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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七零八 真面目(11)

曹州。

在冤句縣加入金光教,成為神的信徒以來,這些年劉晃的家業不斷擴大,時至今日,已是從區區一個縣城大地主,變成了堂堂州城的大人物。

近幾日金光教在各州各縣遭受的風波,劉晃自然是及時得知。

雖然曹州不是張京的地盤,這里暫時沒有被那群實力強勁的修行者進攻,教壇主持卻也不免戰戰兢兢、終日惶然,唯恐來日自己所在的分壇就要不保。

主持第一時間找到劉晃,兩人又去找曹州刺史,一起商議應對之策。

「應該立即緊閉城門,不讓無關人等進入,再派遣教眾、官差在城中搜查行蹤詭秘者,務必把可能出現的鬧事者先一步控制起來!」主持滿頭大汗地道。

曹州刺史情緒不高,似乎已經認命︰「除了汴梁、鄭州、洛陽等重大城池,其余州縣的神教教壇,有接近接近三分之一被那些人攻破。

「教壇的各種罪證被拷問搜查出來,引得民怨沸騰,百姓離心。

「數年以來,官府攜手神教的教化之功,因為你們斂財無度,就這麼被毀了!如今前方還在大戰,而後方已是亂成一鍋粥,張帥更是陷入舉步維艱之境。

「區區曹州,如之奈何?」

他越說越是痛心,到了後面,雙目通紅的怒視劉晃,一副恨不得吃了對方的樣子,好似對方才是罪魁禍首。

劉晃被刺史怨忿、仇視的目光嚇到。

他自認為跟對方並無恩怨︰「刺史大人,你這般看我作甚?我何嘗不知道茲事體大,何嘗不憂慮神教前程,不憂慮張帥在前方的戰局?」

曹州雖然暫時不曾被張京吞並,保持了獨立地位,但既然金光教在這里發展良好,那麼等到張京想要曹州的時候,也不過是神使一句話的事情罷了。

刺史冷哼一聲,鄙夷道︰「你果真憂慮?你若是憂慮,平日里借助神教掠奪、剝削民間財富時,就該知道個限度,而不是肆意妄為,沒有任何顧忌!

「曹州的神教教壇,若是不被那些人攻打也就罷了,若是被那些人翻過來,神教聲譽豈能不跌落谷底,屆時曹州哪里還能有什麼神教?

「原本好好一個匡扶窮弱,行善積德的神教,就因為有你們這些人存在,看看如今都被禍害成了什麼樣子!」

劉晃被戳中心事,頓感無地自容。

像他這樣的地方權貴、地主大戶,加入神教成為神的信徒,不過是為了借助神教的力量,讓自己的家業發展擴大而已,何曾真的信了神明,又怎會把行善積德這種事當作圭臬?

既然本質是為了斂財,是為了壯大自己,那麼所作所為就不可能跟仁善沾邊。

平日里給百姓施粥也好,面對百姓態度好些也罷,乃至給教壇進貢,都不過是做做樣子,給自己兼並財富的真面目戴個面具罷了。

給了窮苦百姓一點小恩小惠,便能得到善名,有了良好的名聲,就不用擔心下面的人會對自己不滿,會起來反抗,上下相安無事,他就能專心發財。

若非如此,短短幾年間,劉晃也不可能從縣邑大戶,變成州城大地主。

如果沒有眼下這場風波,劉晃、神教這種聯手官府,以仁善為名,剝削百姓的發財路線,會讓他們產業不斷壯大。

這些雖然都是事實,但眼下被刺史這般指著鼻子痛罵,劉晃坐不住了,怒氣上臉地反駁︰「刺史大人,休要將所有罪

責都推倒劉某頭上。

「平日里你收授劉某的錢財、分走劉某的紅利時,可不是這樣的態度!

「若不是有劉某這些人,刺史大人何至于短短兩年之內,名下就多了幾千畝良田,十幾個日進斗金的商鋪?若是沒有劉某,刺史大人何以能在宅子里養著那麼多嬌妻美妾,日日鐘鳴鼎食?」

劉晃這番話毫不客氣,刺史又驚又怒,還隱約有些慚愧。

他堂堂一州主官,被對方這般蹬鼻子上臉,自然是大感受辱,起身怒斥︰「劉晃!你好大的膽子,怎麼跟本官說話的?你還想不想在曹州呆了?!」

劉晃冷笑不迭︰「曹州可不是你一個人說了算!」

兩人吵鬧不休,旁邊一直沒怎麼說話的教壇主持,這時候終于發出了自己的聲音︰「無量神光。兩位施主何必再吵?就算吵贏了也無濟于事。」

刺史跟劉晃同時從鼻孔里發出一聲冷哼,甩頭坐下,沒心情再看對方一眼。

主持長嘆道︰「神教受此大難,實在是令人痛心,煩請二位盡起麾下修行者,到教壇護衛神明,並召集城中江湖民間修行者,一起到教壇來做準備。」

劉晃訝然︰「要鬧這麼大動靜?」

把自家的修行者都弄去教壇,他的生意買賣還做不做了,在眼下這種形勢下,要是有人趁機鬧事,他的財產蒙受了損失誰來負責?

刺史更加不樂意,雖說官府跟神教平日里多有合作,關系緊密,但神教是神教官府是官府,雙方並不曾混為一談。

如今要他刺史府的人,都去保護教壇,給人家充當護院,豈不是說他刺史府低教壇一頭,難道往後還要听對方的命令?

這不可能。

權力不容輕視。

他道︰「官府最多只能派遣一隊修行者過去。眼下是非常之時,官府要保證全城治安,保護整個曹州的百姓!」

刺史很清楚一件事,張京下轄各城的神教教壇在被攻打、搜出罪證時,官府並未受到波及,那些人也沒有強行對官吏出手。

也就是說,這件事他可以置身事外。

但如果派了太多官府的人去教壇充當護衛,那就是自己把自己置身于紛爭泥潭中,屆時如果沒擋住對方,官府顏面何存?

他這個刺史顏面何存?

日後張京怪罪下來,他豈不是要成為官場中的笑柄?

要是惹怒了那些人,他被對方揪住拷問自己的不法之事,亦或是被對方殺了,那豈不是更冤?

教壇主持見兩人態度如此,不由得怒火中燒,陰沉著臉寒聲先是看向刺史︰「曹州政通人和、上下相安無事的局面,是如何得來的,刺史大人忘記了?

「如果沒有神教教化百姓,讓他們與人為善,教導他們為了渡往神國忍受今生苦難,培養他們的奴性,以你們壓迫剝削百姓的手段,他們豈不是早就群起造反了?

「沒有神教的教眾不辭勞苦多方奔走,宣揚教義,曹州哪有現在的秩序?那些百姓若不能忍受苦難努力種地、做工,自己把自己看作牲口,曹州哪有現在的繁華?

「沒有這些許多繁華,刺史大人如何能豪宅美妾,富有萬金?

「如今神教有難,刺史大人這般置身事外,良心安在?」

刺史面紅耳赤。

主持又看向劉晃︰「劉施主往日不過是冤句縣幾大地主之一,若沒有神教給予的種種便利,能有今日的榮

華富貴?

「神教不僅幫你打通了很多門路,讓你買賣興隆、財富大增,還讓你只用養牲口的食物付出,就能收攏流民,蓄養大量佃戶、奴僕,而後者一心服從不反抗,你難道就不知道對神明感恩戴德?」

劉晃羞愧低頭。

主持長出一口氣︰「今日之內,必須按照本座說的,將全部修行者帶到教壇,護衛神明,這是你們該做的,不容有失!」

這話一出,刺史與劉晃立馬不干了,慚愧之色瞬間不見。

刺史嗤笑道︰「沒有官府支持,你們神教何以能迅速在各地興建教壇?沒有官府應允,你們何以能快速擴充教眾信徒?

「這天下的權力與財富,原本都掌握在朝廷官府手中,你們令大量百姓成了教眾,從此不事生產不為國家創造財富賦稅,這是跟國家爭奪人丁!

「你們傳播教義,讓大量百姓將手中錢財當作香火錢送給你們,聚斂民間財富為己所用,卻只知道修建廟宇塑造神像,何曾反哺百姓國家?這是與國爭財!

「非只如此,你們兼並土地擴充教產,卻不用給官府繳納賦稅,儼然國中之國,你們還大放印子錢,吸取民間財富——這是禍國殃民!

「你們有這麼多惡行,豈是一個教化百姓與人為善,給百姓一些小恩小惠的所謂功勞,就能全部掩蓋的?

「在本官看來,你們不過就是一個大些的幫派罷了,所作所為跟市井黑幫的唯一區別,不過是善于欺騙百姓愚弄民眾!

「官府能容許你們存在,就是對你們最大的恩賜,你們還敢向官府提要求?!」

他之前說那麼多,就是為了讓劉晃、主持慚愧,多拿出一些錢財來分給他,並招募江湖民間修行者充實羽翼。如此,他才可能下場幫忙。

孰料,主持只一味要求官府修行者守衛教壇,而劉晃也全然沒有出血的意思,他已是大怒,說話再也不留情面。

刺史噴了教壇主持滿臉唾沫,後者面色泛青,額頭青筋凸起。

劉晃大點其頭開始幫腔︰「不錯,要是沒有我們這些地主大戶、權貴商賈的支持,神教何以能在各地站穩腳跟?

「要是各地士紳大族跟官府一起來反對你們,而不是帶頭信奉神明,到你們的教壇參拜神像,就憑你們那些蠱惑人心的妄言,有幾個百姓會信你們、敢信你們、能信你們?!

「這些年來,劉某是身價倍增,得了你們的好處,可也因為我們跟官府的支持,你們這些教眾才能興建高樓大廈。

「教壇長老、主持才能住比百姓大的房子,穿比百姓貴的衣衫,用比百姓好的器具,庫房里才能藏著無數金銀珠寶,手下才能有大量教眾任憑驅使,有無數信徒認可尊重你們,讓你們享受到另一種權力富貴,有今日這樣大的事業!

「說到底,大家都是為了自己發財。

「是為了‘家業’‘事業’,誰也不比誰高尚,誰也不比誰仁善,誰也不欠誰,咱們是一樣的豺狼虎豹,不是什麼為國家嘔心瀝血、為蒼生奔走吶喊的義士!

「既然如此,我們現在為什麼要听你的?!」

教壇主持被氣得一佛出竅二佛升天,渾身顫抖地指著兩人,嘴巴動了半響,硬是說不出一個字來。

平日里,神教、官府、地方權貴沆瀣一氣,相處得十分融洽,而一旦危機來臨,為了各自的切身利益,三方便展露出貌合神離的一面,幾欲分崩離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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