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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五四七 大風起(5)

回到自己的班房,沈易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靜。

他現在面對一個事關個人命運的重大抉擇。

宋治非常看重河北義軍的有功之臣,不僅因為他們基本都是寒門、草莽出身,跟世家不同,更因為他們曾經的忠義之舉與大戰之功,讓宋治感動不已。

難得的是,他們不屬于藩鎮勢力,這是除元從禁軍外,宋治最能信任的存在。

相對而言,河北義軍出來的人,很多都有不錯的官位,仕途前程頗為光明。

更何況,沈易已經是元神境後期的修行者。

效忠朝廷,效忠皇帝,他會平步青雲,封侯拜相都不是沒有可能的奢望!

留著青衣刀客的身份有什麼用呢?對他的前途幾乎沒用。不僅沒有用,反而是莫大妨害。

這回河北、中原部分州縣的事,青衣刀客核心上層給的說法,是要繼續國戰前的事業,匡扶正義除暴安良,為天下受苦百姓爭公平、奪尊嚴。

半個字沒提趙氏與趙寧。

——事實上,除了一品樓幾位當家的與老一代核心精銳層,知道一品樓效忠趙寧的人極少,長河船行也是如此,他們頂多知道背後有大人物的影子。

這是必然的,要是把這種事鬧得人盡皆知,趙氏還不早早被宋治滅了?

作為一品樓延伸出來的戰斗勢力,尋常青衣刀客就更不可能知道一品樓底細。能夠知道這一點的,都是被多番考察,被認為品性過關、重點培養的精銳。

例如左車兒。

沈易雖然修為高絕,天資在整個一品樓都屬于鳳毛麟角,但畢竟加入時間不長,資歷尚淺,與聞機密的權限還不足,還只能成為冀州的兩名主事者之一。

因為不知道趙寧的存在,不知道一品樓的底細,更加不知道長河船行也是同伴,沈易對自身所屬的這個江湖勢力的真實龐大力量,並沒有清晰認知。

對尋常青衣刀客而言,能夠行俠仗義、為百姓而戰,就足以讓他們听從號令——畢竟他們都是豪杰好漢,那就是他們的追求。

但對沈易來說,事情並非如此簡單。

他加入青衣刀客,完全是因為巧合,甚至說是一個誤會,他的品性並非多麼高潔,只是喜歡打架,只是因為戰斗能飛速提升他的修為境界。

出仕為官,身居高位手握大權,富貴顯赫光宗耀祖,才是他的畢生追求!

那麼現在,面對千鈞一發的形勢,他該如何選擇?

千鈞一發這個形容詞並不過分,飛魚衛已經來了,剛剛在刺史的班房,他見過了對方。這些人是肩負使命來的,平亂的過程中必要嚴查青衣刀客。

飛魚衛是什麼存在,沈易心知肚明。對方代表的是皇帝意志,有密奏之權,所言能直達天听。

在冀州的青衣刀客中,沈易的真實身份並非公開,但也絕不是不能探查到的。

因為主事冀州,所以不少青衣刀客見過他,這些人一旦被飛魚衛俘虜,他的身份就會大白于天下。

若想補救,只有兩種選擇。

其一,先下手為強,利用自己的身份地位,捕殺知道他身份的青衣刀客。

其二,如果以上行動很難實現,那就直接向飛魚衛坦白身份,並在接下來的平亂過程中,將功折罪表明忠誠。

實話說,後者不是一個好選擇。

當然,這些都有一個前提︰他決定叛出青衣刀客!

要舍棄自己青衣刀客的身份,從此只效忠與朝廷效忠于皇帝嗎?

這個選擇看似艱難,實際並不難做,如果只考慮利害關系,那它便只有一個決定條件︰誰決定他的榮辱、命運,誰能給他最大的利益。

沈易打量這間代表長史權位、富貴的班房,無意識轉動著手中

茶碗。

跟著青衣刀客,他能得到什麼?

這五品長史的官位能否保住?唾手可得的四品大權,乃至以後出將入相、光宗耀祖的人生理想,能否實現?

到手的富貴榮華,能舍棄得掉嗎?

沈易情不自禁去想︰那些同為青衣刀客,往日奔波在江湖風塵中,風餐露宿不能見光,但如今已是朝廷命官,威風八面顯赫人前的修行者,還能舍棄權位富貴,重歸江湖嗎?

他腦海中冒出一句詩︰侯門一入深似海,從此蕭郎是路人!

「長史大人,外面有人求見,說是大人的故交。」

听到這聲稟報,沈易的第一個反應,是有青衣刀客緊急聯系他。

雖然這種事從未出現過,也不符合規矩,但並不意味著在非常之事一點發生的可能性都沒有。

因為有這樣的顧慮,他沒有讓人把對方帶進來,而是自己起身去見。

來到衙門大門外,沈易看到等候在石階下的人,暗松一口氣。

來人並不是青衣刀客的聯絡人。

那是他在義軍時的一名親兵,起初有望御氣境,但在對北胡的最後一戰中受傷太重,損了根基,修為不存,連普通人都不如了。

這種人已經失去在軍伍中立足的可能,好在國戰已經結束,無需他再艱苦戰斗,之後卸甲歸田——也算不上歸田,就在冀州城討生活,于一家酒樓中幫工。

對方來找他的原因很簡單——活不下去了。

活不下去並非因為不夠努力,而是被東家欠了三個月工錢。他討要過好幾次,每回對方都說最近生意不好,沒有銀子。今日他又催了一次,于是被辭了。

被辭的理由是他身體孱弱,辦事不力,任他如何哀求都沒用,且沒有發之前的工錢。東家並沒有直接說不給,只說等有錢了再給。

親兵等不起,一方面被辭退後,他沒了吃飯的地方,三月未發工錢,以眼下的河北世道,他根本沒積蓄。

另一方面,他之所以一直討要工錢,是因為老母病了需要銀子。

親兵來找沈易,是希望沈易看在昔日並肩奮戰的同袍之情上,替他主持公道,幫他要回工錢。

正常情況下,這種事沈易不會拒絕,做起來也很容易,吩咐下面的人去酒樓一趟即可,而如果冷漠無情的回絕,傳出去會影響他的名聲。

但在問過那個酒樓的名字後,他沒了要幫親兵出頭的心思,那個酒樓竟然是刺史的親戚開的——此事在冀州官場不是秘辛。

推辭說自己今日公務纏身,明日再去酒樓後,沈易打發了親兵,一進門就吩咐下面的人,如果日後對方再來,那就無需再稟報自己,一律說自己不在。

回到班房,沈易繼續思考之前的問題。

過了半響,他讓人叫來州城駐軍中的兩名校尉。

這兩個校尉,都是義軍出身,其中一個還是青衣刀客,他將刺史要他率軍去衡水縣平定亂民的事,告訴了對方,詢問對方的意見。

兩人都表示這沒什麼問題。

青衣刀客出身的校尉只是欲言又止。

沈易留下那個青衣刀客,在房中只有他們兩人的時候,以元神境後期的修為實力,探知了屋外沒有偷听者,狀似平常的感慨道︰

「這件事很難辦啊!」

校尉道︰「大人,我們是朝廷官將,听朝廷的號令行事即可,有什麼難辦的?」

沈易看了看他,兩人眼神相交,他很快就肯定,對方也如他一樣,心中裝滿了官職富貴,不想再做青衣刀客,冒被飛魚衛追捕,被朝廷除掉的風險。

沈易故作躊躇︰「可那些人怎麼辦?」

校尉聞弦歌知雅意,面目陰險的做了個割喉的動作。

易又問︰「有漏網之魚怎麼辦?」

校尉道︰「只要平了衡水縣的亂民,殺了彼處的那些人,日後就算真有人捅破大人的身份,大人也大可以說,那是對方記恨大人,故意誣陷,想要借朝廷的手報仇!」

沈易微微頷首,作沉思狀。

這個想法,其實他先前就有了,此刻不過是測試校尉肯不肯盡心謀劃,看對方是不是真心跟他一條船。

校尉補充道︰「追查那些人,主要是飛魚衛的職責,大人若能交好飛魚衛,多給金銀財帛,何愁對方不會偏信大人?」

沈易露出了笑容

衡水縣的軍情很緊急,刺史只給了駐軍一日時間準備,明日沈易就要帶領兵馬出動,所以襲殺冀州青衣刀客的事,只能今夜進行。

出兵衡水縣的消息,對青衣刀客同樣十分重要,因為是自己人領兵出征,必須得有相應的應對舉措,沈易今夜去青衣刀客的據點商議此事,順理成章。

沈易沒有帶校尉同行,在確認過對方的態度後,他就讓對方暫時呆在衙門,並暗中授意心月復監視對方,以防對方假意投靠,向青衣刀客傳遞消息。

沈易當然也沒有帶別的人,更沒有召集衙門的人做幫手,如果他這樣做了,那就是自證為青衣刀客。

——在所有人都不知道青衣刀客深淺的情況下,他卻能準確找到青衣刀客的據點,並且伏殺對方,這絕不是「提前查到對方」之類的借口能遮掩過去的。

好在沈易修為不俗,元神境後期的境界,在青衣刀客中屬于絕對頂尖,他並不擔心自己今夜不能悄無聲息的行動成功。

冀州青衣刀客的另一位主事,只有元神境中期的境界而已,除此之外,冀州城中就再無元神境的青衣刀客。

眼下,冀州青衣刀客的主要力量在衡水縣。

只要驟然發難擊殺那名主事,剩下那些御氣境、鍛體境的雜魚,沈易清理起來毫不費勁,連毀尸滅跡都很容易。

以兩長兩短的節奏敲響院門,沒片刻,房門打開,露出一張熟悉的人臉,沈易從容不迫的走了進去。

這是一家規模不大不小的腳行,坐落于城中販夫走卒集中的西城,院子里堆滿了雜物,不甚干淨。

因為已經是子夜,腳行院子里沒了外人,此刻還留在這里的,大半是偽裝身份且住在這里的青衣刀客,攏共就十幾人。

「今日我們注意到軍營有大量物資進出,這是要出兵了?」

另一名主事是個三十來歲的女子,身材姣好面容普通,一雙眸子明亮無比,沈易剛進屋子,坐在桌前的她就站起身問。

「明日出兵,我為統帥,飛魚衛的人到了,都是精銳修行者。」

沈易神情凝重的說出這句話。

從院門到屋門的這段路,他已經快速感應過各處氣機,把握住了青衣刀客們的位置,他沒打算耽誤時間,遲則生變,多說一句話都是浪費時間。

說話的時候沈易在進門往桌前走,靠近對方很合理,不會引發防備,在他的預計中,听完這句話,主事女子必有短暫愕然。

這就是最好的出手機會!

他的修為之力霎時調動到極致!

他腳下一個跨步,縮地成寸!

他的手臂抬了起來,意欲一巴掌直接拍碎對方的天靈蓋!

他的氣勢瞬間攀升到巔峰!

他的動作快逾閃電!

快逾閃電的發起——又快逾閃電的停下。

是的,停下。

他停下來了!

更形象的描述是,他陡然僵住。

不能不僵住。

一柄長劍,已然自斜後方刺穿了他的背心,帶血的劍尖從前胸露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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