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斗的最終結果以青天大老爺寶鸞秉公執法,兩人各挨批一頓落下帷幕。
百里昭不服,可不敢言。好不容易認回的小妹,自然得順著她。
怪李六。都是李六不好,迷了小妹的眼。小妹本人千般萬般好,沒有任何錯處,錯全在李六。
班哥更不服,認為寶鸞偏心。為了一個突然冒出來的百里十一,竟然埋怨他。
可他同樣不敢言,萬一讓百里十一趁機籠絡小善,那就虧大了。
不甘心百里昭搶佔寶鸞注意力,班哥義正言辭對她說︰「小善,我本不欲與十一哥爭執,為了保命我才出手防衛。」
拉過她的手,虛弱咳兩聲︰「小善,我好像受傷了,你快替我瞧瞧。」說完就要帶她走。
百里昭立馬阻攔,拆開兩人的手,皮笑肉不笑︰「陛下聖體違和,還是讓御醫來看看吧,小妹不會治病,瞧了也沒用。」
班哥道︰「十一哥有所不知,西伐途中,小善時常替受傷士兵治病包扎傷口,替我瞧瞧內傷,小菜一碟,不在話下。」
百里昭一時話噎,被班哥佔了上風,心里很不爽快。
抬頭看小妹,小妹飽睡剛醒的面龐紅粉緋緋若春曉,像極了幼年記憶里的母親,可她看他仍像看一個陌生人。
帶走小妹的愈發強烈。
沒有多想,很快下定決心,百里昭掏出百里家的信物。
以百里家傳人的身份,一字一字,鏗鏘有力,正式要求班哥履行李家對百里家的諾言,立刻送他和小妹回百里家。
寶鸞頭一回听說李氏和百里氏之間的應諾,實在稀奇。訝然之余,不免受寵若驚。
百年一諾,非同小可,怎能用來要求這麼小的事情?太不劃算了。
看不過去,對百里昭說︰「把話收回去吧。」
轉頭對班哥說︰「我本來就要回去的,你不能拿這件事充數,李家對百里家的百年一諾還在,剛才他說的不算數。」
班哥氣悶。還沒回去就開始為百里家著想了,生怕氣不死他。
百里昭擺手,神情嚴肅︰「小妹,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你無需多言,此事就這麼定了。」
百里昭鐵了心要拿百年一諾換她回家,之前再多遲疑再多迷茫,也該煙消雲散了。她不可能不感動。
本來對這個新哥哥尚有幾分別扭和疏離,這下沒了隔閡,真心實意地喚了聲哥哥。
一聲哥哥,甜甜美美。
百里昭露出笑容,听出這聲哥哥背後的含義——小妹願意接納他了。激動湊上去就要培養兄妹感情,還沒張口,緊接著耳邊落下寶鸞嘆息的聲音︰「哥哥你若出外做生意,家底遲早被敗光。」
百里昭猛不丁被小妹嫌棄了,有些郁悶。班哥在旁幸災樂禍︰「小善莫擔心,皇家好東西多的是,足夠日後你補貼娘家。」
寶鸞立即說︰「什麼好東西都比不過你的金口玉言,你同他說,不能答應他剛才的請求,叫他日後重新索要應諾。」
班哥得意一笑︰「好。」
躊躇滿志不過一瞬,又听見寶鸞說︰「因為你昨晚已經答應我了,放我回百里家認祖歸宗,一事不做二諾。」
班哥笑容凝固,眸底騰起陰霾︰「小善,說謊的人會被打。」
寶鸞氣他不分場合亂說話,恨不得堵住班哥的嘴,捂住新哥哥的耳。
羞得面紅耳赤跺跺腳,沒有地洞可鑽,只能硬著頭皮小聲說︰「說了的,昨晚你睡著後,我問過你的。」
班哥冷笑,撒謊精。
昨夜他壓根就沒睡,盯她的睡顏看了一夜。她睡得那麼死,怎麼可能半夜發醒問他話?
寶鸞頂著他的灼灼目光,腦袋越垂越低,死鴨子嘴硬補一句︰「在夢里問你的。」
百里昭看不過眼,拽過寶鸞就走。
李六這廝不但褻瀆他小妹,而且還敢當他面欺負小妹,瞧把小妹嚇的,臉都白……小妹仍能面色紅潤,一定是平時被欺負慣了!
才走兩步,身後人停下不肯再走。百里昭疑惑︰「小妹?」
寶鸞︰「哥哥,你在外等等我,我和他說兩句就來。」
班哥見寶鸞掙開百里昭的手,回轉朝自己奔來。緊握顫抖的拳頭這才松開,沉如黑墨的臉色緩和下來,雙臂伸直朝她張開。
——稱心如意得到她的小鳥依人。
只見她伏在他胸膛上,兩瓣紅潤上下一踫,說出世上最動听的話︰「……我和你成親。」
班哥好似被重物砸暈腦袋,欣喜若狂,心怦怦跳。
成親!
小善要和他成親!
班哥面泛紅光,手舞足蹈,抱起她轉圈,對著她臉不停親。
其實寶鸞那句話有前提,那就是「等她回來後」。可他自動忽略頭一句,只听他想听的。
「小善,我的好小善……好想今天就與你成親做夫妻……」
寶鸞被親得都要窒息了,好不容易喘口氣,兩只手往班哥臉上招呼︰「醒醒,你又听漏話了是不是?」
班哥兩眼發紅,已經完全沉醉在他構想的世界里︰「……你喚我夫君的樣子好美好美……還有我們的孩子……我們和孩子出游……一家三口,不,一家四口……又懷上了……一家好多口……」
百里昭久等不見小妹來,忍不住回去找,一進去就看見班哥那副痴狂的樣子,嚇一跳,登時跑過去︰「小妹,快過來。」
班哥仍沉浸在幻想中,卻下意識抱緊寶鸞,作出戒備的姿態。
寶鸞對著百里昭輕噓,示意他不必緊張。回抱班哥,頭頂蹭蹭他的下巴,讓他知道自己仍在。
班哥僵硬的身體果然放松,嘴里喃喃自語,翻來覆去那幾句話,小善,孩子,一家好多口。
百里昭放輕腳步,看看瘋子一樣的班哥,再看看被瘋子摟在懷里的小妹,眼神擔憂,欲言又止。
寶鸞一邊拍著班哥的後背,一邊輕聲對百里昭說︰「他平時不這樣,今兒個可能是受刺激才……才」
語塞,想了好一會,拋出掩耳盜鈴般的解釋︰「才過于激動,興奮不能自已。」
被百里昭關切著急的目光注視,越發難為情。氣班哥犯病犯得不是時候,更氣自己沒出息。
泛著鼻音,聲若蚊吶︰「別,我知哥哥你想說什麼。他這個毛病,我……我已習慣了。」
百里昭沉默,半晌無聲問,還會跟他回百里家嗎?
寶鸞點點頭。
落葉歸根,她總得回去看看自己本該在什麼地方長大。
夜里班哥發醒,見寶鸞坐在床前,兩人之間有什麼連著,定目一看,方知是金鎖鏈。
他手腕上一個金環,不知何時戴上去的,大概是犯病不太清醒時被她套上去的,另一頭被她攥在手里,見他醒來,俯身來探。
「今日見過你發病的宮人,我都處置了。」輕飄飄一句話落下來,她有些哽咽,紊亂的氣息中,藏著難以察覺的沉郁。
班哥感動又心疼,仰起身子靠到她腿上︰「多謝。」握過她手窩心口,溫聲道︰「以後不必為我做這種事,我本是惡鬼,無需遮掩。」
寶鸞搖搖頭︰「你保護了我很多次,也該輪到我保護你一次。」
班哥听了這話,如听仙樂。兩耳發鳴,飄飄欲仙,呼吸急促無法自抑,爬起來尋她的朱唇。
真好,小善對他真好。
該怎麼回報她?
血給她喝,肉給她吃。不夠,不夠的,得先讓他一輩子當牛做馬伺候她,老得動不了那天,再將這具無用的軀殼獻給她供養她。
听說老人的肉柴干不好吃,不過多放點辣子就行,反正她嗜辣,希望屆時不要太嫌棄。
親著親著,忽然臉上一濕,班哥驚訝,寶鸞哭得滿臉是淚,伏他肩上︰「你以後不要發病了。」
班哥心滿意足收下這份關懷︰「我盡量。」
寶鸞淚光瀲灩,鼻子通紅,無地自容︰「雖厚賞了他們的親屬,但還是想替那些宮人做場法事。」
班哥郁悶,怎麼還在想那些無關緊要的人?
只看他,只關心他就行了呀。
人殺都殺了,愧疚有何用,小善真是心軟。
不由暗自嘆息,像她這麼心軟的人,沒了他保駕護航,只怕難以存活。
他抱著她替她擦拭眼淚,神情滿是得意——沒他小善活不舒坦的。
寶鸞哭了一會,良心不安的情緒得以發泄,總算好過了些,抬眸看見班哥勾唇含笑很是自滿,頓時氣憤羞惱。
她哭得這麼慘,他竟然還笑得出?
王八蛋!沒良心!
寶鸞泥鰍一般鑽出去,班哥懷里一空,不免失落︰「小善,你去哪?」
「替你煎藥!」
藥是安神藥,自有御醫親自熬煎,寶鸞最多把藥端上來,再辛苦點,喂他喝。
藥遞到嘴邊,班哥不急著喝,見寶鸞目光閃躲,心里敞亮得很。
這藥,只怕下了別的料。
「喝藥呀。」
她演技實在堪憂,眼楮眨了不知多少下,嘴巴緊緊抿著,像紅眼楮的小兔子,尾巴亂搖,卻還要裝淡定無事。
目光掃過她略帶愁思的黛眉,內心狂叫不要問。深呼吸,壯士斷腕般,還是問了句——
「小善,百里家那邊,非去不可嗎?」
「嗯。」她心驚肉跳,拿碗的手險些端不住。
「若去百里家,什麼時候回來?」
「半年?」
他接過藥,一飲而盡。閉著眼,不敢再看她,多看一眼肯定發狂後悔︰「最多三個月。三個月後不見你人影,大軍碾平百里家老巢。」
丟開藥碗,噘嘴很不高興︰「加了什麼,這麼苦?」
寶鸞抱住他腦袋,往額頭上親一口︰「息安丸,一顆睡三天。」