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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七零零 真面目(3)

姜葭不知這個問題因何而起,更不知對方為何要在此時,如此鄭重其事的發問。

她心中已有了些微妙的異樣感,那是久經苦難而鍛煉出的一種,對不好事物的本能直覺。

事情好像並不簡單?

但看看袁員外彬彬有禮、儒雅隨和的氣質,想起對方這些時日所作所為、言行舉止中透露出來的仁善周到,回憶起老神僕對他的敬重,姜葭心中不好的異樣感消散大半。

她回答道︰「袁員外不僅襄助大軍軍資,犒勞前方將士,還招收逃難過來的徐州百姓為莊戶、幫工,可謂是克己奉公,大仁大義。

「奴家與員外萍水相逢,僅僅是有神教大師引薦,員外便讓奴家做教習,一路來多有照顧,細心周到,與人為善到了極點。

「況且員外飽讀詩書,出口成章,謙遜有禮,風儀遠非普通人能及,更難得見聞廣博,世事洞明人情練達,實是世間罕有的智者。」

「員外的為人,奴家佩服不已。」

得到這樣的回答,袁員外滿臉喜色,欣慰的撫須而笑,「能得到姜教習這樣的奇女子的認可,老夫做人怎麼都算是成功了。」

說到這,他話鋒一轉,悵然嘆息︰「只可惜,老夫雖然做了許多善事,卻沒能因此遠離苦海,不被俗世困厄所擾。」

他故意話說一半就停住,充滿期待地看著姜葭。

後者值得順著對方的話︰「員外如果有什麼困厄,是奴家能夠幫忙的,奴家一定義不容辭。」

「姜教習古道熱腸,老夫很是欣慰。」

袁員外露出贊許的神色,但臉上的惆悵並未消失,反而愈發濃郁了些,他從懷里掏出一封家書放到桌上,眉宇郁結︰

「家中來信,老夫的夫人已是病入膏肓,時日無多了。

「不瞞姜教習,老夫之所以襄助大軍,多有善舉,都是為了積德,希望金光神能庇護老妻,讓老妻的病情好轉。

「但老妻打小體弱多病,一直與湯藥為伴,這些年更是臥床不起,到了如今,已經陷入昏迷了。

「可悲可嘆啊,這些年老夫雖然家業逐年擴大,如今已有良田萬畝,各種商鋪堪稱日進斗金,家中有僕從百余,可老妻的病情竟然沒有任何好轉跡象。這次來磨山之前,老夫幾乎已經絕望。」

袁員外滿面哀傷,愁苦萬分,有一種被神靈辜負的淒涼。

姜葭沒听進去什麼「良田萬畝」「日進斗金」「僕從百余」,只是被袁員外對老妻的情義所感動︰

「員外真是重情重義,奴家敬佩萬分。只是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還望員外不要太過傷神。奴家相信,只要員外真心向善,金光神一定會庇佑員外。」

袁員外勉強笑了笑︰

「原本老夫以為是自己德行還不夠好,金光神這才不庇佑,但在見到姜教習後,老夫才發現,自己並沒有被金光神拋棄,神光其實一直照耀著老夫。」

話說到最後,他變得目光炯炯,看著姜葭一動不動。

姜葭不明所以︰「奴家?」

袁員外肅然頷首︰「不瞞姜教習,你跟老妻長得很像,不僅是外貌像,連言談舉止都有幾分神似。」

姜葭︰「啊?」

袁員外莊嚴肅穆︰「見到姜教習,老夫這才

知道,咱倆相遇是注定的緣份,你就是金光神帶到老夫面前的,這都是神的旨意啊!」

姜葭更加迷糊︰「啊?」

袁員外愈發莊重︰「不怕姜教習笑話,老夫跟老妻伉儷情深,家中並無妾室,這些年她一直想要老夫再娶,讓老夫有人陪伴,令袁家的香火能夠延續。」

姜葭品出味來了,但裝作什麼都沒明白,懵懵懂懂︰「啊?」

袁員外看姜葭的眼神已是飽含感情,嗓音也變得柔和,充滿磁性︰

「第一眼見到姜教習,老夫便不禁失神,一路相處下來,了解了姜教習的品性,更覺得姜教習實乃萬種挑一的好女子。

「誰若是能娶到姜教習這樣的女子,一定是三生修來的福氣,得到了金光神庇護。」

話里話外的意思,至此可謂是十分明顯了。

「啊?」

姜葭被夸到了天上,自己並沒有飄飄然,反倒是認為袁員外這話說得不對︰她不過是一個寡婦而已,而且在常人的認知中,還多少跟喪門星沾邊。

雖說因為新婚夫君一直臥床不起,最精神的時候也只能坐著,自個兒還是完璧之身,可別人並不知曉這一點,正常情況下,一個殘花敗柳哪能被這般高看?

袁員外從桌子對面來到姜葭身邊,跟對方坐倒一起,伸手想要去握對方的手,然而,後者及時挪開了身子收回了手,他並沒有得逞。

這讓袁員外非常意外,失落又失望,還感覺臉上有些掛不住,但他神色無異,反而愈發深情地望著姜葭,連稱呼都改了︰

「姜姑娘難道還不明白在下的心意嗎?在下一片赤誠真心,絕對不會虧待姜姑娘。況且這是神的引領。

「信奉神的光明,追隨神的身影,踐行神的意志,不僅今生能善報,來世還能渡往神國,永享無邊極樂,姜姑娘難道不相信神?」

說著,他專注而深情地凝視著姜葭,再度靠近對方,又去拉對方的柔荑。

姜葭當然信金光神,要不然也不會對到了宋州之後的生活充滿向往。

可相信金光神,跟眼下這場景有什麼關系?

她嘩地一下站起身,後退幾步,遠遠避開袁員外,笑容僵硬地道︰

「袁員外在說什麼,奴家听不太懂,倒是袁員外家中老妻病重昏迷,袁員外這時候應是滿心記掛著對方,想要快些回去照顧對方才是。

「時辰已晚,奴家就不留袁員外了。」

情深意重的老妻都要病死了,自個兒還在外面沾花惹草,簡直沒有人性!

袁員外額頭冒出三根黑線,實在沒想到姜葭會是如此反應,而且態度這般干脆強硬,就跟石頭一樣冥頑不化、油鹽不進。

自己提起結發夫妻病重,是為了讓姜葭以此為借口拒絕自己嗎?

對方的耳朵是怎麼長的,怎麼听不懂人話,重點難道不是家中正妻馬上就要死了,她要是嫁給自己,過去就能順勢上位,成為女主人嗎?

只要對方從了自己,「萬畝良田」「日進斗金的商鋪」「百余僕人」,不就都是她的了嗎?

自己這麼重情重義,這麼仁善有德,這麼看重對方,還有金光神的名義作保證,只要對方擁有了這些,不都是穩如泰山,可以尊享一輩子的嗎?

這難

道不值得心動?

這沒道理不心動吧?

正常人誰不心動?

袁員外自忖是見多識廣之輩,如此豐厚的條件,就算是大家閨秀也得被吸引,姜葭一個克死新婚丈夫的寡婦,注定嫁不到好人家的殘花敗柳,憑什麼能拒絕?

還想不想日後的生活了?錯過了自己這店,往後就算日夜辛勞,勤奮一生,能掙到自己一成的富貴?簡直是愚不可及,朽木不可雕也,不知所謂!

面對姜葭的送客之舉,袁員外心中怒火萬丈。

他並沒有起身,收回目光,自己給自己倒了杯酒,一口飲下,借此調整心態,而後臉上有了冷峻之色,也不看姜葭,硬邦邦地道︰

「我袁家在宋州也是大族,修行者數百,其中不乏元神境強者,雖然老夫這一脈不是主家,但亦不缺精銳修行者。

「老夫的兒女要修行,自家就有許多精銳可以教導。姜教習的修為跟她們比起來,並沒有多少出眾之處。

「老夫之所以聘請姜教習,是出自善意,若是姜教習不能尊重老夫的善意,還想侮辱老夫的善良,那恐怕就大錯特錯了!

「在這個世上,善良是可貴的,還望姜教習能考慮清楚,不要讓善良之人傷心。」

姜葭面色一變。她腦子又不笨,這話里的威脅之意怎麼會听不出來?

進一步是袁家女主人,榮華富貴唾手可得,退一步是不相干的陌路人,連飯碗都沒有。

她已經沒有家,至親只有小佷女這個拖油瓶,村子都已回不去,雖說有御氣境修為,眼下卻是背井離鄉,在陌生之地想要掙一口飯吃並不容易。

她咬了咬殷紅的嘴唇,蹲身行禮道︰「承蒙袁員外錯愛,奴家一路來多有不敬之處,還望袁員外大人大量,海涵一二。

「既然袁員外家中不缺女童教習,奴家也就不必跟著袁員外去宋州,多日招待奴家很是感念,袁員外的善意奴家會銘記,這就帶佷女離開。」

說著,就要去抱起已經熟睡的小女孩。

拂了對方的面子,給了對方難堪,還決定要走,那自然是一刻都不必停留,縱然天色已晚,姜葭也沒有任何畏懼。

听罷姜葭的話,袁員外怒不可遏!

對方是軟的不吃,硬的也不吃!

一個鄉野村姑,一個帶著拖油瓶的寡婦,怎麼就能這樣剛烈?!面對他這個節度使的座上賓,宋州影響力不俗的大人物,怎麼可以軟硬都不吃?!

不知好歹、不識時務到了這種程度,真是腦子給驢踢了,蠢得無藥可救!

袁員外惱羞成怒,霍然起身,轉身死死盯著姜葭,滿臉通紅五官扭曲,眸中射出野狼般的凶厲之光,嘴里的話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一樣︰

「混賬賤-人,惺惺作態,如此不把老夫放在眼里,你當自己是仙女下凡不成?不過是有幾分姿色罷了!

「老夫施恩于你,多番表露善意,那是看得起你!給你的臉你得兜著,給你的好處你得捧著,要你服侍是給你機會,你就得乖乖跪下來順從,怎敢不識好歹?

「一個鄉野寡婦,命如草芥的東西,你矜持自傲什麼,你有什麼可猖狂的?

「今日老夫就明白告訴你,在老夫面前,你是從也得從,不從也得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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