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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陛下登基稱帝, 向天下發布榜文,朝堂征納賢才,命文人士子為官, 網羅無遺。然權宦當道,禍亂朝綱,我等只能郁郁而此,實在令人痛心!」

有一書生醉後怒言,重重拍欄︰「杜陵春以區區小——, 縱無窮之誅。多少能臣無辜受害, 腰斬投江, 下獄坐黨, 就連裴公也被貶謫鄚州,如此禍害,多留一日便是我大鄴之患!」

裴公乃一朝老臣,奉命前去南方治理水患,但不忍見百姓受苦,私放災民入城, 被杜陵春一黨的人參奏, 貶謫去了鄚州。

他年輕時曾主持科舉, 提點天下生員, 文人士子皆奉其為師。可想而知, 杜陵春一黨捅了馬蜂窩。

這件事鬧出了一場不大不小的風波,哪怕是公孫琢玉, 上輩子也隱有耳聞。只是眾目睽睽之下, 在聚賢閣高聲抗議,不得不說輕狂了些,也太不怕死了些——

則他們一口一個閹人的, 公孫琢玉听了不舒服。

「閣下此言差矣,裴公被貶乃是因為其私放災民,與杜司公又有何干系啊?」

眾人只听耳邊忽然響起一道清朗的男聲,下意識循聲看去。卻見一白衫公子正坐于下方,不急不緩搖著一把紙扇,瞧著風骨端正,只是這——卻不怎麼討喜了。

有人冷聲質問︰「——莫不是杜陵春門下走狗!」

公孫琢玉抿了口茶︰「非也,在下不——就事論事。」

方才出言怒斥的書生直接走至欄桿邊︰「裴公放災民入城,乃為百姓計,為天下計!若不是杜黨一干人等向陛下進獻讒言,他——怎會被貶至千里之外?!」

此言一出,群情激奮,就連酒樓里吃飯的客人也紛紛看了——來。畢竟大家都是同情弱者的。

公孫琢玉不慌不忙的道︰「陛下——不曾降旨放災民入城,裴公雖是好意,但卻是私自做主。國不可無法,就算貶謫三千里,也是律法所定。」

那書生看公孫琢玉的目光已經與看狗屎無異了︰「難不成便眼睜睜看著那些災民餓死置之不理嗎?!」

公孫琢玉干脆從位置上起身,抖了抖袖袍︰「兄台此言差矣,——只知災民饑寒,可曾想過放災民入城會有怎樣的後果?」

說完不等對方回答,便道︰「那些災民並無路引,倘若放入城內,容易混入有心之人。況且他們皆是老弱婦孺,倘若染上疫病,進城豈不害了一縣百姓?——若肯問問裴公,便會知曉他將災民放入城中之後,滿縣一十六家糧鋪都被他們盡數搶空,何其混亂。」

當難民失去管制,大批涌入時,這座城市的犯罪率會直線上升。一縣的糧食不可能喂飽兩個縣的人,超——底線必然會瞬間崩盤。

公孫琢玉看待問題的角度很刁鑽,此言一出,將那些人噎的啞口無言,面面相覷。

公孫琢玉在堂下侃侃而談︰「裴公此舉已然是錯了,既然錯了,便該受罰,既如此貶謫鄚州也算他該得。我听諸君群情激奮,不問因由的怪罪他人,實在忍不住仗義執言,還望莫怪。」

那書生討了一個好大的沒臉,站在欄桿邊端詳著公孫琢玉,卻發現從未在京城見——,料想不是什麼權貴之流,冷冷道︰「裴公就算——錯,初衷總是好的,杜陵春閹黨亂政,在朝堂排除異己,大肆斂財,欺壓我等讀書人總該是事實,閣下不該是非不分!」

周遭眾人听聞,紛紛暗自點頭。

公孫琢玉心想官場本就渾濁,——自己斗不——怪誰呢,抬眼看向那人︰「哦,那閣下何不奏明聖上,陛下聖明,定會懲處于杜黨。」

那書生想說皇帝壓根就不會听,但總不能說皇帝不聖明,他恨恨拂袖︰「在下無官身!」

公孫琢玉笑了︰「原來連官身都沒有,那豈不是連鄉試都沒考——,也不知為百姓做——什麼實事。閣下在此處耍嘴皮子侃侃而談,真有膽不如去皇城門口一頭踫死,——或者去杜陵春的司公府門口將原——說上一遍,我倒還佩服——幾分。」

他語罷,用扇子指著書生道︰「司馬遷寫下《離騷》,蔡倫發明造紙術,楊思勖平定西南蠻夷,童貫經略幽燕,就連杜司公,也曾舍命護駕救——陛下。閣下在此處一口一個閹黨的大罵,只怕自己連閹黨都不如呢,何其可笑!」

公孫琢玉——至此處,才算真正露了機鋒,一下扎在人痛處上,無異于當眾扇了對方兩個響亮的耳光。

那書生氣到手抖,半天說不出來話。無他,公孫琢玉說的都是實。高官顯貴佩服有識之士,而大膽直言者總會讓他們高看幾分,書生在此處侃侃而談,無非是想吸引他們的注意力,攀上高枝。

公孫琢玉將他們一通刺撓,剛才被店小二拉踩的郁氣總算散了些。他側目看向桌上,見飯菜已經被石千秋一個人干的差不多了,正準備說離——,誰曾想外間忽然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緊接著沖進來一隊玄衣衛,人皆佩刀,將眾人嚇了大跳。

若說這京城中有誰最令人聞風喪膽,那必然是京律司的那群黑皮瘋狗,個個都是殺人不見血的主,進了里面的人就沒有活著出來的。

店掌櫃嚇了大跳,連忙出來,對為首的玄衣衛拱手道︰「不知官爺前來有何事啊?」

公孫琢玉一看,樂了,這人不是吳越麼。

吳越一貫面無表情,腰間佩著一塊京律司副使令牌︰「奉杜司公之令,來追查朝廷疑犯。」

掌櫃的慌了︰「小店可是正經做買賣的地方,不曾來過什麼疑犯呀,——則……再則我家主人……還望杜司公能給幾分薄面。」

聚賢閣能開在京城最繁華的地方,任由讀書人高談闊論,其背後的東家自然有些背景,可惜吳越不買賬,冷冰冰道︰「那便讓你家主人自去找杜司公說,給我搜!」

他——音剛落,便有人立刻封鎖了前後門,挨個盤查食客。吳越則方向明確的步上二樓,目標正是剛才那個說話的書生︰「前些日子朝堂要員被殺,杜司公下令嚴查可疑人等,爾等可有身帖,交來驗查。」

身貼在古代就相當于身份證。

書生剛說了杜陵春的壞話,心虛,哆哆嗦嗦道︰「帶……帶了……」

他取出身帖,遞了——去,吳越卻只看了一眼︰「非京城本地人,帶走!」

書生聞言面色煞白,——沒了剛才指點江山的氣勢︰「我我我……我乃是秀才,怎麼可能是朝堂疑犯!」

玄衣衛卻不會理會他的——,直接將人拖死狗一樣的從樓上拖了下來。公孫琢玉用扇子擋著臉,在旁邊沒心沒肺的偷笑。

該,讓你攀高枝,攀上狼牙棒了吧!

那書生眼角余光瞥見公孫琢玉,不知為何,忽然劇烈掙扎起來,指著公孫琢玉道︰「他帶著——囊,形跡鬼祟,定然是外鄉人,官爺,若論疑犯,他才是啊!」

公孫琢玉一愣,這怎麼還有他的事兒啊。還未想出應對之策,就見吳越已經看了——來,同時頭頂響起一道不帶任何情緒的聲音︰「公孫大人。」

吳越從進酒樓的時候就看見他了。

公孫琢玉只能放下扇子,模了模鼻尖,指著吳越道︰「——不是那個……那個那個……吳侍衛?」

吳越自報姓名︰「在下吳越。司公早已經等候您多時,請隨在下一同前去。」

旁邊的食客見狀紛紛面面相覷,暗自猜測著公孫琢玉的身份,竟能讓杜陵春身邊的一等護衛禮遇有加。

公孫琢玉一愣︰「等候多時?」

吳越沒說。杜陵春在京城手眼通天,有什麼風吹草動一應全知,公孫琢玉從踏入京城這個地界起,一舉一動就已經被杜陵春盡數知曉了。

吳越一邊吩咐玄衣衛將那名書生帶走,一邊言簡意賅的道︰「馬車就在外間,公孫大人請。」

公孫琢玉享受這種牛逼哄哄的感覺,聞言輕咳一聲,暗中對石千秋——了個手勢,示意他拿起東西跟上,就這麼離開了聚賢閣。

公孫琢玉心眼小,最討厭被人坑害。他眼見那書生被帶走,暗中撿了塊石頭嗖一下——出去,不偏不倚剛好擊中對方膝蓋,只听噗通一聲,對方直接摔了個狗吃屎。

公孫琢玉扇子搖的嘩啦響,無不得意的說了三個字︰「落水狗。」

那書生面露憤恨,強行掙扎起來︰「有種——就留下姓名!」

公孫琢玉心想怎麼著,還要找他報仇,那不——,他沒有給自己樹敵的習慣。朗聲道︰「我乃江州張吉吉,——有膽子就來收拾我!」

#他有給別人樹敵的習慣#

吳越看了他一眼︰「公孫大人?」

公孫琢玉反應——來,尷尬的咳了兩聲,笑眯眯解釋道︰「那什麼,我還有個小名叫吉吉,公孫吉吉,熟人都這麼叫我。」

說完慌不迭的爬上了馬車。

吳越沒有多言,坐上馬車車轅,揚鞭朝著司公府駛去。

城東靠近皇城,故而地段金貴,官僚宅邸密集。挨得越近,就說明越受皇上寵信,而杜陵春的司公府則是其中最寬闊豪氣的一座。

書房門前掛著一個鳥籠,里面養著一只會說話的鸚鵡。杜陵春用羽毛漫不經心的逗了片刻,眼角余光瞥見侍女走來,便放下了手︰「人呢?」

侍女上前一步,恭敬答道︰「回司公,馬車已到了府門外,吳侍衛正領著人朝這邊來。」

杜陵春聞言沒有說話,揮袖示意她退下,自己則轉身進了書房。他原本想坐著等候,但在里面踱步半天,就是靜不下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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