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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九 雲夢之血

火把驅散林間黑暗,卻驅不走夜露深潮。東南面的樹林滿地皆是糜厚爛濕的落葉,踏足其上,如深陷泥潭。

謝峰德被縛在兩樹之間,看上去已經有幾分發作,但在此之前,身上顯然也受了重傷——那應是從崖上跌落的傷勢,左臂、左腿都有明顯的彎折,口鼻流血,從頭頂至面頰亦一片黑赤斑斑,足見摩失雖然暫阻他毒性發作,卻沒那麼好心給他療治外傷。

「摩失!」見得三人前來,謝峰德布滿血絲的雙目仿佛要將他瞪裂,「原來你勾結了他們——我夙日待你不薄,你為何要這樣對我!」

「你問我為什麼?謝峰德,你還記不記得——二十八年前在大漠,那個死于你魔爪之下,名叫烏莫的女子?」摩失森然上前,「我想你大概是不記得了——你害過的人那麼多,哪里會記得這一個。但沒關系,很快——很快幻生蠱就會幫你想起來。你會看到她們一個一個的來尋你,要將她們身受之苦百倍千倍地還與你,到那時候——你就會覺得生不如死——可惜,那會兒你已經發不出聲音,你連喊叫都不能,求死更不能!」

謝峰德嗓子里似乎要發出厲嚎來,可聲音已難以完全送出,只有一些嗚嗚咽咽的氣聲。沈鳳鳴猜知他的幻生蠱是自口中而入,是以發作起來首先侵了咽喉。思量間摩失已回過頭來,「如何,沈教主,我沒騙你吧?」

「那就——多謝摩失先生了。」沈鳳鳴道。謝峰德喉間  ,這發不出的聲音實比發得出的更叫人听得發麻。

摩失嘿嘿笑起來,「教主太見外了。摩失也是雲夢三支的傳人,清理教中敗類之事本當為教主分憂,更何況謝峰德與我亦有大仇,我原就恨不能將他挫骨揚灰——與婁師妹是一樣的。」

婁千杉正目不轉楮地盯著謝峰德,那張血肉模糊的臉孔雖令得她一陣作嘔,可她便是咬著牙這麼看著,仿佛看著他的痛苦,便當真能有復仇的快感。反而沈鳳鳴不喜直視這般景象,看了幾眼,稍許轉開目光,「那摩失先生是準備一直在這里看到他死?那怕是還有好幾個時辰。」

摩失咳了一聲,低垂眉眼,不無竊祟,「我們借一步說話?」

沈鳳鳴瞥了眼婁千杉,點點頭。兩人走出數步,確定婁千杉已听不見,摩失便道︰「教主是聰明人,當然明白——摩失先前為何不幫手幻生界,眼下又為何特來拜見教主,還將罪人謝峰德送上。」

「我還真是不太明白。」

摩失笑道︰「教主要裝糊涂,摩失只好直說了。這次幻生一敗涂地,關非故死了,再無人能威脅得了教主的地位,雲夢教自此真正三支合一,相信在江湖上也再不敢有人輕視。摩失不才,卻也懂得中原人一句話叫作‘識時務者為俊杰’,雖然我曾離開幻生門牆,可是今日雲夢將興,摩失是斷不肯舍離的。」

他听沈鳳鳴不出聲,便又接著道︰「所以我替教主思量了下,雲夢如今三支,泠音有秋姑娘,闌珊有淨慧師太,可幻生——教主今後打算讓誰人首領?關非故的嫡系自是不成,可外人又不懂得幻生蠱術——更不可能叫這些舊人心甘情願俯首稱臣,于教主來說,豈不也是個麻煩?摩失自認這份蠱術還算有所小成,而且與大多數弟子都還好說,教主若肯將幻生一支交付摩失手中,我包管讓他們服服帖帖,教主以為如何?」

「摩失先生果然不會無事獻殷勤。」沈鳳鳴笑。「想做‘幻生’之首?也無不可,但我怎麼知道你就與關非故不同?」

「教主若是不信——我願意手刃關默,以證此心。」

沈鳳鳴瞥了他一眼,「怎麼處置關默,我一時還沒想好。此事不急,容我再考慮考慮。」

摩失面色一沉,口氣也沉了幾分,「摩失忠心耿耿,教主真的這麼不給面子?」

「你若願意幫忙收拾今日幻生這攤子,我也不反對。」沈鳳鳴道,「不過如今太子可是視雲夢為眼中釘,不知摩失先生打算如何自處呢?還是說——為了雲夢,可以連太子身邊的富貴榮華都不要?」

摩失面上又笑︰「這就要看教主的了。」

「哦?」沈鳳鳴道,「我自問給不了你太子那般好處。」

「教主怎麼妄自菲薄。」摩失道,「听聞——雲夢傳人有一法,可將教中‘聖血’傳予未有血緣關聯之外人。左右教主眼下無有子嗣,也無兄弟,不如將‘聖血’傳予我,那我便自當為雲夢盡心竭力,無有二心了。」

沈鳳鳴忍不住冷哼一聲,「你野心還不小。」一嘆,「聖血也沒什麼用,你有與沒有,旁人也無法測知。」

「這便不勞教主費心。」摩失道,「你只要給我就行了。」

沈鳳鳴冷笑,「我若不允呢?」

摩失也冷笑了一聲,「教主還是考慮考慮。我既然敢請教主來,自不會毫無準備。」

「也就是說,」沈鳳鳴向四周看了看,「你布了埋伏。」

摩失哼道,「不敢,若非萬不得已,我也不想得罪教主。但我還是要提醒你——可別忘了摩失當年在大漠的名頭。」

「——沙蠍幫少幫主?」

「說對了。」摩失獰笑著動起手指。四周悉沙有聲,似正是毒蠍在矮草之中摩爬。

沈鳳鳴看著他的目光轉而帶了幾分憐憫,「摩失,現在我相信了——方才你的確是在君山,沒在這湘水。」

「我本就在君山。」摩失未解他意。「但我也有足夠的時間在此布下埋伏。」

「……否則你怎會不知——今夜這湘水洞庭,一切毒物,都只听命于我沈鳳鳴一人!」

說時遲那時快,密林中二三十只毒蠍涌出,倏忽已將摩失包圍。摩失吃了一驚,欲退卻無路,慌忙間差點踩入蠍群。他定了定神,忙以蠱術催動。畢竟是最為拿手的操控之術,又是最為熟悉的毒物,全力之下,蠍群不曾對他蟄咬,可卻也不曾如他心意,往沈鳳鳴處靠近半點。

他面上稍現驚亂。他自負與毒蠍打交道三十多年,進退早已得心應手,拜于幻生門下之後越發突飛猛進,單論這一種毒物,便是關非故亦比不上他。他隨身攜有兩只金蠍,毒性為同類之最,只要將其放出,附近毒蠍自然聚集而來——這還是頭一遭金蠍似乎極為畏懼——先前布下時並無異常,可此時面對沈鳳鳴,竟不進反退。

群蠍無首,自是亂了陣腳,四散有之,相互殘殺有之,堅硬蠍甲在軟濘爛葉之中相互鑽擦有聲,聞之令人心驚魄動。

「摩失先生的蠱術,看來也不過如此。」沈鳳鳴冷嘲,「所謂的有備而來,便只是這幾只小小蠍子?」

摩失一連試了數次,金蠍依舊未听使喚,始知沈鳳鳴絕非危言聳听。他卻也算臨危不亂,心念電轉,立時向後躍出,兩個起落已欺回婁千杉身邊。婁千杉本是全神在謝峰德身上,不虞他突然貼近,方自反應已然受制。

沈鳳鳴控制此地蠱蟲雖不在話下,可身法還未全復,心知不好,隨即跟上,卻也慢了一慢。「沈鳳鳴!」摩失已喝止他近前,「你要不要她的性命!」

沈鳳鳴腳下變慢,「你這是何必。」他口中道,「鬧得大了,于你沒有好處。」

「教主只要應承我的條件,自然不會鬧大。」摩失眈眈道。

沈鳳鳴想了想。「就算我應承你——此事也不是眼下就能辦得到。‘聖血’若非親緣相傳,便要依靠血蠶,但血蠶——你也知道,這類血蠱養起來費時費力,一時半刻恐怕無法……」

「看來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摩失伸手模出懷間一個瓶子,「你若再拖延時間,我現在就將這幻生蠱種在婁千杉身上——就算你不怕蠱術,難道她也不怕?」

「你別沖動,」沈鳳鳴道,「你把人放過來,我應承你就是了。」

摩失嘿嘿笑道,「早答應不就好了。」一頓,「不過幻生蠱總還是要下的——我怎麼知道你不會誆我?我怎麼知道你不會動什麼手腳?——待到我得了聖血,我自然會給她解了。但若你敢耍什麼花招——你就看看謝峰德現在的樣子,我保證婁千杉也會和他一樣!」

沈鳳鳴下意識向謝峰德看了一眼。不過是隔了這麼片刻,他的樣子果然比方才更可怖了幾分。樹索已然將他手腕磨得鮮血淋灕,一只不曾折斷的手臂掙扎得厲害些,綁索已松去一半,足夠他抓撓到自己。他不知在幻境中見到什麼,張口呼叫卻無聲,唯有指甲將臉頰與身體抓得皮肉綻裂,涕淚交流——摩失說得確實沒錯,他作惡如是,所遇理應盡是噩夢。

他回過頭來。「這事與千杉沒有關系,你何必要牽扯上她。」

摩失將將要拔那瓶塞,聞言忽然卻捏著瓶子大笑起來。「沈教主的戲作得真好——真好。」他笑道,「你以為我真會上你的當?你裝著緊張她,願意答應我的條件,就是要我以為你真怕我用出幻生蠱——你就想等我把這瓶子打開,然後——以你的蠱術,當然會搶在我前面,將幻生蠱反下在我身上——你以為,我會給你機會?」

他反手將瓶子又放回了懷里去,「如此看來——傳言果然不假。我原就听說有了‘聖血’就能以禁術‘吸髓’吸取旁人蠱力——今日親見沈教主蠱功一月之內如此大進,想必正是‘吸髓’的功勞。今日——這‘聖血’我非得到不可。」

沈鳳鳴這一次面色真正沉了下來,蠍群「嘩啦」一聲阻住摩失後路。「摩失,我最後與你說一次,‘聖血’對你無用,所謂‘吸髓’更非你想象的那般——比你厲害的蠱力你容納不了,不如你的蠱力你吸了也無有意義——總之是害大于益。你若是為了這禁術想要‘聖血’,現在反悔還來得及——你現在放人,我只當今日之事未發生過。否則,你今日必離不開此地。」

摩失失笑︰「沈教主這會兒還說什麼大話?沒錯,你蠱術厲害,是出乎我的意料,可這群蠍子本就是我的——就算你指揮它們圍上來咬我,又能咬死我麼?若我猜得不錯,你手上從來都沒有自己的蠱蟲——只要我不打開這瓶子,只要婁師妹在我手上……」他順手拔下婁千杉頭上尖利的發簪,指住她頸上動脈,「沈教主,你一貫是憐香惜玉的,但我就沒你那麼多情了。若是你還諸多說辭——休要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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