算有一點線索,我若再不做些什麼,我怕自己……先撐不下去。而且,谷中發現我走了,也不知道會不會派人追過來,我留在這說不定給你們惹麻煩,還不如出去。」

「麻煩我倒是不怕,青龍教都這模樣了,若還有本事來臨安地頭尋事,我還敬他們這份膽量。」沉鳳鳴道,「不過……你若執意想去找君黎,我倒也不是定要攔著你。要不你等我一兩日,我有幾個可信之人快回來了,我讓他們陪你去,與你一路有個照應。」

「怎麼……」秋葵不解,「剛才說不用去找的是你,怎麼這會兒又……?」

「我話是那麼說,但小姑娘都說了,要是悶在這干等,只怕心情愈發不好,倒不如出去走走。」

「那……」秋葵欲言又止,只是狠狠瞪了沉鳳鳴一眼,「隨你的便。要是刺刺有什麼閃失,君黎回來了你跟他交代!」

她突然撂下這麼句話,竟然起身走了。

「秋姐姐,」刺刺喊了一聲,秋葵也沒應,顧自去了後面。刺刺看看沉鳳鳴,見他並沒動,一時倒有點不知該不該起身去追。「沉大哥,」她小聲道,「你是不是……和秋姐姐吵架了?」

「沒有的事。」沉鳳鳴向她笑道,「我哄著她還來不及,吵什麼架?」

「沒有嗎……?」刺刺將信將疑。她自是感覺得到這兩人之間很有些不對,可是——她錯過的事太多,她甚至不曾見過他們在一起時是如何相處,又怎麼能明白說出此刻的兩人,究竟不對在哪里。「可我怎麼覺得……」

「她多半是氣自己不能陪著你去。」沉鳳鳴道,「畢竟她……」

他停了一停,見刺刺眼里似乎是不解,不覺道︰「當時……我和她去洞庭,回來之前先給君黎來了信,說了那邊發生的事,你應該……也看了那信吧?」

「我……看了。」刺刺垂首,「我知道你是怕我難過,我爹做了什麼,你沒有寫得太明,但爹在給我的遺信里都告訴我了。我知道——無意的事,誰也想不到,更與你無關,可是當時我……」

「無意的事,我一直不敢說與我全無關系,不過——我現在不是要說這個。」沉鳳鳴道,「秋葵多半不會提,但你如看過我的信,應該知道——她現在武功全失,否則……」

「你,你說什麼?」刺刺一驚抬頭,「你說她現在……?」

「你忘了?」沉鳳鳴道,「她受魔音反噬,雖保住了性命,但失了功力,應該,不能再修內力了。」

刺刺恍忽了片刻,才道︰「我……我沒看完。你的信,我只看到無意的事,就沒再往下看,我……」

她忽捂住雙眼︰「都是我,我一直……只顧想著無意,卻沒……卻沒關心你們分毫……」

「我不是那意思,我是想說,你若一個人去尋君黎,總少了照應,若按我說的派幾個人沿途保護你,都是男子,其實也不便。若秋葵能陪你同去自是最好的,她定也這般想,可——現在她定自知幫不上你的忙,萬一遇上什麼事,還消你保護她,以她的性子,當然沒法同你說這些——只能自己生氣。」

刺刺呆呆怔了半晌,才道︰「完全沒辦法嗎?有沒有找……」

「找過。什麼人都找過。什麼辦法都想過。」沉鳳鳴喟嘆,「而且,那時候朱雀還在,連他也沒辦法幫秋葵恢復功力,以他如此眼界,亦承認這次反噬確實傷及了經脈根本,保得性命已屬幸運——非止是我一家之言。」

見刺刺不說話,他便笑了笑︰「不說這個。都這麼久了。這樣吧,我去找秦松——讓她陪著你去。至少是個女子。你與她也相熟。」

見刺刺還在發呆,他不免道︰「怎麼了,想什麼?」一頓,又笑︰「是不是想要沉大哥親自陪你去?」

刺刺回過神來,卻道︰「你知道……我教主叔叔……他是怎麼醒過來的嗎?」

沉鳳鳴凝目︰「你想說什麼?」

「教主叔叔,這次也是受了反噬,周身經脈何止是‘傷及根本’,都震斷了好幾處,就連我們那的神醫關爺爺也說無救,可——凌叔叔強是用青龍心法將他救了回來,我听說,他是依心法將內力化為線引,接續了受損心脈,雖說極為艱難,可——既然這麼難的事都能辦到,或許這心法也能幫秋姐姐修補經脈?」

「但拓跋教主的功力想必未復?」

刺刺躊躇了下︰「他才剛醒,這個倒是不知。」便頹然︰「說的也是。他也不過剛保住了性命,情形只怕還不如秋姐姐。也不知將來……能不能恢復功力。」

沉鳳鳴心知此法與秋葵的傷勢未必對癥,況青龍心法是拓跋孤之物,就算不是如今勢同水火的局面,拓跋孤怕也絕沒有這般康慨。他還是笑了笑,道︰「若有機緣,我去請教下凌厲。還是先說說你。」

依沉鳳鳴的意思,刺刺若定要去尋夏琰,還是要定個期限——到了時日就算找不到人,也消回來。一來——若是夏琰自己回來了,有個約定日子在先,便不至于同刺刺錯過;二來——總也不能一直找下去,時日太久,他與秋葵必也放心不下。

他將這層意思說了,想了一想︰「一個月,你就找他一個月,如何?」

「一個月——我怕,去不了多少地方。」刺刺道,「要不——兩個月。」

「我說一個月,也有緣故。你恐怕還不曉得,君黎上回去青龍谷,是拿著禁軍符令召集的大內兩司人手,那塊符干系重大,有半塊是他面聖借來的,至今未見歸還已引了不知幾番朝劾了——我打听到,這一陣全靠夏莊主暫頂了禁中的缺,全力保他,但眼下已經過了正月十五了,莊主隨時可能需要返回梅州任上,再是找什麼借口,怕也再拖不出兩個月去。還有一個緣故——卻是我自己的私心。過一陣——我恐怕要回一趟雲夢教,我擔心若你兩個月後方回來,我卻已不在這,秋葵——或也要同去,便也未必在這。那時,若有什麼麻煩,便難以商量了。」

他見刺刺躊躇,便道︰「那便一個半月,如何?——一個半月,都三月里了。真要到了那時候,我看也不必找了,他干脆別回來好了——我覺得,用不了那麼久。你總與旁人不同,君黎避我暗哨,但多半不會避你。」

刺刺點頭應了︰「那就听沉大哥的,我最晚——三月頭上,一定回來。」

兩人又具談片刻,沉鳳鳴方道︰「那,我先去找秦松。你好好休息下,有什麼事就同阿合他們說。我晚些再來。」

「要走了?」秋葵不知何時返到了堂上,冷岑岑目光盯著他,「正好,我也要走。有件東西早該給你了,既然來了,不如跟我去拿一趟。」

「去你那?」沉鳳鳴笑起來,「好啊,求之不得。」

刺刺實覺這兩人神色古怪得很,暗道一會兒定要去尋阿合他們問問到底發生過何事。沉鳳鳴已同秋葵出了外面——在一醉閣里,當著刺刺的面,他固是有意嘻笑,此時卻偏又無話了。

一路果然沉默無已。秋葵雖說住得不算遠,走起來也實要花上那麼兩刻。她與任何人走這兩刻鐘的路都可以一言不發而絲毫不覺不自在,唯獨沉鳳鳴——那個舊日時時聒噪的沉鳳鳴今日一句話也沒有,卻叫她反覺比他說個不停時還更令人心煩意亂。

沉鳳鳴早就听無影說過秋葵搬來這處坊間,雖沒來過,卻也大致有數。近了門口,他才道︰「你要給我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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