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跟察拉罕等王極境修行者的一戰,又是勢均力敵。
雖然有人受傷,但這回沒有人陣亡,最終,戰斗仍是以雙方的默契收兵而結束。
回到城樓屋頂,撩撩衣袍安然坐下,千鈞橫放在膝蓋上,趙寧繼續作為大軍的旗幟存在,巋然不動。
這幾天,他跟趙北望、楊佳妮等人,每日都要跟察拉罕等王極境作戰,有時候一天還會打上好幾場。
每當察拉罕戰罷之後,回去一通反思,覺得找到了突破口,調整戰法再來挑戰時,趙寧都會用實際行動告訴對方︰你想多了。
兩名趙氏的準王極境修行者,在連日的越境戰斗中,獲得了很多領悟,如今都有即將突破境界的意思。
如果這兩人成功晉升,雙方王極境數量變得相同,那麼擁有奇兵千鈞的趙寧一方,就會具備擊敗對方的實力。
「只要不出意外,等到你娘晉升王極境、六萬禁軍趕到,保底來說雁門關也會徹底穩住。」
趙北望到趙寧身邊坐下,「不過山海關已經破了。山海關駐軍都成了殘兵敗將,在北胡精騎的追殺下,全軍覆沒是必然結局。就不知道禁軍能不能在他們殺到京畿之地前,將他們擋在路上。」
王柔花是兩名準王極境之一。
對于趙北望擔心的情況,趙寧沒有發表評論。
從山海關到燕平城,有六百多里路程,這中間不乏州縣堅城,也有防御使的新軍,但卻沒有真正的雄關天塹。
靠地方防御使的軍隊,和沒有經歷過正經戰斗的禁軍,要擋住北胡大軍的步伐,這個難度只能說懂得都懂。
燕平唯一可供依仗的,是宋治可以調集大齊除了雁門關以外,幾乎所有的王極境強者,去嘗試制衡天元左賢王等人。
「馳援雁門關的禁軍走到哪里了?」趙寧只問了這麼一個問題。
「他們加快了行軍速度,再有三日就會抵達。」
趙寧點了點頭,目光躍過血火交織、激戰正酣的戰場,遙遙望向北胡軍營寨中心地帶,那座最高山包上的營寨。
他眼神無波,平靜如水。
沒有人知道他在看什麼,在想什麼。
但包括趙北望、楊佳妮在內,所有人都習慣了他這副模樣,沒有人發問,更沒有人打擾
雁門關在燕平西面。
從燕平至雁門,攏共不到八百里路程,大軍日行三十里,倍道兼程則日行六十里,其中大半時候要在山林中行軍。
過了靈丘縣,山谷道路變得相對寬闊,一直到雁門關都不會再有險阻。在宋治「日夜兼程」的嚴令下,禁軍將速度提升到了極致。
速度的提升不僅使體力消耗加劇,還有各方各面的影響。大軍行進的核心要求,是遇到意外隨時都能投入戰斗,對隊形要求很高。
而現在,這支禁軍對敵人的防備力明顯下降不少。
領頭的將軍叫何文進,能夠帶著六萬禁軍出動,可想而知他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此時他騎在戰馬上,一面快速趕路,一面回憶皇帝對他的囑咐。
皇帝的囑咐很簡單︰到了雁門關之後,一切都听趙北望的。大軍務必配合雁門軍守衛好雁門關,就算是戰死關城,也不能讓北胡戰士踏過關隘。
這番話沒什麼理解難度。
局勢艱險,三軍將士必須同心同德。
但何文進這一路上,卻沒有停止揣摩皇帝的「深層用意」。
寒門跟世家爭了這麼些年,何文進在平日里除了軍務,滿腦子
都在想著怎麼對付世家,算計軍中的世家子弟,以正當理由將對方驅逐出去。
要不是他之前在這方面做得夠好,功勛卓著,也不可能獲得皇帝、內閣的信任,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位置。
對于寒門官將來說,與世家爭斗是職責所在,斗贏了就是政績,是加官進爵的依憑,是安身立命的基礎。
收獲上官的青睞,是仕途上升的階梯,如何收獲上官的青睞,是官吏朝思暮想、日夜奔波的命題。在此之下,才是所謂的做實事。
實事終究有限,巴結上官卻沒有盡頭;做實事不一定能升官,奉承好了上官,只要對方點頭,隨便做些政績工程,就能更進一步。
政績工程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假的,而官員們之所以能靠此升遷,並不是蒙蔽了早就對此道嫻熟無比的上官,而是上官需要的,只是一個給他們升官的由頭。
大家都是自己人,心照不宣。
對于何文進而言,皇帝就是最大的上官。
他必須要弄清皇帝的心意。
是日夜,大軍停下來休息。
雖然皇帝的命令是日夜兼程,但休息還是要休息的,命令的含義只不過是到了夜晚,打著火把再趕一段路而已。
「簡單扎營,不要大興土木挖溝築牆。明日還要早早起來趕路,讓將士們多些休息時間,免得到了雁門關成了疲敝之師。」
何文進下達完軍令後,自己就找了塊地方坐下。這里是雁山之內,雁門關還在,北胡軍不會出現在這里,他們不必擔心有敵軍。
「將軍是在謀劃如何擊退北胡大軍嗎?」副將見何文進又在沉思,納罕的問。
何文進搖搖頭,「踞城而守的戰斗,有什麼需要謀劃的,不過是力戰而已。本將在想的,是如何完成陛下交代的差事。」
「陛下另外給將軍交代了差事?」副將很意外。
「陛下當然不會明說。眼下是國戰時期,陛下必須打出上下齊心的旗號,怎麼會明著發布破壞團結的命令?」
何文進抬頭遙望雁門關的方向,夜色深沉,除了山巒黑影,他什麼都看不到,但他依然雙眼明銳︰
「但身為陛下臣子,主辱臣死,主憂臣辱。我們必須洞察陛下想要什麼,主動為陛下排憂解難,這才算是盡到了臣子本份。」
副將听得一頭霧水,試探著問道︰「將軍的意思是?」
何文進目光灼灼,「陛下讓我來雁門關,是取代安思明的,此戰之後若無意外,本將會常駐雁門關。本將要完成安思明未完成的任務,跟趙氏分庭抗禮,乃至取代趙氏在雁門關的地位!」
副將一陣愕然,「可陛下近來對世家的態度已經改變,不再打壓他們,還讓我們摒棄爭斗,同心據敵,將軍怎麼還要想著」
「愚蠢!」
何文進喝斥一聲,對方是他的心月復臂膀,所以他的心思不必藏著掖著︰
「打壓世家、中央集權,是陛下的國策,豈會說放棄就放棄?眼下不過是迫于形勢,在名義上暫緩而已!
「這場國戰,必然更快消耗世家軍隊與修行者,這對陛下而言是機會,對你我同樣如此!
「所以,等到了雁門關,我們的首要任務,就是保存實力,絕不能讓將士死傷太多。麾下有人,戰後才能有底氣!
「安思明之所以失敗,就是他太想沙場建功,這才落得個全軍覆沒的下場。前車之鑒,你我豈能無視?記住,听從趙北望的命令,不等于把命賣給他!
「雁門關是天塹之地,只要我們
兵力足夠,北胡要攻克關城難如登天。
「所以此戰中,你我出工就行,出力的事交給雁門軍。一言以蔽之,死人他們去死,功勞他們去立,我們最大的追求是保存實力!
「一旦北胡大軍敗退,以趙氏如今的王極境修行者數量,戰後必然迎來陛下全力打壓。而到時,雁門軍死傷慘重,兵力無幾,雁門關就順理成章是我們的!
「此時不保存實力,到時候拿什麼坐鎮雁門關,取代趙氏?等到本將成了鎮北將軍,你們也會加官進爵,榮華富貴不在話下!」
說完這番話,何文進雙眼中像是要噴出火來,亮得嚇人。
副將被震得張嘴無言。
見副將還有些遲疑,何文進怫然不悅,冷冷道︰
「習得文武藝,貨于帝王家。咱們從一開始,就是要為君王分憂的!陛下想要我們做什麼,我們就得做什麼,其它的都不重要,都是虛的,明不明白?」
副將終于頓悟,連忙抱拳︰「將軍智勇無雙,末將拍馬難及!」
何文進滿意地點點頭,暗暗想到︰「陛下若是知道我明白了他的心意,一定會對我大加贊賞,我往後的仕途想不一片光明都難。」
他這般「善解人意」,也不知道宋治要是真知道了他此刻的想法,是會拍著他的肩膀哈哈大笑,還是會提起長劍就把他的腦袋削下來。
宋治當然可以怪罪何文進想得太多。
但他用寒門官將打壓世家這麼多年,早就把許多寒門官員,培養成了一群不問黑白的鷹犬。
他忽然之間完全顛覆過往,想要寒門官將不迷茫不疑惑不多想,立即收斂陰暗心思,變成道德高士,那也太天真了些。
「將軍,雁門軍派人來接應我們了。」
沒片刻,何文進听到了腳步聲。
初時隱隱約約,而後逐漸清晰,腳步密集隆隆如雷,看來人數不少,半夜听到這樣的動靜,將士們立即警覺,負責值守的部曲已經在將校的喝令下,開始列陣,準備迎敵,何文進在第一時間就派了修行者過去查看情況。
听到修行者的回報,何文進放松下來。
他將這個消息傳遞下去,讓將士們不要如臨大敵,趕緊收了陣勢繼續扎營。
雁門軍很快就到了,雖然有火把,但在深夜中依舊顯得神秘,面目瞧不太真切,就算有修行者站在高處,也看不清楚雁門軍中後隊的具體情況。
「本將趙啟陽,因大將軍察覺北胡修行者,有不少翻越雁山的,為免出現什麼意外情況,故而特令本將來迎接禁軍,敢問主將何在?」
到了近處,為首的雁門軍將領在馬上問。
何文進走了出來,「本將何文進,奉陛下聖命,領軍馳援雁門關。」
「何將軍!」
將領連忙下馬,向前幾步,抱拳見禮,態度恭敬有禮,神色感動親切,「雁門軍日日激戰,將士死傷慘重,全軍上下盼將軍久矣!如今將軍總算是到了,有將軍馳援,雁門關才能守得住啊,請將軍受末將一拜!」
說著,將領單膝下跪。
何文進沒想到趙氏的人,對他如此恭敬,心里非常高興,自覺形象高大。既然他這麼重要,那他到了雁門關,應該有不少話語權,竊喜之余,伸手去扶對方︰
「趙將軍何必多禮」
他的話剛說到一半,聲音就戛然而止。
面前的「趙將軍」,在他伸手攙扶,毫無防備的時候,出乎所有人預料,驟然暴起發難,袖中匕首霎時捅進了他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