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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五四八 大風起(6)

于沈易的預想中,在驟然遇襲受創,生命的最後一刻,驚恐與茫然會爬滿主事女子的臉龐。

但是現在,這種表情卻出現在他自己臉上。

反觀主事女子,雖然神情凝重,卻並不顯得意外。

沈易低頭看了看胸前的劍尖,在符文幽光的映襯下,滴滴猩紅的血珠分外美麗、妖異。他瞪大了凸出的眼眸,似乎是努力想要確認,那不過是一個幻象。

那當然不是幻象,力量的消失是不會有假的。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害怕與絕望,陰冷猶如深淵,一口將他吞噬得干干淨淨。于是他的身體禁不住開始顫抖,以至于都想哭嚎出聲。

沈易怎麼想不明白,他怎麼會剛進門就被刺殺!

難道對方知道他的打算?可對方為什麼會知道?

他更加不能接受,身為元神境後期的高手,自己會突兀斃命!

他勉強抬起頭,看到主事女子身旁多了一個人。那是一個漂亮的女子,妝容艷麗,一顰一笑莫不成熟勾人、妖嬈嫵媚,有著讓成年男子無法抗拒的魅力。

她坐著,主事女子站著。

坐著的人,像是從雲端上降臨的仙子,睥睨眾生;站著的人,則如同鞍前馬後的隨從,恭恭敬敬。

沈易感到陌生,他從未見過那個女人。

但他感覺到了對方不俗的氣度。

獨屬于王極境修行者的氣度!

這讓他愈發迷惑。

天下何時多了這樣一個王極境高手?

「你你是誰?」沈易一張嘴就開始吐血,每說一個字心髒都要劇烈抽痛一下。但他想要死個明白,所以問得堅決。

那個笑得戲謔,又不無憤怒的女子,用跟螞蟻說話的口吻,說了六個字。正是這六個字,讓沈易好似被五雷轟頂。

她說的是︰「一品樓,扈紅練。」

一品樓是什麼存在,國戰前沈易就听說過,那是大齊江湖上最頂尖的勢力,高手如雲強者如雨,是能與中大世家扳手腕的強悍存在!

扈紅練是什麼人,沈易同樣不止一次听聞,那是一品樓二當家,修為高深莫測,行事狠辣果決,神龍見首不見尾。

一瞬間,沈易震驚得幾乎都忘了疼痛。

青衣刀客竟然跟一品樓有關系?

看主事女子對待扈紅練的態度,好似還關系匪淺?

「你似乎很驚訝,但其實大可不必,作為一個叛徒,就該是橫死的下場。」

扈紅練明明笑得攝人心魄,好像不懷好意,但說出來的話,卻冷漠的沒有任何感情,「你自願加入青衣刀客的時候,就給你說過,我們對背叛者絕不姑息。」

听罷這話,沈易終于醒悟過來,原來青衣刀客就是一品樓!

亦或者說,青衣刀客屬于一品樓。

這一刻,他後悔了。

後悔背叛。

要是早知道青衣刀客背後是一品樓,有不止一名王極境修行者坐鎮,他怎麼會有今夜這樣的行為?他根本就不敢。

因為一旦背叛,就勢必被清算,被暗殺!

符劍還插在胸中,沈易漸漸氣力不支,但這並非無可挽救,只要沒被轟碎心髒沒被割掉頭顱,有王極境緊急施救,就有機會活下來。

沈易連忙道︰「我沒有背叛!

「我今夜來只是通報消息並商量後續,剛剛剛剛驟然出手,只是只是因為我身份敏感,想要先制住她,確認確認她沒有背叛!

「救救我,我真的沒有背叛是你們沒給我說話的機會!

「我是元神境後期,就要成就王極境了,我已經取得了上官信任,留著我,對對你們有用,會有很大用的!」

說到最後,沈易好像說服了自己,竟然情真意切起來。

扈紅練冷冷一笑,轉頭看了主事女子一眼,後者拍了拍手,頃刻便有人從門外走進,抱拳向扈紅練與主事女子行禮。

看到這個人,沈易如墜冰窟,再度渾身僵硬,臉上刻滿慌亂。

此人竟然是那個青衣刀客校尉!

「你還有什麼話說?」扈紅練淡漠地問沈易。

「這這」沈易心念急轉,轉眼就有了說辭,「這是因為他才是背叛者!二當家,這人萬分惡毒,他才是真正想要伏殺青衣刀客的人!」

扈紅練笑了一聲。

笑得極為輕蔑。

她道︰「他叫黃立,加入一品樓的時候才十三歲,至今已有二十年,經歷過的考驗與磨礪不是你能想象的,而且他的家眷都是我們的人。」

沈易目瞪口呆。

他看到黃立腰板挺得筆直,驕傲自豪之情溢于言表。

眼見沈易又要開始挖空心思詭辯,扈紅練漠然道︰

「無論一品樓還是青衣刀客,對稍微重要的人,我們都有安排交叉監視;即便是普通人員,平日里也會互相監督,防的就是有人背叛。

「國戰之後,河北義軍中的很多人,都成了朝廷命官,公子說過,自古暴富亂人心,侯門一入深似海,所以對你們這些人,我們格外注意。

「你之所以沒有接到監察旁人的任務,是從因為一開始,我們在考核你的品性時,就對你有所顧慮。

「但當時正值國戰前夕,乃用人之際,加上你戰斗英勇,所以我們沒有對你采取進一步措施。

「國戰後,對你的懷疑早已被人稟報,當然,這個人未必是黃立,所以我們早就開始對你進行甄別。

「今日來找你的那個親兵,也是我們的人,他之所以在冀州謀生,就是等一個機會,進一步測試你的品性。

「不用大驚小怪,你國戰結束時就是元神境後期,前途無量,且有品性隱憂,對你的安排隆重些,是題中應有之意。」

「正因為那個親兵的事,讓我們確認了你的品性著實不堪。既然品性不堪,背叛就不是什麼難以想象的事。

「我們這才臨時授意黃立不露聲色,遇到事情就順著你的心跡,以便有更多發現。

「事實證明,你的確是需要被清除的對象。」

最後一句話,說明扈紅練不屑于用王極境高手來威懾他不背叛,而是在確認他品性不堪對幫派有威脅後,就一定會采取行動。

扈紅練說話的時候,沈易的嘴巴越長越大,連血不斷涌出來都沒去在意,臉上的驚詫、恐慌之色也愈發濃厚,到了最後,幾乎是跟看到太陽從西邊出來一樣。

他的心緒只有一個。

不可置信。

極度的不可置信!

「一一個江湖幫派,竟竟然有如此嚴密的組織、縝密的行事?這這不可能!」

沈易的氣息已經很微弱,但在說這些話的時候,他的聲音依然字字清晰有力,好似是發自靈魂深處的吶喊。

扈紅練笑了,這回是真正的笑。

她道︰「江湖幫派?那得看是什麼樣的江湖幫派。當年北胡公主蕭燕潛伏于燕平,圖謀覆滅大齊入主中原時,經營的勢力也類似于江湖幫派。

「我們在做的事,不比她手下那些人的作為更安全,所以她需要考慮到的東西,我們也得考慮到,乃至要考慮得更周全,容不得半分差池。」

沈易的意識已經很模糊,整個人軟軟坐在了地上。

蕭燕的話他只听了個七七八八,一時之間沒太弄懂,扈紅練為何忽然提起北胡公主蕭燕,提起對方做的事。

死亡腳步的逼近,沈易已能感受得十分清晰,他知道對方不會救他了,今夜他必然死在這里,不會再有機會看到明日的太陽。

拋開了

祈求活命的奢望,他的心情再度變得簡單,只剩下不甘與憤怒。

他瞪著扈紅練,野獸一樣低低咆哮︰「暴暴富亂人心,權權力迷人眼,青衣刀客中像我一樣的人,絕對不止一兩個!」

扈紅練不以為意︰「是不會只有一兩個。但我可以跟你保證,他們都會死得很慘,像你一樣慘。」

沈易無力的歪倒在地。

這個角度,讓他看扈紅練就像看天穹上的人。

他不肯閉上雙眼,聲若蚊蠅斷斷續續︰「飛飛魚衛已經到了,明日大軍就會去衡水縣,你們,你們的人會死,你們的事不會成」

扈紅練又笑了。

笑得更加鄙夷。

她站起身,俯瞰著沈易︰「衡水縣?何須勞煩飛魚衛去衡水縣。今夜,我們會主動來冀州城。

「沈易,你永遠都不會知道,你到底錯過了什麼;你也永遠不會明白,你背叛的究竟是什麼。

「我可以告訴你的是,一品樓的目標,從來不是什麼縣邑小城;一品樓的真正實力,也不是那些縣邑小城就能容納的。

「眼下的河北、中原之事,不是百姓在犯罪,也不是你們嘴里的暴民作亂。

「這是一場戰爭!」

沈易沒了聲息。

扈紅練最後這番話說得很快,以保證沈易能夠听完,在她最後一個話音落下時,沈易剛好氣絕而亡。

他的雙眼依然瞪得很大。

死不瞑目

兩個時辰後。

這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間,也是一個人一天中最困乏的時候。

但是現在,冀州城四座城門內外,卻燈火輝煌猶如白晝,照得磚石縴毫畢現;而在城牆上下,正有無數人在悍勇忘我的拼殺,聲浪遠傳十數里!

這場戰爭中的將士,可以明顯分為兩部分,披甲執銳、軍容齊整的州城駐軍,與大多身著布衣,乃至揮舞著鋤頭鐮刀的平民。

這場戰爭很奇特,並非是州城駐軍在單方面據險而守,平民大軍在單方面吃力攻堅。

戰斗的一部分,爆發在駐軍內部,同樣是荷甲帶刀的朝廷軍隊,本應該並肩作戰,此時卻在互相砍殺!

粗看上去,軍營、城門上下亂成一團;但若仔細分辨,就能看清一部分甲士的脖子上,系著玄色布巾,這讓他們跟其余甲士區分開來。

城門處的戰斗並未僵持,因為城門並非緊閉。

在戰斗一開始,城門附近的守軍就被襲擊,城門被迅速打開,事先隱藏在城外廣闊黑暗中的平民大軍,一股股沖向了城門火把照亮的光明之處!

戰斗爆發後不久,州府衙門的援軍趕到。

除了尋常衙役,還有許多官員高手,譬如說刺史,譬如說飛魚衛修行者。

刺史跟飛魚衛修行者和一名領頭的千戶,朝著東城門飛躍而進,眼看著城樓近在眼前,他們卻忽然齊齊頓住了腳步。

他們看到彎彎的皓月下,城樓高高翹起的飛檐上,站著一個衣袍飄飛、長發如墨潑灑的人,不見五官難辨面容,但風姿絕塵氣質浩渺。

只一眼,他們同時感受到了美輪美奐的詩情畫意,與天山壓頂般的強大威壓!

下一瞬,他們發現那個美妙的身影陡然模糊,只剩下一道殘影,像是被刷子刷過,而眼前的景致、空間有剎那的扭曲波動,猶如踏進入了夢中。

當那道殘影也消失不見時,他們的視野中就再沒了任何事物,只剩下虛無。

徹底陷入黑暗的虛無!

包括刺史與飛魚衛千戶在內,所有人都在幾乎不能分辨先後的一瞬間,無聲無息倒在了冰冷的大街上

乾符十三年六月二十四日,克冀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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